古老的樂舞在美酒馥郁的芳香中纏綿悱惻的旋轉，瀾漪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忘記了所有的歡樂痛苦，只是跳著，旋轉著，幻想著就這樣一直到地老天荒。

不再去管那塵世紛擾，不再去理那恩怨情仇。就讓這，金縷一曲羨煞塵囂。

【好了，不要再轉了……】劉光終于扶住瀾漪讓她停下來，聲音里滿是寵溺。再不阻止她，這女子估計是要跳一夜了。

瀾漪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酒喝得太多了，還是因為圈轉得太多了，停下來的時候已站不住了，正好抓住一個扶持，便順勢倒在男子懷里。

【小心吶。】劉光扶著快要倒下的瀾漪，搶過她手中的酒壺，晃了晃，已經空了。【不會喝酒就不要喝這么多嘛！這可是烈酒啊。醉成這個樣子。】

瀾漪從劉光胸前抬起頭來，看他英俊的稚氣未脫的臉。【真漂亮吶……】

聽到女子的喃喃，劉光低頭看她，醉眼如貽，波光流淌。

臉不自覺的緋紅。

不對不對不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問題是，她已經醉了啊。

【瀾漪，你……】看著醉得不輕的壓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劉光已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看著她子夜般蠱惑人心的眸子，整個人便深陷了進去。

她花瓣一樣皎潔的臉，眉宇間慵懶的神情，仿佛隨時要睡的樣子。頭上沒有裝飾，只是簡單挽了個發髻，細細的發絲隨意地搭下來，在他脖頸間纏綿，淺淺的癢。

他就這樣，不動聲色地著迷。

自以為平靜的心湖，早已經泛起了漣漪。

也許是因為瀾漪是劉光生活中難得出現的年齡相仿的女子，劉光一直自己也不明白這份懵懵懂懂的感情。只是覺得，她是不同于別人的存在。

她的溫柔，不止像月兒的柔情解意，含蓄溫婉，她會在他危及的時刻出手救他，是一種安靜的扶持。感覺是可以一起并肩戰斗的令人安心的存在。只是，她也更加的琉璃寂寞，更加倔強堅強。

那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開始有這樣連自己都說不清的情愫？開始覺得你在心中的地位與其他女子不同？

是那夜你為救我與蒼狼王交手而受傷的時候嗎？還是那日在練功房里你我過招時被你的發絲擾亂心神的時候？或是更早，從坐在你身邊一起看日出的時候嗎？

看著你淚流滿面的時候？或許，還要早，早到那日你來到村莊，我扶起跪著的你時你揚起明眸注視我的那一刻起，這顆種子就已在心中種下了吧。

或許，我該相信，一見鐘情。

醉得不輕的女子壓在少年身上，完全沒有要起來的意思，卻是無意識地喃喃低語，【吶，你說，你要是一直這個樣子多好啊……我，不希望你長大吶……】

【傻瓜，人總要長大的……】

【不！我不要你長大！不要！】女子揉著眼睛，話語里意外地帶著些孩子般的撒嬌。【我不希望你長大……我喜歡現在的你……】

身下的少年在聽到這模糊的話語時倏忽地睜大了眼，她說……她，喜歡自己？

女子低頭看他，在那雙如琉如璃的雙瞳里溫柔的沉湎。緩緩地低下頭去，神志早已不清楚，只是如在夢中般無法自抑地想要俯身親吻少年勾勒的唇線。

那是她喜歡的，遠離悲劇的結局，還未曾長大的，堅強溫柔的，少年。

他看到女子眼中細碎的光芒，微弱的，卻足以讓月失去了光彩。他靜靜地閉上了眼。

月影憧憧。

依舊是陰雨天。出行任務。

瀾漪站在一間亭子里，并沒有帶傘。這樣的雨天，不知道白鳳是不是一如既往地在暗處陪著自己呢？如果是以往，他一定在的。可是今天……

【姑娘怎么獨自一人在這里？】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撐著傘走進了亭內，關切地問她。

【我今天本是出來游玩，突然遇雨，便在這里避一避。】瀾漪裝作一副少女羞澀靦腆的模樣靜靜地回答，矜持得不失分寸。清宸，男，二十一歲，職業，殺手。這次的目標。

經調查得知他最近經常在這一帶出現，瀾漪便在這里靜候他的出現。因為對方也是殺手，瀾漪特別地小心。殺手有著常人所沒有的敏感和直覺，極易察覺身邊的殺氣。

【這雨不知何時要停，不如我送姑娘回去吧。】男子淺淺地笑道，唇線牽扯出好看的弧度。

瀾漪不由得有些驚訝。雖然自己本打算用這招接近他，趁其不備突然下手，但他竟然主動提出送自己，反而讓瀾漪覺得有些不安。

【嗯。那就謝謝了。】不管怎樣，還是先答應，靜觀其變。

在出行前曾看過他的畫像，不過在看到本人時，瀾漪還是有微微的驚訝。男子一襲青衫纖塵不染，笑容沉穩而敦厚，儒雅俊逸，完全不像個殺手。感覺，和白鳳有些相像呢。

【姑娘，有心事？】他走在她身邊，禮貌地保持著些許距離。

瀾漪轉過頭看他，游弋的水汽凝聚在少年纖長的眉睫上，深邃的眼眸像一池寂寞的潭水。

【沒有。】她轉回頭否認。這樣走在男子身邊，白鳳的身影不知不覺地與他重疊，有微微的恍惚。如果，真的是你，就好了。

他們繼續前行，瀾漪悄悄地在袖中握住匕首，卻將殺氣很好地隱藏。她打算假裝滑倒，在男子扶她的那一刻，她會用匕首快速了結他的生命。

【我曾經有一個很深愛的女子，】男子突然間開口，【她總是喜歡在下雨的時候出來散步，而我總是會為她撐傘。可是后來，她去世了。我再也沒有機會為她撐傘了。】

靜靜地講述，將目光流連在雨中緘默的楊柳上，那樣傷痛的神情。伸出手，接住傘檐滴落下的雨水，用一種極懷念的目光注視著。

【為、為什么，跟我說這些？】本已打算動手的瀾漪在聽到男子的話后一時有些慌亂。

【也許以后我都沒機會再說出來了……】

瀾漪還沒對男子的話作出反應，已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殺氣，那是她熟悉的，匕首特有的刀鋒上的寒氣。下意識地向后閃躲，肩膀仍是被劃出了一道很深口子。

【你果然是來殺我的。】男子早扔掉了傘，手上的匕首還粘著瀾漪溫熱的血。

【你早就發現了，所以用那種話分散我的注意力？】瀾漪也抽出匕首，隨時準備進攻。

【也不全是……你我是同類呢，所以，想說出來。】男子依舊是安靜如常的聲線，絲毫沒有攻擊的意思，只是在雨中繼續講述。【那個女子最后死在我懷里。是我殺了她。】他突然就想起那日他握住她的手，將匕首刺進她的身體里，她往日明亮的瞳孔在渙散里慢慢的褪色消影。

【什、什么？為什么？】

【因為，是任務。我必須執行。殺手本就是冷血無情的。】是的，任務，要他殺了她。

【殺手本就是冷血無情的嗎？如果有命令讓自己殺死心愛的人也必須照辦嗎？】

他只是輕輕地笑，不語。卻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悲慟直入心底。

看著男子的笑，瀾漪突然就難過起來。是呢，自己不也一樣嗎？眼前這溫柔惆悵的少年與自己有何仇怨呢？自己卻必須要殺死他。從做殺手的那一天起，她就這樣毫無理由地殺掉一個又一個人，何嘗不是冷血無情？瀾漪握緊手中的匕首，沖向了男子。

【其實……我早就厭倦了作殺手……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被別人殺死……她死之后，我開始后悔……我覺得我以后可能都沒辦法再對別人說起她了……因為，我會死在你手上……從我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這就是宿命……】

男子的聲音在雨中斷斷續續，夾雜著刀刃相互碰擊的清泠聲響。空氣中翻騰著難抑的悲傷，屬于清宸，也屬于瀾漪。

他最后還是死在了瀾漪手上。他倒下去的時候帶著笑，十分的釋然。她看見他張了張嘴，卻沒有了聲響，但她知道，他在說，謝謝你。

【我叫作清絕。我們的名字里有同樣的字呢。】只是她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她總是在目標死去的時候報上自己的名字。只是這次，她意外地有些傷感與疼痛。

殺手本就是冷血無情的嗎？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么你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你，還是愛著她吧。一直都是。只是，連你自己都不愿承認呢。

血在雨中妖嬈地漫布開去，模糊了他的笑容。

雨的葬曲。

瀾漪撿起掉落在一旁的傘，輕輕地收攏，將它放在了男子身邊。

再去為她撐起一把傘吧。

靜靜地轉身離去。突然間異常的疲憊。雨打濕了眼眶。

【你回來了。】渾身濕透的瀾漪回到組織時就看到白鳳倚在回廊的柱子上一副悠閑的模樣。衣服潔凈而干燥，根本不像是剛從外面回來的樣子。

你果然，沒有陪我。

其實，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也不過如此吧。還讓我一廂情愿地誤會你以前對我的溫柔，其實，你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吧。殺手，都不會有感情嗎？

心像琉璃一樣碎裂，隨著刺耳尖銳的微微響聲，在瞬間破碎。

緊緊捂住傷口，清晰刺骨的疼痛，血，染了一片。

【竟然受了傷，真狼狽吶……】白鳳走過來，伸手扶住瀾漪，卻不料被瀾漪躲過。繞開他，踉蹌地向房間走去，脆弱卻倔強。

【我果然，最討厭你了。】片刻的停留，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

【鳳，你這個大笨蛋！】回到房間，瀾漪像被抽盡了力氣，倚在墻邊上倒下去。

為什么在雨中和我共撐一把傘的不是你？為什么今天你沒有陪我？為什么在我受傷的時候你還是那樣若無其事的表情？為什么……

眼淚決堤。

淚眼朦朧，向床邊走去，卻在瞥到桌子的時候怔住。桌子上安靜地擺放著繃帶，藥膏，熱水，還有一套干凈的衣服。

這……

溫柔的液體再次流下來。

【吶，瀾，濕的衣服要快點換下來，不然會著涼。不過，遇到那樣的對手也會受傷，真是服了你了。】隔著木門，少年低沉的聲音有一種綿軟的溫度。

【你……】你既然準備了這些，說明你早就知道我受了傷，淋了雨，說明你還是一直在跟著我，可是，既然這樣，為何你剛才不現身？為何讓我一個人淋雨回來？

隔著門，瀾漪聽到少年有些無奈的聲音。【我不可能每次都救你啊，每時每刻都在你身邊。你以后，總要自己一個人去面對很多事……好了，快點上藥吧，淋了雨，傷口會感染。我走了。】

他依舊跟著她，但卻不再出手幫她，他要讓她學會一個人去應付對手，學會堅強。作為殺手，這樣殘酷的職業，稍有閃失都可能丟掉性命。

她必須變強，強到不會輕易被別人殺死。所以，他只在一旁看著她受傷，看著她淋雨，近乎冰冷的絕情。但卻在她回來之前準備好一切，給她最溫暖的扶持。

這是只屬于白鳳的，不動聲色的溫柔。

白鳳走了，瀾漪卻能感覺到他留下的溫柔，熏熱而透著淡淡溫暖的氛圍就這么充盈了整個房間，甚至，染暖了窗外的雨絲。

【我果然，最討厭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