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你別說了，堅持住，我馬上——”

“……如果那時一個平凡孩子最簡單的快樂對你來說都是奢望的話，你最迫切渴望的，就是家人給你的溫暖了。這些，我都能從你的眼中感受到……其實不忍，我有心那么做，但是——我沒有資格。”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劉光牽起了嘴角，天明清晰地意識到，他真的笑了……“謝謝你能原諒我。”

“我立刻救你上來——！”天明焦急的喊聲竟然在惶惶中變了聲調。

“慢著……”劉光打斷了他，“天明，如果你真的想救我，那么——不要慌，靜下來聽我說……”

下意識地，他真的靜了下來。

然后劉光立即以一種嚴肅而緊迫的口吻說道：“……我能感覺得到，土有些松動了，所以……所以絕對不要嘗試用你的力氣幫我，這只會陡增變數。現在我要你按我吩咐的去做，不允許有任何異議明白嗎？”

“嗯！”

“——很好，天明，我命令你——把劍拔出來，扔下來，然后趕緊退到十步開外的地方去。”

什么？！

天明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為什么？！這樣你會失去唯一的支撐掉下去的啊！”

“不要問，按我說的做——快！”

越來越多的石塊向深淵下落去，在天明所站的地方，已經有些泥土松動塌落。于是緊眉咬牙的瞬間，他掉轉方向沖到劉光的劍旁，“啊——！”使出全身的力量，他奮然將它拖出接著馬上依勢將劍順入崖下……

……沖到十步開外一顆樹旁，仍然能聽到大量泥土落入懸崖發出的巨大聲響，那聲音……在他聽來猶如震雷一般。

荊天明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他頹然地癱倒在地，雙目空洞地盯著懸崖邊上的方向……剛剛把劍扔出去的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把魂也扔出去了，視野的雜亂中，清晰的惟有剛剛自己身陷險境時仰望著的父親一般身形的剪影——而在這一瞬間，他覺得他連它也失去了。

……淚水開始肆無忌憚地涌出這個脆弱的孩子的眼眶。

像父親一般的……溫暖……

與此同時。在天明已陷入徹底的恨與痛中時，劉光正在緊緊咬住牙，將攥住天明剛剛攥住的那枝樹枝的手攀回到崖邊的地面上……

而他的另一只手，則用力握著深刺入峭壁的淵虹劍的劍柄，以支撐住他的身體而不掉落懸崖。

“淵虹……又是你在救我啊。”心中都不禁要笑了，“……第幾次？”

劉光的右手用力在地面上一撐，左手順勢拔出劍來插回到地面上，借此之力將整個身體往上一挺——終于，膝蓋結實地跪撞在了地面上。

站起身來，他邊喘著氣邊踉踉蹌蹌往遠離崖邊的地方走去……卻沒料到突然——

“大叔！！”

擦一把眼淚，欣喜若狂的天明一頭沖進了劉光的懷中，兩只手雖然不能在他背后合握，但也緊緊抓住了劉光腰際的衣布。

漸沉下來的夜色中，孤雁早已遠去，也許吧，它重新找到了方向。

劉光在天明面前蹲下身來，看著那雙眼睛，他有力的手在天明頭上稍稍用力拍了兩下……

“跟著我只有流離，還要躲避追殺，怕不怕？”

孩子的壞笑。

“你說呢？”

良久……

“……我不是你父親。”

荊天明認真地看著他，又過了一會兒……

“你是我大叔。”

劉光看著他，沉默著……然后他突然伸手揉亂了天明一腦袋的亂發。

“——這小子！”

天色突然徹底黑了下來，黑得看不見了那道懸崖，看不見了那個男人和那個男孩的身影，看不見了這世界。

冥虛深邃，他明白，他再次陷入了無垠無涯的黑暗，等待著新的降臨……

黑暗漸褪漸現透白的光色時，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火。”

“火。”

幾乎快要闔緊的眼睛突然睜開，他一個滾翻站起身，下意識地張開手臂護住身后那個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喊殺聲四起，原本靜謐的叢林之中突然閃出不計其數的黑影，火光一瞬之間將這片本不寬敞的空地照得如同白晝。

他瞇起眼睛提起一只手遮擋刺眼的光……雖然沒有弄明白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保護至親的使命感驅使他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劉光身旁那把未出鞘的劍。

天色昏暗，看不清這伙人到底有多少，只是感覺到有黑壓壓的一群，他們手持武器以這二人為中心慢慢靠攏過來……

荊天明生起的火堆仍在燃燒著，那之前不過是為了用來給重傷不醒的大叔取暖，沒有料到……現在卻成為了敵人察覺他們的罪魁禍首。

“這幫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山賊嗎？還是……秦國的追兵？”

天明握住劍的手有點發顫——他很愛打架闖禍沒錯，但是他可從來沒有殺過人啊——這些黑影氣勢逼人，一看就知道來者不善，加之劉光白天為退追敵傷勢嚴重，早已昏迷不醒……如果他不出手，那他和他的大叔都得送命，可如果出手了……那又會是怎樣的景象？

生死一念間——該怎么辦？

這伙人中最前面的幾個已經近到了火堆旁，而身后的火把呈包圍之圈，也漸漸收緊起來……荊天明緊張地盯著那幾個人——他們手中的矛反射出了火舌舔風曳動的影子，咄咄逼人。

腳又向前邁出一步，踩在了火堆邊一塊燒得漆黑的焦木塊上，一個踉蹌……木塊跌入火中爆起火花四濺，發出巨大的聲響。

凝重的氣氛正在等待著這樣的一簇火花劃破黑暗的沉寂——同時，眼前耀眼的飛花和刺耳的響聲撥動了男孩緊繃如絲弦的神經——仿佛有一滴火星在他的腦海里引燃了拔劍而戰的斗意，他大喊一聲，從劍鞘中抽出劍身，順勢挺身向前，劍鋒直指站在最前方那人的胸口……

淵虹出鞘，一道奪目的冷光劃過，刺痛了包圍過來的人群，他們不由自主退后一步，手中火把圍出的火圈立即擴大回原來的范圍。

劍刃抵在敵人胸口的一瞬間，荊天明并不知道，在這短暫的一瞬他即將刺死的敵人瞳孔中所映射出的是他殺意如煞的眼神，他也不會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么——

劍鋒即將穿透衣料的剎那，一支火把倏然從人群中破空而出，以一道有力而完美的曲線飛旋著襲來，火焰隨風咆哮著，直沖天明的劍鋒……

他垂下劍慌忙后退兩步，所刺之人也慌忙后退兩步。火把落地的那刻，雙方都拉開了四步距離。

“什么人？！”

荊天明連忙又擋在劉光身前，舉起劍謹慎地觀察著周遭。

“——這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

包圍他們的火圈突然自動讓出了一道豁口，黑影之中，一個身影不緊不慢朝著他們走來……

天明小心翼翼地盯著那個走過來的人。

語氣高傲，姿態透著懶意，這混蛋很不把他放在眼里啊。不能容忍，天明手中的劍又握得緊了一些。

“少主！”

天明還未來得及開口，站在來者身旁的此人手下，也就是剛剛天明險些刺中胸口的人對來者抱拳，然后稟報道：“剛剛正在林中巡邏，發現領地內有明火，所以……”

被稱作少主的人在火堆旁停下，低頭看了看仍在熊熊燃燒的火焰，又抬起頭來看著天明：“你險些殺了我的弟兄，不打算解釋一下嗎？關于你……”他抱住雙臂，轉而打量著天明身后昏迷的劉光，“……還有那個人的來路？”

天明下意識地挪動腳步，意欲擋住這位少主注視劉光的視線。

“不許你傷害我大叔！”

“啊？”對方不禁揚起嘴角笑了，“傷害他？你這小子真是奇怪啊，我為什么要傷害他？莫非……”他微緊眉宇，捏著下巴裝作思考了一陣兒，“……你們是叛秦的奸賊逆黨？”

“我們……”天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把實情說出口。因為他覺得，從這幫家伙的咄咄逼人和這個人傲慢的語氣口吻來看，他們并不像好人，甚至很有可能他們才是真正的與秦兵串通一氣的賊寇。

“我們是什么人和你有什么關系？！快點放我們走！”他立即改口，充滿敵意地沖著對方大聲喊道。

“少主……”手下附耳過來，悄聲說：“屬下剛剛離那小孩手里的劍最近，火光下，感覺劍上好像刻有秦國文字啊……”

“秦國文字？”少年皺眉，轉而將目光落在了天明手中的淵虹劍上，劍身映著火色，通體好像燃燒著一般眩目……“冷酷，兼得火樣的烈性，這把劍絕對不簡單。”他又揚起嘴角，眼中透出了對這把劍一試鋒芒的渴望。

他笑著一拍手下的肩膀，“是敵是友，得劍便知。”

荊天明謹慎地注視著那少年緩緩向他們走近過來，礙于大叔躺倒在地無法動彈，他并沒有繼續往后退，于是一種“拼了”的勁頭開始控制全部的理智。

少年走到一定距離后，主動停了下來。

他揚了一下下巴，代替了“喂”或“你”一類的稱謂，然后簡單地開口，“那把劍，能給我看一下嗎？”

天明低頭看了一下淵虹，“——休想！除非……除非我死！”

“是嗎？”

少年眼中透出一抹頗有深意的狡黠。他整整箭袖，再次不緊不慢地朝著天明走來。“……拒絕了。真遺憾。不過……可惜——我卻是很有興致。”

話還沒有說完，手就突然向劍柄伸來，迅猛快速。不過天明意識到這少年有強奪的意圖，立即用力把手往后一掙，躲開了他，隨即劍身在空中打個彎轉過，劍鋒又徑直向少年刺去……

“少主！”

少年腰部提力，迅速向后仰身躲過從眼前劃出的劍光，破空的聲音清脆如水破鏡，在他耳旁像歌一般奏響。不過還來不及聆聽——見狀，惱火的天明立即橫過長劍向著他的腿部襲來，少年連忙挺直身體向上一躍躲閃過去——眼見兩次撲空。

天明向后擺臂然后兩手握劍，大喝一聲之下使出全身力氣朝著少年的胸口刺去，恨不得讓這欺人的小子當場斃命于他劍下。

少年眼見劍鋒即將來到胸前，卻只是一笑，剎那之間側身讓過，竟輕巧地躲過了這招蠻橫的攻擊。

一連數招下來，荊天明的劍雖次次都好像是沖著致命的目的去的，可卻沒有一招占了便宜。而那個少年，倒是在這一來二去中一睹了淵虹劍的風采。

……又一次撲空，天明垂下劍跪在地上喘息不止，在他的身后，少年卻是背手而立，毫發無損。

“招數使盡，攻擊結束了嗎？”他笑問，“該我了？”

天明惱羞成怒，他絕對不容許自己順著這家伙的游戲規則玩下去，立即反身回轉，劍再次朝著少年橫掃過來……

豈料，少年俯身躲過了劍勢。在聽到劍鋒從背后劃空作響的瞬間，他立即低身上前一步近到天明身前，然后一只手牢牢鎖住他的手腕，另一肩膀側過來只是輕輕一抵，就將猝不及防的天明推出三步開外……他狼狽地翻倒在地。

失去持力的劍在空中旋舞，驀然——被握于手中。

長劍舞動，火舌舔舐著寒鋒。烈焰下，少年的目光順著手指緩緩試過熠熠的劍刃……“浴火而生，破冰而利，沐血而戰，”他的眼中仿佛也反射出了火的雀躍，“——好一柄刺秦殘劍！”

“把劍還給我！”重新起身的天明憤然回身，仍是怒意未消。但他在上前的半途卻突然怔住了……因為他在注視對方眼睛的時候，沒有看懂那個少年眼中的一份悵惘。

他……？

但是少年的神情轉化的很快，轉瞬他的臉上已經是面無表情……將劍慢慢垂向地面……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說——我想知道，這把劍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

荊天明看著這個少年的冷峻，竟有些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