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丹吉林沙漠的時候,劉無面曾經和我說過,古墓司南這種體質的人雖然難找,也并非只有我一個,他還說,小宇也是古墓司南。
我一直沒有機會問他,相比較起來,秦雪狐為什么不選擇小宇而選擇了我,因為無論是從知識面還是從經驗上看,他都比我適合得多。
而現在,小宇的爺爺竟也找來,這其中必定有一些關于我的、而我卻不知道的、很重要的東西。
雖然知道僅僅留了一張字條就這么跑掉的行為很任性,而且謝叔看到后肯定會火冒三丈,但還是有必要告知他一聲。
謝叔說的對,我變了,變得愛找事兒!
面對小宇的爺爺,我有太多的問題需要去弄清楚,而且我想,這些問題他應該都知道。
老人家并不著急,他讓我先休息休息,說等到了地方,就算我不問,他也會把那些事情都告訴我。
我問他是不是背龍時,他臉色沒變,應了是。我莫名覺得安心,并且認為,不管他要帶我去什么地方,總歸是不會害我的,我甚至覺得,他或許同秦雪狐一樣,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也說不定。
到了夜半兩點左右的時候,我終于撐不住,在開得平穩的越野車上睡了去。
一覺無夢,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身上蓋了一張厚厚的毯子,已經是中午時分,車開到了一個小縣城里,街上很是熱鬧,小宇的爺爺說先在這里休息一下。
喉嚨干得厲害,鼻子也很不通氣兒,果然是感冒了,一出聲,嗓子啞得不像自己。
車上除了小宇的爺爺外,還有另外兩個中年人,其中一個看起來十分粗壯,像是地里的莊稼漢,另一個則顯得清瘦一些,兩人的話不多,表情嚴肅,對小宇的爺爺很是恭敬,為他開車門的時候,微躬著身子。
本想下車去走走,但外面吵得厲害,頭也一陣兒一陣兒地暈,索性又窩回了毯子里。
一板白加黑遞了過來,還有一瓶礦泉水,我從對方的手上接下。
“謝謝,呃……小宇的爺爺。”
“呵呵,叫我爺爺就行了,要不然老爺子也成。”
老人笑著又遞了一個飯盒給我,還有一個鹵蛋。
“先把飯吃了,空腹吃藥不好。”
我嗯了一聲,端著飯吃了起來,沒什么胃口,吃了一點兒就再也吃不下去,把藥往嘴里一送,我又重新陷入到睡眠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些日子折騰得太過,身子變得很差,這感冒是越來越重,我把鼻子擦紅了也沒個消停,頭一直昏昏沉沉。
一路上的風景沒能看明白,不知道駛向哪里。估摸著開了大概有兩三天的樣子,一直沒停。車子的速度不算慢,我懷疑再這么開下去,怕是能開到BJ的對角線那邊兒。
車子在一個晚上停了下來,而且停了很長時間,我實在不舒服得緊,開口問老爺子。
“我們到了?”
“還沒。”老爺子隨口應了一聲,定定地看著我,“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廢話!”心里莫名地有些煩躁,“哪個人生病能舒服的?你動作要再不快點兒,我估計得掛。”
“放心,明天就到了。”
“嗯。”
看了眼窗外,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前后都不見人家,連點兒燈火也沒有,我莫名地悚了一下,本想出去解決下生理問題,最后還是決定先忍一忍。
迷迷糊糊又睡了去,半夢半醒的,感覺很不爽。
終于被尿憋醒,天空大亮,四周都是略顯密集的房屋,遠處是高高的山,這里像是一個規模較大的村子。
車里沒有其他人,我坐了起來,感覺頭沒有先前那么重,而且鼻塞也好了很多,內心大動,這煩人的感冒終于被殺死了。
走下車,往遠處看了看,有幾個零零散散的人走在路上,稍不注意就岔進了另一條小道里,不見蹤影。
車的周圍并沒有人,不知道老爺和那兩個中年人去了哪里,我整個趴到車前蓋上曬太陽,差點兒睡著,有人拍醒了我。
是那個像莊稼漢的中年人。
“這邊走。”
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然后先行,我跟在他身后。
要說是村子,又不太像我之前見過的那些。這里的房子蓋得很好,大部分都是款式差不多的小洋房,路也修得十分平整干凈,若非偶爾會出現一兩間土澆房,還有紅磚墻,這里真不像是村子,倒像是一片郊外的小區。
中年人帶著我繞來繞去,終于進了一幢二層樓的小洋房里。小洋房的后面是一座小山,山上布滿了很多干枯的樹,烏蒙蒙的一片,沒有綠意。
走過放了幾盆花草的院子來到正廳,老爺子已經坐在了里面。
村子里的道路并不窄,我不明白他為什么不把車直接開進來,還要特意走這么一段兒。
我急著跑廁所也沒多想,解決順暢后回到正廳。
老爺子指了指沙發,讓我坐下,清瘦的中年人端了一杯茶過來。老爺子沖那兩人一點頭,兩人規矩地一躬身,帶上門走了出去。
“你身體素質太差。”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蹦到了臺面上。
“只是帶你多繞了幾個地方,你就弄成這樣。”
“……”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你,因為走的盡是墓地,就是一般身子稍弱的人也經受不住,何況是你這樣的體質。”
我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心里暗艸,敢情這么磨嘰是帶我逛死人去了!
老爺子沒在意我,仍然不緊不慢地說:
“有很多事情是要告訴你知道的,但如果一下子全說出來,怕你消化不了,所以,由你來問吧。”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嘴,沒好氣道:
“小宇,小宇怎么死的?”
老爺子手上一停,看了我一會兒,起身轉入一間房里。
“……來看看他吧。”
里面的東西我能猜到大概,絕不是我想見的。在沙發上掙扎了半天,終是一咬牙,走了進去。
只看了一眼,我立馬別過頭去,有種想逃跑的沖動……我多希望那張黑白相片上的是一個陌生人,而不是那個靦腆微笑著的小宇。
死亡,簡單而麻木的兩個字。我們在還沒有認真去體會和深刻認識它的時候,才能用云淡風輕的語氣去談論關于它的一切,并做出不過如此的坦然。而一旦到了必須要真正去直視它的剎那,所有人都怯了。
我亦是如此,即使面對自己的診斷結果也沒有如此強烈情緒的原因,是因為死亡還沒到。
同小宇的相處也就是那短短幾天里逃命般的日子,簡直跟陌生人無異。可也正是那短短幾天,我們合力掙扎躲過了死神的追捕,而他,卻在回到安平盛世之時又突然離去,這樣比較下來的懸殊和差異,我沒辦法完全接受。
大概能理解秦雪狐當時的心情了,看著別人死亡遠遠要比自己面對死亡來得殘忍,何況這死亡的成因還是多少與自己有關。
老爺子把三柱香塞到了我的手里。
“小宇給我提起過你,說你是個好人,所以,你能來看他,他一定很開心。”
我接過香,挪到了小宇的靈位前,給他點上,卻始終不敢抬頭看,那個燦爛的笑容太耀眼,我怕會刺痛我的眼睛。
三柱薄薄的香,其中一支還被我一不小心捏斷了,又重新燃了一支。
“還有別人來看過他嗎?”
“應該有,這孩子從小就很乖巧,朋友也多,他在他父母那邊應該不會寂寞。”
“那就好。”
是啊,金鏈子,還有耗子,他們得知小宇的死訊會是怎樣的心情,一定比我還沉重。
“小宇他……他還欠我一頓滿漢全席。”
我覺得嗓子口有點兒堵,很不舒服。
回到廳里喝了口茶,才把那口不順暢的氣給吞了下去,深呼吸幾口,總算好受一些。
“顧凡,我之所以帶你來這里,多少也和小宇的死有關。”
“你說。”
“古墓司南你知道嗎?”
“知道。”想了一下,我又補充,“劉含,你認識嗎?”
老爺子點了點頭。
“認識,你接觸到的那些人,我都認識,而且……小宇和鬼影還是遠親。”
“遠親?!”
“是。”老爺子呼了一口氣,“劉含之所以會找上小宇,還讓他跑去小潭寨干涉你們,一切都是……因為你。”
手上一震,我有些吃不消,腦子因為塞的東西太多,出現一瞬間的空白。
我感覺自己像被人扔了一個手榴彈一樣,瞬間炸得體無完膚。
他……他剛才說了什么?!
“因為你是古墓司南,完整的古墓司南,而小宇……小宇只是一個半調子,秦雪狐不接受。劉含不甘心,他不相信小宇比不上你,所以,一方面是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一方面是為了試探你的能力,他找上了小宇。”
我突然覺得身上有些冷,那種不屬于初春的烈寒一點點從我腳底向上蔓延,空氣不知道什么時候凝固得如此沉重,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老爺子說了什么?他剛才說了什么?!因為我?!因為我!是因為我劉無面才找上小宇他們!!是因為我!!!
是我害死了他們?!是我害死了金鏈子、小宇和耗子的兄弟!都是因為我!!
我自以為是地以他們的救命恩人自居!結果卻是我害了他們!!我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不對……不對……不是我!我什么都沒做!!
是劉含!他憑什么以我為借口去找小宇他們?他憑什么?!僅僅就是因為秦雪狐不接受小宇?!僅僅就是因為他莫名其妙的不甘心?!
六條人命!那是六條人命啊!!他這就樣把殺人之罪加到我的身上!!!他憑什么!!!
他差點連金鏈子,連小宇都殺了!
我怎么可能忘記……怎么可能忘記……那兩個人絕望到想要自殺的情景,那兩個人在小溝邊點燃六支煙的情景!
甩了甩頭,用力掐住自己,我盡量鎮定地問:
“劉含在哪?”
“顧凡,你冷靜一點,我這么說……”
“我很冷靜!劉含在哪?!”
“顧凡!”
“他在哪!你既然能找到秦雪狐和鬼影,還找不到一個劉含?!”
情緒失了控制,我大聲地吼了出來,整個身子都在抑制不住地顫抖。
“顧凡!你要是再這樣,我立馬把你丟回去!到時候你要上香的,就是秦雪狐和鬼影!!”
一個個文字在我腦中轟然炸開,力氣全部被抽離,我跌回沙發,恨自己恨到死……
“哎……劉含會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好好的一個人,從小被當成野獸一樣地訓練,最后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不僅失去了一個正常人該有的知覺,甚至連自己的臉,都狠心舍去……在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一切后,卻像小宇一樣被人告知,自己只是一個半調子,一切前功盡棄,活著……還不如死了。”
“顧凡,一個人的怨恨有多深,他的遭遇便有多悲慘。我們可以不去原諒對方,但不能把自己也變成那樣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