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門口傻笑了半天,謝叔也站在高桌后看了我半天,他沖我招招手,說:
“言言,過來。”
“哎。”
短短幾步路,我走得認真、緩慢,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什么東西碰碎了。
拂過一張張纖塵不染的椅子,如往日那般熟悉,深深的刻痕已經不見,修復如初。
謝叔泡了茶,我們面對面坐著,心里都有一大堆的事兒,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都過去了。”
“嗯。”
“我答應你爹要好好照顧你和誠誠的,結果還是……”
“謝叔,我沒事,不用擔心,誠誠也很好。”
老中年看了我一眼,表情復雜,眉頭一皺,有些微怒。
“你有事沒事我能不知道?!”
我扭了扭手指頭,看見左手手背上那個十字形的印子,已經變得很淺。
“謝叔,我想見秦雪狐。”
“……”
“只是見見她。”
謝叔并沒有像第一次聽見這三個字那樣情緒激動,反倒是疑惑地看著我。
“言言,你變了。”
“嗯?”
“我記憶里的言言可沒有這么愛找事兒。”
喝了口茶,有些燙,沒能嘗出是苦是甜。
“謝叔,我記得你給我說過,如果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在你出事時,不管不顧地飛奔而來,不問緣由地幫你,那個人肯定是我老爹。”
“是啊,安哥是個好人,他對誰都是如此。”
“我現在還能坐在這兒安穩地喝茶,這條命,是秦雪狐救的。并不是說她能做到老爹那樣兒,但至少在那個時候,她是寧愿自己死了,也要把我救活的。”
“你和秦雪狐,還有鬼影之間的事情我多少聽了些。可是言言,你有沒有想過,這些事情是你本來就不該經歷的,因為她們,你才一次又一次地挨近鬼門關,就算秦雪狐拼了命地救你,那也是因為她內心有愧。”
“也不盡是,其實好幾次弄得九死一生,都是我自己的選擇,秦雪狐和鬼影一直在護著我。雖然事后想起,還是會有些害怕,但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么做。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真不知道那兩人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能把你收得這么服服貼貼。”
謝叔怒瞪了我一眼,搓了搓手,兀自掙扎了一會兒。
“你確定只是要見她?”
“嗯。”
“不會因為她的請求又去摻和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呃……”這我還真沒想過。
“哼!”
“呵呵,看情況。”
“你啊你啊!讓我怎么說你才好!”
“就算真去了,我多多小心就是。”
“快被你氣死了!”
“可別,您要氣壞了,我老爹回來那不得抽死我。”
謝叔瞪不下去了,噗一下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搖頭,最后大大的嘆了一口氣。
“好吧,你這么大的人,做事情也有自己的打算,我也管不住了。”他摘下半邊眼鏡,揉了揉眼睛,“一般都是秦雪狐主動聯系人,很少有人能聯系到她,就是要找的話,也得先給金門坊吱個信兒,還不定什么時候能有消息。”
“這么難?”這是我認識的那個秦雪狐嗎?
“嗯,同樣的……”謝叔一頓,“她要是不想見誰,那人一輩子也甭想見到她。”
我心里一咯噔。
“沒人能說清楚她的來歷,包括金門坊,包括鬼影。就算了解一些,也都只是很片面的東西,甚至有人懷疑她根本就不是人。”老中年眼神一蒙,好像回憶到了什么東西,“我也懷疑。”
“嗯?”
“那天被帶走后,他們把我安排在一個小村子里。秦雪狐來過一次,也就是那一次,她被人給偷襲了,估計是同行。偷襲的那小子挺不上道兒,大白天就開始動手,結果被秦雪狐輕松撂倒在地。完了他不服氣,就沖著我來。”
“秦雪狐幫我擋下了那一刀,傷了前臂,一大條口子,血流不止。后來她去房里休息,我過意不去就想去看看,看能不能幫上什么忙。”
謝叔一愣,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然后呢?”我提醒他。
“哦,然后,然后她跟我說沒事兒,跟著還把手臂露了出來。我以為自己眼花了,但確實就是那樣兒,她的手臂何止沒事,根本就像是從沒有過那道口子一樣,除了沾到衣服上的血跡外,連個印子都沒有!”
“這樣啊……”說起來,那次從唐衡墓里出來的時候也有過這種情況,明明斷了的手,卻在極短的時間里愈合了,而且運動自如。
謝叔捏了捏睛明穴,眉頭又擰了起來。
“你爹走的時候只交代我要注意秦雪狐和鬼影這兩個人,千萬不能讓你跟她們接觸,別的什么也沒說。”
突然想起馮姐假扮成我老爹的妹妹時說的那些話。
“謝叔,這幾年,你是不是一直有和我老爹聯系?”
老中年動作一滯,抬起頭來看著我,點頭應是。
“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吧,關于我老爹的,還有關于秦雪狐和鬼影的。”
謝叔正了正身子,低頭想了一會兒,喝了口茶,又是一聲長嘆。
“五年前,你爹突然和我說,如果有一天他和嫂子不告而別,就讓我看著你和誠誠,特別是你,叮囑我千萬不能讓你去過渠,還要特別謹防兩個人,一個是秦雪狐,一個是鬼影。”
“為什么?”
“不知道,你爹也不愿意多說。嗯,對了,你在我房間里找到的那個小布包,里面的東西你看了吧?”
“看了,哎?你怎么知道是我拿了小布包的?啊……那個,你的墻。”
“呵呵,墻沒事,修修就行。事情都是劉含告訴我的,他常常到村子里來,和我聊聊天,說說話。”
“怪不得他能把你學得那么像!”
“別說,他還夸你來著,說你反應不錯,能看出來他的別腳地兒。”
“哈?他知道我發現他是假的了?”
“是啊,那椅子上的刻痕,還有順著你的圈套鉆下去這些,都是他故意做給你看的。”
“我……艸!”
“哈哈哈!不說這個,那個小布包是你爹當時交給我的東西,他說,如果沒辦法,你和她們到底還是碰頭的話,就把那包東西給你。”
“嗯,他讓我帶著誠誠走。”
“我猜也是,那天給你短信的時候,我已經安排好你和誠誠的去處,可惜,還是他們快了一步,這一步,就已經半年多過去了……”
“老爹老媽他們……還好吧?”
“言言,當時說他們離婚,是我計絀,沒辦法才想出來瞞你的一個借口,他們一直很好,嗯……至少一年以前,我都確定他們很好。”
“一年以前?”
謝叔喝了口茶,繼續說:
“你爹走后將近半個月,我才確定是他之前給我說的那種情況,然后趕緊地給你捎個信兒。三個月后,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是你爹打來的,他告訴我說,以后每三個月月末的30號,他會主動和我聯系,讓我等他的電話。”
“但是一年以前,也就是你第一次下渠的前幾個月,你爹的聯系就突然中斷了,一直到現在,我也沒再等到他的電話。”
“會不會是……?”秦雪狐他們?!
“有可能,但我問劉含的時候,劉含說得很奇怪。”
“什么?”那個沒臉的劉無面!
“他說,你爹要是再和我聯系的話,哪怕一次,你爹也離死不遠了,但只要我一直沒有他的消息,就說明他還活著。”
“……”我莫名地想起了胖子和馮姐,還有方假人。
胖子是方假人的人,他要殺我。而馮姐,單論人,她確實還不錯,路上也對我多有照顧,但我仍是不確定她到底站在哪邊。
雖說馮姐假裝是我姑姑,但是她說的那些話,有部分跟謝叔講的一樣!這說明,她調查過我,謝叔,還有我老爹,而且調查得很詳細!
馮姐到底是什么人?!
“我問劉含那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也不肯再說。”謝叔長舒了一口氣,“關于你爹的,就是這些。回來后,我有找人四處去打聽,看能不能探到安哥的消息,結果……哎。”
“謝謝你,謝叔。”
“另外就是秦雪狐和鬼影。”
“嗯。”
“你爹突然走了以后,我就請人去調查秦雪狐和鬼影這兩個名字,費了挺大勁兒也才得到一點點消息。”
謝叔帶起了半邊眼鏡,手指點了一下茶桌。
“首先是鬼影,鬼影在金門坊排第五,沒人知道她的真名,不過也有人說,鬼影這兩字兒其實就是她的真名。關于她的背景,查到的東西比秦雪狐還少,其中有一個傳得比較廣的流言,說鬼影是被人當蠱養大的。”
“什么?!”我一驚,碰灑了茶水。
“毒蛇、蝎子、蜈蚣、蜘蛛等等,從小浸泡在這種環境下,被當作蠱一樣訓練,手法極其慘絕人寰!為了讓她適應各種環境,甚至逼她食生肉,與狼豺共眠!”
我聽得心驚肉跳,若說是別人,我或許還能當作玩笑,可一想起初遇時她對我的那種恨意,想起她在蛇群里泰然自若地行走,想起她在淺眠間的那種覺醒度,她或許真的……
“要找鬼影,必須先找到一個叫皮嬤嬤的婦人,聽說她是鬼影的飼養者。”
“什么飼養!鬼影又不是動物!!”
一巴掌拍到茶桌子,震得我左胸口疼,謝叔趕緊跑了過來。
“嗨!你這傷還沒好全,還這么亂來,這都別人瞎傳的,真實情況也不定是這樣,看把你激動的!”
我急抽了幾口氣,慢慢緩了下去,擺了擺手,示意我沒事。
謝叔拉了凳子過來,坐在我旁邊。
“你再這樣,我可什么都不說了。”
“呵呵,不會了,你接著說。”
無奈地白了我一眼,謝叔繼續:
“我能打聽到的鬼影的信息就是這些,至于秦雪狐,她的傳言很多,從街頭小販到國外間諜,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沒一個實在的。唯一能落實的消息,是兩年前發生的一件事兒。”
“什么?”
“她血洗了死財神一家,上至老人,下至小孩,一個都沒放過。”
“啊?!”
“據那個無意間看見了整個事情經過的人說,秦雪狐本來只打算殺死財神一人的,但當她從死財神的宅子里搜出了一間暗室,看見里面躺著一個快死的人后,她才二話不說把所有人殺了。”
“快死的人?她朋友?”
“不是,兩人應該不認識。后來,秦雪狐和那人說了幾句話,等那人死了她才離開。早在之前就有人在傳,死財神有個尋寶渠的神器,需要用人血來養,那個被死財神禁錮起來的人很可能就是用來放血的。”
“有土郎中大了膽子去看,說那人長年被囚在暗室里受到虐待,渾身皮包骨頭,容顏蒼老,頭發掉得不剩幾根,身上盡是刀傷,有些化了膿的還生了蛆。一個小村子的村民根據那人身上的痣認出了他,說這人叫少華,是他們鄰村的,家里有個年邁的老母親。前些年不知怎么的就沒了消息,大伙兒還以為去城里發財了,沒想到……”
“少華死的時候雖然是那副七老八十的樣子,但實際上,他連二十五都不到。聽他的村兒里人說,這人從小到大就得了一種怪病,跟同齡人比起來,他的相貌要老成得多,像是得了早衰癥一樣……”
茶杯從我手里直直滑了下去,我看著它慢慢地砸到地上,碎成四五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