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終究沒忍住,還是問出了口。
窈娘說,當蛛絲馬跡已經讓心頭的猜想證實,就要和他面對面對峙,如果男人心虛,那便是變心無疑。
我假借酒醉,語氣激動:
“那公主明顯是對你有意思,今日,還跟我炫耀你贈予她的珊瑚手釧……公主已經有了駙馬,難道要我忍著自己的夫君,給公主做小伏低嗎?”
柳朝然唇角的弧度幾乎是瞬間斂去,我的心也跟著涼了半截。
“你果然看到了。”
他沉默良久,終于承認了。
“端淑公主的確對我有意思,跟我強行索要了剩下的一串珊瑚手釧,那本來是想留給我們未來女兒的。”
“可我自稱已為人夫,堅決婉拒了她,想來公主也不會做出什么折損自身顏面之事。”
他的眼神里一片清明,坦坦蕩蕩。
一如當初在繡樓下仰望我時一樣。
縱使口舌如何舌燦蓮花,一個人的眼神騙不得人,除非他對情愛之事隱藏極深。
而我的夫君這樣笨,笨到在我枕頭下藏簪子時,都那樣手忙腳亂。
他定然不會欺騙我的。
我如此想著,終是選擇相信,點了點頭。
我沒想到,就是這一夕信任,給我?guī)砹藴珥斨疄摹?
一個月之后,父親被人誣告收受賄賂,保薦官員,晏府遭到查封。
理由是府上莫名其妙查出來的萬兩雪花銀票,和幾個下人堂而皇之的“證詞”。
可我清楚,父親一生廉潔,憑借政務能力才一步步升階到如今的地位,最恨貪腐之事,甚至扶持有才學的寒門子弟。
丞相府被抄家,我這個縣主也受了連帶之責,被貶為了庶人,勒令與柳學士和離。
短短幾日,抄家,落獄,流放,一切繁華錦繡頃刻間化為烏有。
我再也見不到父親母親和姊妹族人了。
與此同時,很快公主府就傳來消息。
楚婉寧下令封柳朝然為面首,賜居春央閣,即日起前往公主府。
這一連串的打擊讓我不得不猛然明白。
原來,公主真的早就對夫君覬覦已久,布了千般局萬般局,只為貪婪地奪走柳生對我的好。
我凄然冷笑,上位者對于位卑者的掠奪,當真半點反抗余地也不得。
從前我最珍視的夫君的愛,竟成了殺我的溫柔刀。
那么這之中,他到底是否知情,又參與了多少?
柳朝然得知消息趕回家中時,宣圣旨的公公已經走了。
我被人剝去郡主服制,一身素衣,怔怔地跪在地上。
他紅著眼抱住我,聲音顫抖:
“姝兒,以后我會是你最堅實的后盾,即使所有人都會棄你而去,我不會。”
“你要進公主府了,是嗎?”
他久久啜泣,沒有回答,我繼續(xù)輕聲問,“一定要伺候她嗎?”
柳朝然不忍地點點頭,“你我都是庶民,無法抗旨不遵。”
“公主承諾,我的官職都不會變,而且會助我升遷,姝兒,我只求忍辱負重功成的那一日,重新帶你回家。”
他在冷的晚風里擁緊我,話里話外分明是在向著我,我的心里卻一絲暖意也無。
小腹在隱隱作痛,卻不及心痛分毫。
柳生,你的真面目,我究竟參透過幾分?
…
翌日,柳朝然被轎攆抬進了公主府。
而我沒能如愿全身而退,幾日后,也被人從所居陋室?guī)ё吡恕?
端淑公主召我過去時,正在舉辦酒會,嬌慵地扶了扶鬢邊的玫瑰。
“既然柳郎習慣了你的照顧,本公主就大發(fā)慈悲,允你入府為婢,也算是積德積福了。”
我未曾看見柳朝然。從我被抄家貶黜的那一刻起,我的命運,便再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楚婉寧雙手的珊瑚手串已湊作一對,嫣紅欲滴,美不勝收。
是我曾經最喜歡的顏色。
她支頤笑道:“聽說,昔日的青城縣主不通歌舞,唯獨喜歡沉迷那些臭墨詩書,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女。”
“古書有言,有才者七步成詩,那本公主倒是想看看,你到底能不能七步成詩?”
我被羈押著的手臂松弛下來,遲疑著上前走了兩步。
直到七步走完,我一言不發(fā),平靜地對上公主的眼睛。
“回稟公主,民女不會作。”
楚婉寧嗤之以鼻,“看來才女之名也是浪得虛名罷了。”
“本公主最愛看一闕劍舞,既然不會跳舞,就讓舞姬們跳給你看,好好看,好好學。”
空氣凝滯片刻,新封的柳面首也姍姍來遲。
他臉色緋紅,似是還殘存著一響貪歡的余溫。
我看到柳朝然看到我的震驚,他嘴唇翕動,似乎想要勸阻,終是沒出聲。
公主卻挽起他的手臂,跟他撒起嬌來:
“你這糟糠妻來了,也免得你整日心思晃蕩,本公主心善,怕她沒飯吃,賞她當個婢女,你覺得好不好?”
他語氣沒有半分猶豫,嫌惡地看了我一眼。
“公主既然喜歡,自然甚好。區(qū)區(qū)罪臣之女,能夠得幸服侍公主,這也是她的福氣。”
我的心臟如伐如刺地抽痛起來。
這一世恩愛,終究是錯愛了。
絲竹管弦聲起,舞姬們冷袖紛飛間,將我包圍,紛紛拔劍起舞。
一曲舞畢,我的臉被劍鋒劃傷,似是刻意一般。
從始至終,柳朝然的手始終緊緊攥在袖下,不發(fā)一語。
公主見我毀了容,樂得拊掌大笑。
“真乃‘紅運當頭’,賞!在座眾位都是本公主的摯友,今日本公主大喜,須得痛飲!”
耳邊觥籌交錯,一滴滴鮮血從我的臉龐滑落,我卻已麻木,渾然覺不出痛來。
直到一陣血腥上涌,我眉心微蹙,忽然難以抑止地干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