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到濟南二百五十余里,每日行軍四十里的話不到六日即可到達。
對新成立的禁衛軍第一營來說,行軍就是訓練,對朱偉民來說同樣如此。
后世帶兵時多次進行數十公里甚至數百公里的拉練,可是軍隊所需,行軍時的車輛皆有后勤部分負責,不要帶隊的軍官考慮。而現在則不行,一切都壓在朱偉民身上。
拿扎營來說,宿營位置的選擇,大營內營帳和營帳間的距離,營墻拒馬擺放,壕溝的挖掘,等等都需要他重新學習考慮。故朱偉民也把這次出征當做是對自己的考驗,考驗通過了將會獲得一支精銳軍隊。
每有所得,朱偉民都會讓鄭公公記下來,形成條例。行軍條例,宿營條例,隨著條例逐漸增多,部隊的戰斗力也將逐漸形成。而這些條例又可以作為標準,用以訓練軍官,迅速擴充新的軍隊。
大軍繼續走著。
陳圓圓百無聊賴的坐在一輛馬車上,車廂內還坐著她的幾個手下宮女。原本她是想騎馬行軍的,卻被朱偉民拒絕了,說害怕士兵們分心。
一開始陳圓圓還很自得,知道皇帝在夸自己長得太漂亮,可慢慢就無聊了起來。其實她是個活潑性子,要不然也不會騎馬了,那是在北京城吳三桂府那段時間,閑著實在無聊學的,為此還吃了一番苦頭。
正有一句沒一句和手下說話時,一個宮女悄悄捅了她一下,陳圓圓忙順著對方示意去看時,果見皇帝來到車窗外。
“是不是感覺很無聊?”朱偉民笑吟吟問道。
“是啊是啊,快無聊死了。”陳圓圓忙不迭的點頭道。
“那我給你個任務?”朱偉民笑道。
又要給自己加擔子了嗎?不過這次陳圓圓沒想著拒絕,反而有些期盼。
“教將士們唱歌。”朱偉民吩咐道。
“什么歌啊?”陳圓圓茫然道,沒想到皇帝竟然讓自己做這樣的事。
“戚家軍軍歌。”說著朱偉民把寫著歌詞的白紙隔著車窗遞了過去。
陳圓圓拿著歌詞,試著唱了幾句,很快就找到了旋律。
身為秦淮八艷之一,陳圓圓并不只是長得漂亮,也是有技藝的,她的技藝就是唱。琴棋書畫不擅長,可唱功確實不差,善演弋陽腔戲劇。剛入道時曾扮演《西廂記》中的紅娘,人麗如花,似云出岫,鶯聲嚦嚦,六馬仰秣,臺下看客皆凝神屏氣,入迷著魔。
故戚家軍軍歌這樣簡單的旋律對陳圓圓來說一點也不難。
“你把這首歌教會她們幾個,等到歇息的時候,你們再前去各哨教給將士們。”朱偉民吩咐道。
“知道啦。”陳圓圓笑嘻嘻答應了,開始教四個手下宮女唱歌。
于是行軍時,正在行走的士兵們不時聽到隱隱傳來的歌聲。
“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
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干犯軍令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殺盡建奴兮,覓個封侯!”
歌聲如黃麗鳴嘀,婉轉動人,雖然完全失去了戰歌的氣勢,聽起來卻那樣好聽。行軍將士們皆豎著耳朵,聽得如癡如醉。
歌聲傳到一輛馬車里,朱慈瑯皺起眉頭,聽出了陳圓圓在唱。紅顏禍水,這是書中說的,在東宮時老師們也給他講過妲己、褒姒、楊貴妃等女子禍國的故事。所以,對美若天仙有傾國之貌的陳圓圓,朱慈瑯一直避若蛇蝎,很是討厭。
“怎么才能擺脫冒牌貨安全逃到南京呢?”朱慈瑯在心里暗暗盤算著。
和朱慈瑯不同,禁衛軍的新兵們對陳圓圓卻敬若天仙,每當陳圓圓來教他們唱歌的時候,一個個連正眼都不敢看,仿佛多看一眼就是褻瀆。他們唱歌的聲音都滿是顫抖,學歌的效率倒是極高。
只用了兩天功夫,陳圓圓便教會了所有新兵唱歌。
于是沒到行軍的時候,嘹亮充滿激情的歌聲便回蕩著隊伍上空,連帶隨軍的民夫也都跟著哼哼。
行軍到第五日,距離濟南只有不到三十里時,負責探路的哨兵飛馬回來了,報告了前鋒唐通兵部兵敗的消息。
朱偉民趕忙下令列成戰斗隊形,嚴陣以待。
隨著命令,五百士兵快速動作起來,按照平日里操練,以隊為單位,迅速形成一個個鴛鴦小陣。火銃兵們則開始緊張的裝填火藥彈丸。
和后世全自動槍械相比,這個時代的火器太過簡陋,射擊也很復雜。火銃兵們先把裝火藥的紙筒咬破,把火藥順著銃口倒入銃管中,然后在把圓形的鉛丸送入銃管,再用一根鐵條捅進去壓實了,然后再把火繩壓下,等發射時扣動扳機,火繩便會下落引燃底藥,彈丸射出,射出后還要用鐵條纏濕布進去銃管擦掉發射后的藥渣,然后重新裝填射擊,全部算下來差不多有十道工序。
一個熟練的火銃兵,全套下來也得半分鐘,比弓箭的射速差的太多。但火銃最大的好處,就是上手容易,不需要像弓箭一樣長時間的訓練,便是一個普通農夫也只需要數月時間便能成為熟練的火銃手,這也是火槍取代弓箭的最重要原因。
當然,朱偉民手下這些火銃兵訓練還不到一個月時間,所以操作起來更加的慢。因為知道前鋒敗了敵軍追殺過來,很多火銃兵緊張的把火藥都傾灑在地上。
“不用緊張,敵軍距離我們還有五六里。”朱偉民大聲道。田不易、韓老三等帶兵哨長也大聲吆喝著,撫慰著各自手下,慢慢的,士兵們不再那么緊張了,情緒穩定了很多。
“陛下,咱們就這點人,能擋住嗎?”鄭太監顫抖著悄聲說道,想勸朱偉民趕緊逃跑。
“閉嘴!你也姓鄭,怎么不學學三寶太監?”朱偉民低聲斥道。
鄭太監愣了一下,突然挺直了腰桿。皇帝都不怕,自己一個閹人還怕什么?
前哨騎兵只是報告唐通敗了,卻沒看清敵軍有多少人。
可即便只有數百敵軍,自己這剛練一月的新兵能擋住嗎?
朱偉民迅速的尋思著,很快便想到一個辦法。命把車上裝載的剩余火銃都發給那些隨軍農夫,命他們在禁衛軍后面排成四排站著。
“只要站著不逃,擊敗敵人后每人發三十斤小米!”朱偉民激勵道。
民夫們雖然還有懼意,卻都聽話的拿著火銃開始排隊,畢竟三十斤小米對他們有著極大誘惑。
這邊隊伍剛剛排布好,就見遠處呼啦啦一大群人哭喊著奔來,在隊伍的前面,跑著的人大家很熟悉,正是大明定西侯山東總兵唐通唐侯爺。
“標槍準備!”朱偉民沉聲命道。
每個鴛鴦陣都有兩個鏜鈀手,他們各隨身帶著兩支標槍,隨著朱偉民的命令,紛紛從身后拽過一只標槍,做好了拋擊的準備。
“投!”隨著朱偉民的命令,近百根標槍被投出,如矛草一般扎在三十步外地面上。
“稀溜溜.....”唐通猛拉韁繩,戰馬嘶鳴著減下速來。
看著馬前地面上那一支支標槍,唐通不假思索的拉著韁繩轉變方向,向著禁衛軍隊列左側跑去。
在一根根標槍面前,潰兵們都不敢再往前逃,都選擇了繞過禁衛軍陣列。當然也有頭鐵的,只能死在標槍下面。
看著千余潰兵繞向兩側,朱偉民長出口氣,只覺得后背都濕淋淋的。他知道剛才要是潰兵真的沖入陣來,等待自己的恐怕只有敗亡一途。
潰兵跑過,露出后面的順軍,人數不多,只有四五百人,為首的一員小將,看起來有些熟悉,竟然是李雙喜!
朱偉明不由得驚了,這小子不是回北京找他義父李自成了嗎,怎么出現在這里?
李雙喜比他還吃驚,因為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支看起來非常奇怪的軍隊。不像其他軍隊作戰那樣排成整齊的隊列,這支明軍竟然由一個個小陣組成,犬牙交織的小陣,士兵們拿著各種各樣武器,看起來有三四十個小陣,組成了一個大陣。而更令李雙喜驚訝的是,在大陣后面,還站著四排火銃兵。雖然他們穿的衣服五花八門看起來像普通老百姓,可手里的火銃卻是貨真價實。
火銃的威力李雙喜是知道的,單個一支也許不足為懼,但上千支火銃同時發射.....
李雙喜不禁打了個冷顫!上千支火銃同時發射,他不知道自己手下這四五百人能有多少能活著沖到對方陣前。
什么時候,山東有這樣一支精銳明軍了?
打?肯定不能打了,必須得撤退!晚了非交代在這里不可。想到這里,李雙喜當即勒馬回頭,帶著四五百順軍頭也不回的跑了。
嗯?竟然一句話沒說就逃了?
朱偉民也有些驚訝。
“陛下,末將兵敗而歸,罪該萬死...”唐通騷眉耷臉來到朱偉民面前,跪在地上請罪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朱偉民問道。
“末將剛帶軍過來,還沒看到濟南城墻,一支賊軍就沖了過來,末將拼命抵抗,奈何手下這幫士兵皆是烏合之眾,還沒打上片刻就紛紛逃跑,末將也只能跟著逃。”唐通羞愧道。
“其他地方軍隊呢?”朱偉民問道,問的是來會師的盧世傕、趙繼鼎等各部明軍。
唐通搖搖頭:“沒見到其他軍隊。”
朱偉民皺了皺眉,下令全軍在前方高崗處宿營,正好有溪流從崗上流下,取水做飯方便還不怕敵軍偷襲。
扎營的同時,朱偉民派出哨騎前往各處,探查其他明軍的下落。
消息很快傳來,也帶回了各支明軍的下落。
不算朱偉民唐通所部,共有六支明軍先后抵達濟南城外,有四支如唐通一般被順賊偷襲,然后被殺的潰不成軍。
只有盧世傕趙繼鼎兩支,人數多行軍慢,距離濟南還有數十里距離,沒有遇到順賊襲擊。
兩日后,盧世傕和趙繼鼎先后帶兵前來會師,其他四支潰敗的軍隊也重新收攏,由將領們帶著過來了。
盧世傕和趙繼鼎各自帶了一萬余人,四支潰兵也分別有千余到數千兵馬,再加上朱偉民親自率領的軍隊,濟南城外的明軍數量高達三萬五千余人。
數量不少,可惜大都是不堪一戰的烏合之眾。
順軍有多少呢?據估計濟南城內的順軍差不多有四千多人。
“順賊原本擴充了很多軍隊,光是青州的順賊就有一萬多人,可等到順賊山海關之敗消息傳來后,順賊內部人心惶惶,很多新附的就逃了,剩下的只有老順賊,以郭升、趙應元為首,還有個順賊小將李雙喜,卻是剛到不久。”盧世傕介紹著軍情。
“諸愛卿,我等該如何打下濟南城呢?”朱偉民問道。
“我軍是賊軍十倍,兵法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可以采用圍三缺一之策,三面同時攻打,強攻克之。”趙繼鼎率先說道。
“不可,敵軍雖少卻是精銳老賊,再加上濟南城城高池闊,想要強攻實在太難,不如只圍不打。以深溝高墻四面圍困,不需數月其便會糧食斷絕,到時將不攻自破。”盧世傕連忙說道。
“數月?我軍我軍所需的錢糧呢?即便我軍有足夠糧食,可是濟南城內十多萬普通百姓呢,豈能看著他們活活餓死?”趙繼鼎反駁道。
“二位,二位,不必爭執。”山東按察使程先貞站了出來,笑呵呵打著圓場。
“程臬臺有何高見?”朱偉民笑著問道。
“陛下,何不采用攻心之策,以陛下名義寫許多勸降信,命人射入城中,”程先貞笑道,“眼下順賊勢窮,城內百姓皆我大明子民,必然不甘順賊肆虐,一旦看到陛下旨意,必然會奮起反抗,等到城中內亂之時,咱們再四面攻打,必然能夠一舉拿下濟南城。”
朱偉民滿意的點點頭:“程臬臺所言甚合朕意,可行之。不過也得做好其他準備。這樣吧,朕和城內順賊小將認識,朕寫一封勸降信,讓人送入城中,看看能否勸動順軍投降。若其能降,不僅免去了廝殺,也免了生靈涂炭。”
“陛下仁慈!”眾人紛紛說道。能勸動順賊投降的話當然最好,可是順賊肯投降嗎?盧世傕和趙繼鼎皆不抱指望,因為這段時日和順賊連續作戰,能感受到順賊的頑固。
朱偉民口述,司禮監秉筆鄭太監執筆,很快寫了一封勸降信,加蓋上皇帝印章,派人騎馬趕到濟南城下,以弓箭射上城頭。
守城的順軍士兵撿到箭書后不敢怠慢,很快便送到了城守府,擺在了順軍諸將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