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來臨的時候，生活在北地的人們會關好房門，用橫木將其鎖死，或者干脆躲在地窖之中，祈禱著風暴過去后房子還能完好無損。

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災難，有人開玩笑說，海洋女神畢竟是個女性，總會有那么一兩天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會有憂郁難過的時候，所以大海之上有了暴風和波濤。

好吧，這很褻瀆，但北地的人們到底是已經習慣了與這些災難共生，現在他們更加憂懼的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這是寒風部出現的第七個年頭了。

王國的人們幾乎拼盡全力想要將他們剿滅，可是一無所獲。

因為他們在小島之上，王國里各個酋長的大軍無法直接出動發起大規模進攻，只能通過戰船來一隊一隊的渡海作戰。

但是在海上，他們根本就不是那些野蠻人的對手……

根據參加過戰斗的老獵人說，寒風部的野人們臉頰處長著腮，是人和魚的雜種，所以才能在冰海之中遨游。

有不少人接受了這一看法，至少這比“那群野蠻人是海洋女神的眷者”讓他們更能接受。

唯一能將其清除的機會是在冬日，在大海結冰的時節，當王國的戰士們披著毛皮，拿著青銅長矛，踏著冰海登上那座島嶼時，寒風部的人全部消失不見了……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島上只留下了他們生活的痕跡，但一個人都沒有。

而后第二年的春天，他們又會準時出現，駕駛著獨木舟，駛過還有碎冰的大海，對王國開始新一輪的掠奪。

就像是守時的風暴一樣，從未遲到，暴怒難言。

寒風部落的族長，黑發的肯威，已經成為了不少王國城市中小孩子們的夢魘。

“肯威……這個名字不像是北地的人！”

海娜坐在長椅上，一頭頭發近乎全白，但并不干枯，反而是閃爍著白金一般的色澤。

但她的呼吸究竟是急促了，曾經能在冰海之中游泳的，美人魚一樣的女孩已經成了一個老婦人。

在氣溫平和的秋日，她腿上還蓋著厚厚的毛毯。

在爐火的烘烤之下，眼角微微皺紋的海娜帶著笑意地看向了身下三十多個年輕人。

“他們說這個詞的含義是‘海怪’。”

“帶來災難的海怪。”

將腿上的皮毛撫平，就好像是一個和藹的女性長輩一樣，海娜溫和地問到：

“那么小家伙們，你們獵到海怪了嗎?”

“女王……”

一個高大的年輕人站了出來，面色通紅，他是爐城城主的代表，下一任的爐城統領，以勇武著稱的他此時因為失敗而羞愧著。

“他們神出鬼沒，找不到他們行蹤，如果找到他們的話，必定能將其消滅！”

身后的年輕人們紛紛點頭，貌似剛剛的話說出了他們的心聲。

“確實啊，海怪生活在深海之中，只有它藏匿起來，捕食其他人的道理。”

看著爐中木柴的噼啪，海娜語氣中笑意不減。

“可是七年了……”

“這游戲還不結束……我都要死了……”

海娜柔柔地道，但大殿臺下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年輕人居然沒有一個人敢抬起頭……

“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就一點點。”

年輕的新一任白狼懇切地道：

“很快他們就會無處遁形了，就在下一個冬天。”

“好，我全心全意的相信你們，王國的馬駒們。”

海娜依然和藹的微笑著，像個鄰家老奶奶一樣看著年輕的俊杰們離開。

當最后一道身影走出大殿后，海娜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只留下她和身后老人的緩慢呼吸聲。

身后的是血斧部落的前任族長，那位蒼老的白狼，在蒼老到不適合作為一個部落的領導之后，他將名字和地位都留給了自己的兒子。

現在的他全心全意的侍奉著女王，成了無冬港內黃金女王的近臣。

“愚蠢……”

當大殿重新安靜之后。海娜終究是露出失望之色，她輕輕撫摸著腳上的毛毯，那是多年前白狼為她所獵的，上好的秋毛熊皮。

“為什么說他們愚蠢?”

身后的老人也被這一聲嘆息驚醒。

“還沒意識到嗎?白狼。”

海娜沒有回頭，她淡淡地回應著身后的老人。

“知道寒風部落的那些家伙和我們有什么不一樣嗎?”

“他們的頭發是黑色的，像海峽對面的那個國家一樣。”

“北地的人們沒有這樣的發色。”

白狼一時間怔住了，隨即下意識的反駁道：

“可能是因為他們在島上，和北方隔開了。”

海娜搖搖頭：

“太近了，這么點距離不會有這種變化。”

寒風部落所在的島嶼離北地很近，所以他們才能騎著獨木舟來掠奪。

“所以啊……”

“他們既不是海洋的眷者，也不是行走在陸地上的魚。”

“至于那個島嶼，那是個前哨站。”

海娜低低一笑。

“我們的敵人，從來都不是那個島上的，一個小小的部落，在那些蠻人后面說不定存在一個不比我們小的……國家。”

白狼倒吸一口氣，思索片刻之后有些猶疑地道：

“只是猜想而已。”

“我們唯一能改變的，就是我們的應對方式，是戰爭……還是和平。”

“可是一個王國的領導者，應該察覺到各種隱患，那怕只是一點點。”

“一艘大船可能因為一個裂縫而沉沒，一個小小的疏忽也有可能葬送整個王國。”

“可是我們王國里最優秀的年輕人們，都沒意識到這點，都沒思考過‘寒風部從哪里來’這個簡單的問題，還是把寒風部落當成一群不服管教的蠻族！”

“蠻族能做到這種程度嗎?僅憑一個小島上的部落，能造出這么多的小舟，披上那么厚的毛皮，甚至裝備青銅武器嗎?”

她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最后坐在椅子上，有些劇烈的喘息著。

身后的白狼沉默著，一言不發。

片刻之后海娜緩緩站起了身，她像遠方看去，那里是北邊，她似乎想看穿冰海，看到那個寒風部落盤踞的島嶼，更看到那個島嶼之后的，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大陸。

“為什么告訴我?”

“這應該是你給他們的考驗，要知道我的兒子就在里面。”

海娜沒有回頭，語氣柔和不變但盡是冷漠：

“因為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