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希早就注意到行蹤詭異的黑色氣流，原本他以為這是魔物被莫名其妙的黑色洪流沖出來后沾染上的，但令他微微悚然的是，父母還有溫迪似乎都看不到這黑色的東西，在他們眼里魔物是被一股強烈氣流沖出來的，不摻雜黑色的物質。

在家人眼里他可能是緊張過度產生幻覺，沒有時間去解釋，諾希只好承認是一時眼花，心里猜測會不會是因為自己轉生者的緣故，能看到土著看不見的臟東西？

黑色玩意兒一看就不吉利，諾希對這東西的感覺極其糟糕，純粹心理不適。但是這東西對人體沒有任何影響，和空氣一樣無形無味無害，諾希只當它不存在。

只是這跑了一路，諾希觀察半天琢磨出點東西，這黑色氣流對人類無害，但是會下降魔物的屬性，比如動作遲緩，體力損耗過快。精神高度緊張又看不見黑氣的冒險者難以察覺，諾希和魔物打了四五年交道，脫離王級魔物后內心壓力減輕不少，刻意觀察黑氣動向后才感到絲絲違和。

太多了，幸存的人，有點多。

這黑氣是在幫助人類逃離？為什么？

諾希確定這不是件好事，但隱患在哪一時也想不到。一邊想，腳步不停，很快，諾希已經能看見主城的輪廓了。

遠遠看去，西瓦城蔚藍的防護罩全開，屏障內金光點點彌漫，宛如地平線盡頭的一個奇跡，而幸存者拼盡全力奔向奇跡。浩浩蕩蕩的人類存活者逐漸逼近西瓦城，后半部分人類則與魔物糾纏不清，之后就是更加密集的魔物潮流。

諾希慢慢停下腳步，心中涌現一個令人絕望的猜測，手腳冰涼。

這些魔物，不對，黑氣，是在故意驅趕人類，充當炮灰或者是打開城門的誘因。

實際很明顯，幸存者過于密集，與魔物潮流銜接過于緊密，此時魔物潮流已經逐步變得密集，領主級甚至王者魔物也能夠遠遠看到，那么它們之前去了哪里？

考慮西瓦城附近村落中冒險者的數量，諾希設想的是幸存者能達到眼前的四分之一就是個奇跡，且存活下來的多半是有能力的冒險者，追及的魔物也不會這么密集，因為被強行趕出棲息地的魔物不見得愿意侵犯人類主城，尤其是領主級以上魔物，往往具備不低的智慧，除了極其嗜殺的魔物，其他多半會另選地盤。而主城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會派遣衛兵，及時接納并救治幸存者，將其發展成心新的戰力。

歷史上的魔物亂動也是如此，棲息地被自然災害什么的毀去，無處可去的魔物四散奔逃，侵犯人類領地，只是打到城門口的魔物往往不到全部魔物的十分之一，以這片古老魔物森林的生物量，西瓦城的武力配備足以應對這個數量的魔物潮流。

但是這次顯然不同，人類被逃亡的同時魔物也在被驅趕！這種情況下西瓦城城主，素來被稱贊英明的城主大人會無視魔物威脅救助他的子民嗎？恐怕不會，防護罩一旦露出一點缺口，諾希毫不懷疑后面虎視眈眈的高階魔物就能不計代價地擴大缺口直至防護崩潰。

據諾希所知，西瓦城好像沒有七階以上的冒險者。也就是說，面對王者級魔物，西瓦城只能憑借這一層薄薄的護罩，即便有可能在魔物到來之前救下一些幸存者，城主也不會冒這個風險。

更糟糕的可能是，魔物是被驅趕的，甚至大量高階魔物匯聚在西瓦城下，意味著趨勢魔物的東西的目標就是西瓦城！諾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東西在幕后指使，但這個猜測無疑比魔潮本身恐怖無數倍。盡管沒有任何證據，但諾希賭不起，他立刻改變了前進方向，打算以近乎橫穿魔潮的方式繞開眼前的人流！

猶豫便會敗北，兩世為人的諾希將其奉為鐵律。幸好諾希的行進路線大致在整片魔潮靠近邊緣的位置，橫向脫離魔潮本就是他考慮過的一條生路，現在看來這也是唯一一條生路。

人類終究是智慧種族，有少部分幸存者隱隱意識到他們被當作了炮灰，可是像諾希一樣果斷放棄眼前明晃晃的求生希望轉身投向無盡魔物的能有幾人？在諾希奮力橫向廝殺魔物之際，已有不少幸存者抵達西瓦城的防護罩前，瑩瑩藍色之后就是安全的堡壘，有人跪下了，有人不斷拍打光壁哀嚎，甚至有冒險者在瘋狂攻擊防護罩。

身后是魔物潮流，身前是人類唯一屏障，血色浸染廣袤的原野，每時每刻都有人喪命。此時守城的衛兵早被換成最精銳的士兵，他們被下達不開城門的死命令，每個人都在嚴格執行。饒是這些見慣生死經常以命搏殺的精銳，在這煉獄一般的景象前也不禁動容，沖天怒火之下更是深深的恐懼，西瓦城，能守住嗎？

“城主，信使已經帶著求救書信啟程，魔法使已經和鄰城取得聯系，最快的支援在三天后。”西瓦城最高的塔型建筑上，年僅三十八歲的西瓦城城主西蒙·加帕爾德坐在長桌主位耳邊回蕩著靈訊。深色簾幕緊閉，隔絕刺目光亮，寬敞的議事廳內，亮著一道淺金色光幕，分割成十道小屏幕，上面赫然是西瓦城內城外的景象。

西蒙眉頭緊蹙，其余幾人的表情也輕松不到哪里去。紅發魁梧的冒險者公會會長——一位六階戰士，碩大拳頭砸在長桌上，一臉怒容，瞪著西蒙：“為什么不開城門救人？高階魔物離得還遠，完全有機會救下靠前的幸存者。西蒙，你違背了城主契約！”

“代斯克，你還是這么魯莽。”一人冷笑出聲，這是六階大魔法使伊迪絲·詹吉，年逾六旬的老夫人，夾雜不少銀絲的褐色長發拖地，面容平靜，望著代斯克，嘲弄般開口：“比蒙巨獸，亞龍種深巖地蜥王，死亡母蟲，僅僅觀測到的王者級魔獸就有三個，你代斯克能耐不小，大可以守在城門外，魔物來襲的時候挺身而出，想必即便是最善隱藏氣息的死亡母蟲突襲，也能爭取到防護罩和城門重新閉合的時間吧。”

“你！”紅發會長暴怒，伊迪絲眼中嘲諷更甚，西蒙更加頭疼，這怎么才開就是散場的節奏？

西蒙敲敲桌子回歸正題：“各位，聽我一言。或許情況比你們想象的還要糟一些。”

吵吵鬧鬧的議事廳安靜下來，西蒙掃視每個人，道：“諸位應該發現了，這次魔潮很不尋常，無論是規模還是魔物的平均實力都遠遠超過百年前的記載。而且，我們對于引發魔物的源頭一點頭緒都沒有。”

“各位，你們有沒有發現，這次的魔潮似乎更加的‘團結’？”

西蒙想到魔潮爆發前一瞬間感受到的那股令人感到厭惡冰冷卻又格外強大的氣息，眉頭緊緊蹙起。

……

冒險者公會。

寬闊的一層大廳完全被自愿前來報名抗擊魔潮的人擠滿，工作人員忙到腳不沾地，頻繁在一、二、三層間奔波，登記，測試，分組……前來報名的不僅有在職冒險者，還有已經退役的，學院里的老師、成年學生，教堂里來去自由的神官……公會不僅要詳實等登記并測試他們的能力，還要按照組隊規則編成一支支隊伍，往往由一位資深冒險者帶隊。

魔潮來襲，生死在此一搏。沒有人會忽視掉魔潮威脅，但未曾直視魔潮的人們仍舊過于樂觀，冒險者期待在魔潮中發家致富，新手畏懼之中期待自己大殺四方積攢經驗，得到承認和贊賞。領取到裝備的人們說說笑笑，吹著越來越夸張的牛，似乎沒有人想過城會守不住。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從公會不計代價的投資中嗅到不安的氣氛，公會的負責人無疑擔憂最重。梅琪一想到那個有著漂亮藍眼睛的少年或許已死在城外，心中便涌出莫大的悲哀。

“疑似天災？？？怎么可能，‘天災’就是個傳說！！”

議事廳中，眾人皆因為西蒙投擲的炸彈訊息頭暈眼花，一個高階魔法使聲音顫抖：“天災并不是傳說，千塔之城中還保存著被討伐的天災魔物的素材。只是六百年來都沒有天災現世的例子，城主，天災不是西瓦城能夠抗衡的存在，必須向帝都貝克蘭斯求救！”

西蒙頷首：“在圣殿主教告知我這一消息后，信使就出發了，五天就能抵達貝克蘭斯。”

考慮到天災訊息必定引起恐慌之事，西蒙僅僅告知鄰城城主以及上級主城城主魔潮中可能出現‘天災’的啟示。傳音魔法和靈訊有距離限制，且不夠安全可靠，遙遠的貝克蘭斯必須派遣信使。持有城主手諭的信使可以無限制使用傳送陣，順利的話四五天就能夠抵達貝克蘭斯。

“我想請問，主教大人情況如何，得到這個啟示的代價……”

“主教已經回歸天界，天災等級是女神降下的啟示，不容置疑。”

“原來如此。”伊迪絲思索道，“若是天災，自有能力統御包括王級魔物在內的魔潮，魔物‘團結’起來不無可能。只是，天災級魔物輕而易舉就能滅掉西瓦全城，為何要多此一舉地驅使魔物攻城？”

西蒙道：“關于這點我也有猜測，我認為，這不是一頭完全成熟的天災魔物，而是正在進階天災的魔物。注意，圣殿主教給出的啟示也是‘疑似天災’，我們首先不能自亂陣腳。”魔物等級并非一成不變，在機緣巧合下可能會產生進化，大部分例子是服用天材地寶或吞食同族。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還有機會背水一戰！或許這頭魔物進階需要大量人類血肉，那么只要堅持一天不破城，魔物進階就會延緩，能夠撐到援軍到來。”

這只是一個猜測，沒有任何事實依據，依舊令氣氛振奮不少。西蒙心中松了一口氣，其實他完全不認為西瓦城能夠守住，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局勢，也比任何人都悲觀。相信西蒙后面說辭的人很少，但大家總歸產生一點希望，不然又能如何？

哪怕是一個虛假的希望，對陷入絕境的人們來說，也是拼盡所有去守護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