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西的捷報仍是沒有停下來,這幾日里頭,每天都能聽見那熟悉的鑼響聲,只要金鑼一響,臨安城的百姓們不管在做什么,都會停下來,細細地聽著,生怕錯漏了一個字。
實話實說,去年諸將和女真交戰,雖然也是這邊大捷、那邊大勝,但頻率卻遠沒有現在這般的高,從感官上來說,二者對人的沖擊是不一樣的。
金人一直在敗,那么是不是……
所有人都在想著一種可能,一種在去年被岳飛升起,又被趙官家親手給澆滅的可能。
只是大伙兒都有默契,沒有直說罷了。
二月十四,劉錡率兵出東關,于清溪進攻金兵;王德、張子蓋合兵含山縣,奪回昭關。
二月十五,李顯忠遣統制官崔皋在舒城擊敗金兵。
二月十八,侍衛馬軍司都指揮使劉錡,殿前司都指揮使楊沂中,淮西宣撫司都統制王德,于拓皋鎮擊敗鎮國大王韓常、邢王完顏宗敏率領的五萬金兵,取得了自完顏兀術正月南侵以來,大宋的第一大捷。
二月二十日,劉錡、楊沂中在店步擊敗金國援軍,收復廬州。
……
二月二十,臨安皇城。
秦相爺將一封封邸報念了出來,一邊念,一邊也沒忘記觀察趙官家的臉色。
皇帝高興得很吶!
外人或許不知,此番與金兵交戰的戰略安排,正是來自于朝堂上高坐的這位皇帝陛下。
或者說得準確一些,是張太尉的精妙設想,趙官家的拍板同意。
所以淮西大勝,更是說明了趙官家的武勇!謀略!
什么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這就是了。
“好啊,好?。 ?
趙官家拍著巴掌:“好個張俊,好個劉錡,好個楊沂中!”
“我大宋得將如此,何患那女真亂賊?”
秦相爺晃著腦袋:“諸將雖勇,但還得是官家厲害,那完顏兀術說起來是天下無雙,不還是敗在了您的手里頭嘛?!?
“哎,秦相不必如此,朕焉能與眾人搶功?”
“從樞密院下扎子吧,朕要犒賞三軍!”
“是!”秦檜乖巧地應了下來,“還有一事,需得奏明官家知道。”
“何事?”
“岳少保又派人來要糧了……他進軍舒州,四方求糧不得,難以往前一步?!?
“朕不是叫張俊派人給他送糧去了?這張俊在干什么?!”
秦相爺輕聲道:“張太尉操心淮西的戰事,如今精力全在追殲金人上頭,怕是……”
“他是覺得用不著岳飛了,對吧?”
張俊是個聽話的,當年第一批投來的武將里頭,就屬他最有眼力見了。
為人確實是毛病多了些,不過忠心和本事,那都是沒話說的。
趙構對這條老狗也算了解得厲害,自己的心腹之臣嘛,估計是怕岳飛搶了他的功勞,這事兒要放在以前,少不得要請他吃一頓板子。
可是現在嘛……
似乎,確實,也不太需要岳飛了。
廬州已復,金兵只有往后撤一條路可走,宋國這邊從陣地戰打成了追擊戰,每勝一場,那都是潑天的富貴。
淮西兵辛苦打下來的成果,也沒有理由叫岳飛來摘這桃子。
“暫且擱置罷。”
趙官家很快便做了決定,岳飛幾次辭官,就是仗著自己會打仗,在使性子罷了。
如今就叫他看看,誰說除了他岳家軍之外,宋國就沒人會打仗了?
他有本事的,就接著送辭呈來!
秦相爺點了點頭:“臣知道了?!?
……
池州,碼頭。
淮河眼下已經去不得了,所以許多原本是要走淮河的船,眼下全都往南來運,走長江這條水路。
所以眼下的長江上頭,熱鬧得很。
不過今日有些不同,同樣是走河運,池州碼頭這一段,卻顯得有些肅殺。
天陰氣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那一排排站在邊上,不發一言的士兵的緣故。
卸貨搬貨的人動靜都小了許多,生怕一個不注意,就引來了這群軍爺們的苛責。
這是亂世,與前些年可不一樣,賊配軍有了刀子,那也就成了人上人了。
張憲望著這有些擁擠的江面,從早上天還沒亮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個時辰了。
五個時辰里頭,船是見到了許多,可是什么六張帆的錢家大船,卻是連瞧也沒瞧到。
舒州附近,能吃的基本上全都已經吃了,這還是八千背嵬軍每日只吃一餐的緣故,今日若是再見不到糧……
他不知道應該怎么辦,或許只能繼續北上,去向別的部隊去討一些,或許是回去,畢竟鄂州運來的糧,應該再有個六七日也該到了,現在回去,再餓個三天,應該也就能撞上了。
“是到了嗎?”
一陣嘈雜,一些個船紛紛轉舵,看那樣子,應該是在讓路。
這種架勢,來的應該是艘大船。
薛弼抬眼望去……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太好,他扶著張憲的肩:
“一、二、三……張將軍,可有六張帆?”
張憲沉默了一下,都是使力氣的漢子,餓的滋味比起普通人來說,更容易叫他們忍受不了才對。
但大伙兒都忍了下來。
“薛先生,應該就是了?!?
“好!好?。」娌患?,果真不虛!”
說著,薛弼也顧不得什么體面了,不斷地朝著前方招手:
“停一下!停一下!”
那船本就是要在池州停頓的,雖然船上的人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在池州停,但他收到的指令就是如此。
只是……
這船才剛一靠岸,那一群士兵便像是螞蟻一般,竟然直接跳在船身上,就要翻越上來。
“你們是哪家的兵?”
“此乃太府寺的船,速速退去!”
“爾等……”
那人話音未落,張憲便已經站在了他的前頭了。
餓死不打擄,這是岳飛交待下來的底線。
但那有個限定,朝廷的船,并不在此間范圍里。
“岳家軍,征了你這船?!?
“岳家軍?”那人喃喃喊了一遍,“不可!不可??!”
“這上頭的東西,是給……”
“是給官家準備的。”張憲接過了他的話來。
“我家元帥已經知道了,但眼下淮西戰事正緊,急需要這艘船上的吃食。”
說著,又遞了一紙文書過去:“當中緣由,我家元帥已經手書說明,你拿著回去交差罷,不會為難了你?!?
張憲沒有給他半點說話的機會,只聽見有人在喊:
“將軍!還有豬,還有羊!”
幾千個士兵,全都變得興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