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遙不可及的告別
- 晴天女主的養(yǎng)成方式
- 駄菓
- 2425字
- 2024-09-01 23:59:41
真正瞧見躺在病床上的插畫師少女時,雁愣了好一陣時間。直到一道怯懦卻又清越的嗓音響起,才把他的心神從無邊的寂寥中喚回來。
少女住在一間位于醫(yī)院住宿部角落的單人病房里。二樓,環(huán)境僻靜,兩面有窗,能瞧見窗外枝葉繁茂的櫸樹。
兩面窗都開著,吹動櫸葉的輕風便從一面吹進屋內,吹起醫(yī)院輕薄透明的白色窗紗,又從另一面回到窗外。
病床右邊的矮木柜上擺著盛一半清水的玻璃花瓶,瓶里插滿他知曉或不知曉的、各式各樣在初夏盛開的花。
發(fā)現種種這些,已經是雁被少女喚醒之后的事了。
在護士領他進門的第一個瞬間,他便朝著病床上的少女瞧去,隨后便一直被吸引住了視線。
瞧她的臉,瞧她披散的長發(fā),瞧她直直與自己對視的眼睛,瞧鼻子、瞧嘴唇、瞧耳朵。
他一時間從少女的身上瞧出一抹不似存在于世間的潔凈來。
肌膚上瞧不見任一瑕疵的斑點,長發(fā)潑墨一般烏黑發(fā)亮,連同眼睛也清澈如鏡面一般,只瞧得見對視著的他的倒影。
隨著這抹感覺,竟連那因著癌病而分外蒼白的臉色,也讓他覺得只是尚未沾染上世間生命的生氣。
直到少女出聲喚他之前,他便就這樣看著。與他對視的少女似乎也這樣一直望著他。
看他的臉,看他的頭發(fā),看他直直與少女自己對視的眼睛,看他的鼻子、嘴唇、耳朵……
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打量、探看,直到連同他腳下踩著的帆布鞋也一起印在腦海中,才終于總結似地點了點頭,朝他輕喚一聲。
仿佛一定要如此確認一番,確認一直以來同自己合作的作家是怎樣一個人,直到可以在心里說出“嗯,原來這就是一直以來用我插畫的那名作者呀。”才能徹底安心似的。
“雁?”
點了頭后,少女如此喚道。
雁不僅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筆名。
“嗯。”
等他終于回過神來,回應一聲。少女臉上的怯懦與防備便隨之消卻些許,肉眼可見地明亮了幾分。
“同我差不多年齡……啊!我十六歲,生日是三月。”
“十六歲,五月。”
“這樣這樣……雁……雁,名字呢?我的是,花咲都。”
不知是癌病的影響,還是都瞧見他后太過興奮了,花咲的話磕磕絆絆地語無倫次起來。
“日向。”
“日向……雁?”
“日向雁。”
“這樣這樣……”
花咲輕聲低喃著,不斷眨著眼睛,蒼白的臉蛋上終于浮現出一抹紅暈,添上了少許生氣。
她低下頭,仿佛回到了她自己潔凈空白的世界中,嘴角噙著一抹笑意,把雁晾在了一邊。
他走到窗簾鼓動的那面窗前,抬手伸出窗外,感受吹進病房內的輕風。一直等到近一分鐘后,花咲清醒過來,慌慌張張地拉出她躺在病床上用來繪畫的平板。
“啊!對了!插畫。”
他聞聲回過頭,靠近病床,站到那捧五顏六色的花束旁,聞到一抹復雜卻不濃重的清香。
傾身去看放在兩人中間的平板。
“第三章的這張、第五章的這張……然后,封面就用這張好了,這一張我最喜歡……或者或者、雁自己來挑一張。”
“就這張了。”
不知不覺間,他同花咲兩顆腦袋近乎湊在了一起。少女柔順的長發(fā)散落,抬手撩撥時,輕碰了下他的側臉,觸感冰涼。鼻息間仍然只有花束的香氣飄來,少女留存在世間的氣息,微弱得不像話。
“好呀……有需要改的嗎?”
“沒有沒有。”花咲伏在病床上完成的幾幅插畫,其實也有與他預想畫面不符的地方,例如刻畫角度啦、角色站位啦……
可對于文字來說,修改這些方面的內容再簡單不過;而對于一幅插畫來說,無論其中任何一種,都是幾乎要重畫一幅了。
聯(lián)想到花咲可還是躺在病床上,他便無可避免地心生出遠多于平日的寬容與憐惜,不忍提出諸如此類的要求。
況且?guī)追瀹嬂锒嘤嗟木€條都有認真擦去,該精細刻畫或富有張力的地方也一概有之,就算放在平日當中,也是完成度很高的畫作了。
作者與讀者還有視角差別,說不定花咲按照自己的理解畫出的插畫還會比他所預想的樣子更受歡迎。
“就這樣就好么?”
“就這樣就好。”
“好呀好呀……”
確認完插畫,兩人之間的距離重新拉開。
花咲的臉上浮現出單純因為受到認可而開心的笑容,望著他又眨了眨眼睛。
“那……我該走了。”
另一邊的集宿樓里,估摸已經快要收拾完行李的遙還在等他一起回家,逐漸迫近的發(fā)車時間也不容許他再停留了。
“聽說,”走到門前時,他想了想,留在最后說,“聽說你這幾天就要手術了……希望順利。”
“是明天。”
“手術?”
“嗯。”
花咲一直凝望著即將推門而去的他,囁嚅著輕抿嘴唇。
“那個!雁——”
在他轉動門把手時,終于又喚了一聲,好似未被癌病影響般激揚清越。吹進病房里的風也突然間疾了些,仿佛是被花咲喚了過來似的。
可她卻也就只這樣喚了一聲,話音顫動地喚了一聲,待雁將手中的動作停住后,便又沒了下文。
通風明亮的單人病房里,一時間只剩下了窗簾鼓動的風聲。
他回首望向花咲的眼睛,一陣恍惚,仿若在此風聲中窺見少女顫栗的靈魂,虛弱而又飄搖。
“……花咲。”
他醞釀起能讓花咲安心哪怕一分的說辭,本是想直接喊名字的,可那一聲“都”卻怎樣都不能立即喚出口去。
“還記得《命泥棒》嗎?”
五六年前一本得了新人獎金賞的短篇小說,講的是篇壽命換取愿望的故事。
而故事中牽動男女主角的那座壽命神社的原型,便是坐落在他家鄉(xiāng)附近的山林中。
隨著一本小說的暢銷,那座神社甚至都重新熱鬧起來。
他在參拜神社時聽巡游的讀者聊起那本小說,旋即喜歡上了看書,才在考上高中之后的現在,成為了一名小說作家。
以上這些也都寫在了他的作者簡介里,自然也與花咲聊起過這些。
“記得……”
“等回到鳥取,我還會去參拜那座神社。許個愿吧,用壽命換取健康什么的。”他向躺在病床上面容蒼白的花咲展現出盡可能輕松的笑容,打起精神說。
“許愿么?”
“嗯……嘛,一場手術而已,大概也用不到多少壽命——比如少活二十年,從本來能活一百二十歲變成只能活一百歲?”
“一百歲也太貪心啦!”花咲瞪大了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也跟著輕笑起來,“哪有那么好的事呀……”
“許愿嘛——不還有‘我的愿望是再許三個愿望。’那種么?”
“哪里要一百歲!如果做完手術能恢復健康的話……十八歲,十八歲就夠了。”
“只要十八歲?”
“十八歲零一天吧!讓我過完生日以后,還能有足夠的時間去和每一個認識的人告別。”
盡管愿望實在卑微得可憐,花咲的眼中卻閃爍著像在幻想天堂一般憧憬的光。
仿佛如此對她來說就已經遙不可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