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白色，如同她記憶中的那場大雪。雖不冰冷，但卻有凍結(jié)一切的力量……

她靜靜地站著，讓自己的思緒沉淀。

不遠(yuǎn)處的地方，隱隱出現(xiàn)了一個模糊的背影。

是的，即使她忘記了一切，也依然記得，那個身影……

『……美貌、智慧、權(quán)力，不老不死的身體，超越禁忌的力量……你都擁有了……你還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你還能得到什么？……』

今時今日，她終于能聽出來了，那個殘酷的聲音里，隱忍的悲哀。

“你知道吧，我想要得到的東西……”

她笑著，開口。

『那不過是你的一時興起……』

“這個我不能肯定呢~”

她嬌嗔，

“其實(shí)，我才是最慘的吧，反反復(fù)復(fù)地失憶，在這樣下去，腦子會壞掉的！……所以，那個‘撒伊爾’是不是一時興起，我真的不清楚。你為什么，不問問我？”

『你？』

“我啊~”

她笑著，開口，

“最討厭復(fù)雜的事情了！明明已經(jīng)被龍骨箭殺死，卻毫發(fā)無傷地醒了過來，然后，發(fā)現(xiàn)一切都停止了，這種時候已經(jīng)受到很大的震撼了啊！可是，偏偏還有人對我說了一大堆莫明其妙的話。”

她撫上自己的心口，

“過去什么的，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但是，這里的痛，是真真切切的……我知道，我用了千百年的時間等待，只是為了見到一個人。如果這是‘一時興起’，我的‘興’未免也太持久了……”

『所以？』

“所以，我可以很確定地回答你，我愛你。”

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宣布。

短暫的沉默后，他開口，問另一個問題，

『……見到偉大意志之后，要做什么？』

“投訴啊！”

她皺起眉頭，

“把人家的美好心愿折騰成這個樣子。還搞出個什么天啟，來破壞我的幸福生活！抱怨一下是應(yīng)該的吧！”

『這個世界呢？』

“世界？我是魔王哎，你不會指望我拯救世界吧？”

她眨眨眼睛，無辜道。

『還是那么自私呢，你……』

“是誠實(shí)！”

她笑著，

“我一直都很誠實(shí)……你是不是，也該誠實(shí)一次了？”

『我？』

“你明明知道啊……”

她嘆口氣，道，

“我想要的，不是你放棄靈魂不滅的守護(hù)……”

許久，那個背影轉(zhuǎn)了過來

她看見，映在他瞳孔里的自己，微笑著，明澈無邪。像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子那樣，用最美麗的姿容微笑。

“你愛我嗎，雷伽？”

她抬頭，笑問。

他眼神中的那種深切的悲哀融化了，變成了無奈的幸福。他的身上突然閃耀出了白色的光芒，在光芒中，他的樣子化為了那擁有俊秀少年之姿的魔獸。

“是的，殿下。”

雷伽的笑容里，依然有著最溫暖的溫柔。

她終于明白了，自己為何會因?yàn)槟欠N笑容而感到幸福。

雷伽笑著，向她伸出了手。

“走吧，現(xiàn)在，去您該去的地方……”

她握住他的手，開口：“你哪里也不準(zhǔn)去，等我回來！”

握著她的手微微一緊，他開口，聲音里有著堅(jiān)定和執(zhí)著，

“我是您的魔獸，唯有您的身邊才是我最終的歸屬……”

她不滿地皺起了眉頭，

“雷伽，把‘魔獸’兩個字去掉！”

他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無奈地微笑。

“我是你的……撒伊爾……”

白色的光芒漸漸蔓延，掩去了他的笑容，卻再無法掩去她確證了的幸福……

……

光芒散盡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周圍不再是一望無際的白色，而是一片清澄的星海。

他，就站在星海的中央，周身籠著淡淡的光焰。

“樹！”

她走過去，開口叫他的名字。

他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涼，有如月光。

『孩子，你想要什么？』

那是一個奇怪的聲音。仿佛是環(huán)繞在周圍，又仿佛直接回響在靈魂。她熟悉那個聲音，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她看著面前的人，那俯視她的目光，竟近乎是慈愛的了。

她在那一刻，意識到了一切。

“偉大意志……”

『凡到達(dá)此處之人，我必實(shí)現(xiàn)他的一個愿望。你想要什么？』

那個聲音問道。

“把他還給我！”

她沖著星海喊道。

『他？……他不是人類，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身體。我虛擬了意識，用力量驅(qū)動了他。圣決實(shí)現(xiàn)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不存在了……』

“圣決？”

她的眼中隱著怒火，

“偉大意志啊，您因何而滅世？”

『滅世？……不，孩子，相反的，我是在世界瀕臨毀滅的時候停止了一切，賜予了眾生安寧……』

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那虛假的陽光和花海。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她看著他，道，

“這是你要的世界嗎？樹？”

他的眼神依然平靜。她映在他的眼睛里，卻映不進(jìn)他心里。

『他無法選擇。契約破毀的時候，他的意識也隨之破毀了……』

“契約？創(chuàng)世的五大契約嗎？”

『不完全正確，但也相去不遠(yuǎn)。創(chuàng)造、毀滅、修復(fù)、守護(hù)，這是第一個循環(huán)的契約；人類靈魂的不滅，是第二個。當(dāng)這兩個契約破毀的時候，所有生命的循環(huán)就停止了……這是眾生自己決定的宿命……』

“樹……”

她開口，

“你已經(jīng)放棄了嗎？你不是要守護(hù)這個世界的嗎？不是甚至想犧牲自己來挽回一切的嗎？回答我啊，樹！”

他的平靜，顯得如此殘酷。

『孩子，你無法喚回本來就不存在的東西……』

不存在的東西嗎？他只是沒有靈魂的軀殼，所以，自始至終，她只是，貪戀這個身體嗎？只要是這個身體，無論是誰，她都會付出感情嗎？

“不，他存在！”

她的堅(jiān)定，有著不可撼動的威嚴(yán)，

“即使他忘記了，我也不會忘記……”

她伸出手，冰魄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里，泛著溫柔的光輝。

“你是不是，只看到了壞的一面？”

她微笑著，

“精靈避世，神族追獵，龍魔通婚，還有，那場人類的政變……這一切讓你感到痛苦嗎？痛苦到，讓你忘記想要守護(hù)的東西，忘記守護(hù)過你的人……”

她望著他，從心臟無序的跳動中，體會著那種讓人瘋狂的無能為力……

“……你得到的，只有痛苦嗎？……”

她的眼中，漸漸浮起了淚光，

“想起來吧，想起你擁有過的東西……”

冰魄，映在他清亮如月光的眼睛里。瞬間，那種如同深潭一般的死寂里，泛起了漣漪。那一刻，無數(shù)的聲音，響起在這一片星海里……

『忘記一切的是殿下，不是我。我知道樹大人對于殿下來說有多重要……』

擁有著少年之姿的魔獸，明明是為破壞而生，卻有著最溫柔真誠的靈魂……

『因?yàn)橹矣谧约旱男模圆艣]有辦法殺你……除了克蒂的原因之外……我們也是伙伴，不是么？』

別扭的龍族，但是，只要是龍族，就擁有那種讓人折服的忠誠……

『你有資格活下去……』

說話和做事都很亂來的人類的王，卻依然擁有著王者的圣潔和尊貴……

『你還要自暴自棄到什么時候？公主殿下的話，你一句都沒聽到嗎？你是人類，而她會保護(hù)你！所以你給我好好的！』

年紀(jì)不大，卻老是倚老賣老的英勇隊(duì)長，會為一盤菜而淚流，卻從不在戰(zhàn)場上皺眉……

『我聽說，冰魄是由水精靈化成的，是水之力量結(jié)晶，能冰封一切，也能治愈一切。這塊冰魄，所有發(fā)生過的一切它都有參與，就像是我的回憶一樣……我現(xiàn)在，把我的回憶給你，如果你有一天真的忘記了，至少還有備用的！』

除去公主的身份，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但身上的堅(jiān)強(qiáng)卻讓人眩目……

那一刻，冰魄的光輝，漸漸擴(kuò)大開來。

『樹？你在害怕什么？不要這樣啦，一點(diǎn)也不像你的風(fēng)格！

告訴你哦，我從沒有后悔認(rèn)識過你。其實(shí)，我曾經(jīng)，喜歡過你哦……和你在一起旅行，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回憶，也是因?yàn)槟悖也耪J(rèn)識了賽爾雷斯，也真正懂得了怎樣去愛一個人。我很抱歉，沒有能信守承諾……但是，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說：我放棄靈魂的不滅，讓這個世界，為他陪葬吧。哈哈哈……

對我來說，你不是什么毀滅的代行者，也不是什么力量的容器。你是樹，嘴巴很壞，強(qiáng)得不像人類的樹。不用為我和賽爾雷斯介懷，在達(dá)成別人的要求以前，首先要讓自己獲得幸福……

撒伊爾……你愛著她吧，呵呵，早就叫你告訴她了啊！

……回來吧，然后，抓緊你的幸福……』

『我不允許！我不管理由是什么。我要你活下去！』

任性、自私、喜怒無常的魔族……可是，為何會覺得她脆弱呢？為何想要保護(hù)她，給她溫暖呢？

“撒……依……爾……”

那是一個微弱而猶疑的聲音，卻那樣清晰地在一整片星海中回蕩。

她的呼吸因這個聲音而停滯。他的眼神，依然清亮，但那眼神里，已經(jīng)褪去了有如傀儡般的麻木，粼粼地閃著光彩。

“撒伊爾……”

他看著她，開口，然后，輕輕皺起了眉頭，

“你不能換件衣服嗎？”

她愣了一下，低頭看自己的衣服。她的身上，依然穿著那件婚禮時的雪綃禮裙。由于種種原因，這條禮裙早已破爛不堪，完全失去了衣服應(yīng)有的遮蔽功能。

“其實(shí)~我不穿也無所謂啊~”

她扭扭身子，笑道。

“你給我適可而止！”

他毫無懸念地呵斥她，“我都替你丟臉！”

“不要這樣嘛~”

她湊近他，嬌嗔。

他看著她的笑容，有了短暫的沉默，

“為什么到這兒來？這個身體……很重要？”

“樹……”

她笑著，叫他的名字，

“我是不是，從來都沒有當(dāng)著你的面，叫你的名字？”

許久，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以后，我會的，樹~”

她的笑容里，有著一種不可思議的溫柔。

“無聊……”

他側(cè)開頭。

“樹，我叫的，是你的名字，不是這個身體的。”

她的話，讓他的臉上有了莫名的神采。

“我有很多事都不記得了……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為何想要保護(hù)你，恐怕也只有問那個‘撒伊爾’了。”

她嘆口氣，嚴(yán)肅道，

“但是，現(xiàn)在的我，經(jīng)過仔細(xì)地思考，得出的結(jié)論是：我心也要，人也要！”

他不禁笑了出來，

“貪得無厭的魔族！”

她立刻點(diǎn)頭，

“謝謝夸獎~”

“我沒夸你！”

“啊~真冷淡~”

突然，星海震蕩了起來。

他伸手扶住她，而她就順勢偎進(jìn)他懷里。

“怎么了？”

她開口，問道。

『停止的世界，開始重新轉(zhuǎn)動了……』

那個慈愛而溫和的聲音重新響起，

『他恢復(fù)意識的同時，我的力量也一分為二，現(xiàn)在，無法停止一切……』

“所以呢？”

『這個世界，將走向毀滅……』

她抬頭，看著他，

“我無所謂……”

“你當(dāng)然了，沒心沒肺的女人！”

他的臉上，浮出了無奈的笑容，他收緊了手臂，抱著她，

“……我說過，我會守護(hù)這個世界，守護(hù)你……”

“你……”

他松開懷抱，笑著，

“我會重導(dǎo)這世界的軌跡……”

『你沒有足夠的力量……』

那個聲音平靜地阻止。

“那么，加上我呢？”

她笑著，握起他的手，

“既然一切開始轉(zhuǎn)動，我就能發(fā)動力量……我擁有神和魔的力量，應(yīng)該能做點(diǎn)什么吧？”

“撒伊爾……”

“記得嗎？我們的契約？”

她笑望著他，

“這個人屬于我，接受我的庇護(hù)，承載我的力量。我愿意用我的一切來使他得到幸福，我愿意用我的一切來替他承擔(dān)痛苦。我將永不背叛此人，他將比我的生命更珍貴。”

“好像，我已經(jīng)放棄了……”

他笑著，無奈道。

她伸手，撫上他的胸口。紫色的光，從她的手指中溢了出來。

“放棄了，就重新締一次……”

她收回自己的手，笑。

“真是的……”

他笑著，伸出手，拿起她手里的冰魄。瞬間，冰魄浮起，在他的手心上閃耀。

她也同樣伸出手，覆上了那塊冰魄。

“這世界所有的力量之源，請順應(yīng)我的呼喚……”

星海消逝，他們的腳下，是漸漸崩壞的陽光和花海……

“……將世界，導(dǎo)向我所決定的未來……”

瞬間，冰魄碎裂，化成了無數(shù)閃亮的碎屑，飛舞在大陸的上空。

她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形開始漸漸模糊，慢慢地在光芒中消失。

“樹……”

她扣緊他的手指，

“為什么？”

『他的力量，既是他的靈魂……力量耗盡的時候，他也會消失……』平和的聲音，這樣回答。

她看著他，開口，

“聽著，樹。我們的契約，期限是永恒。我會找到你，神圣大陸，詛咒之海，次大陸……直到找到你為止……”

淚水，在一片力的振動中化成了輝光散開。

“……我答應(yīng)你，等著你，找到我……”

一片耀目的光芒中，她傾身，吻上他的唇，烙下了最后的誓言。

……

陽光消失，花海漂零，天空中重又聚起了雨季的陰云。

雨水，挾裹著冰魄的碎屑，落向大地。

真實(shí)的花朵，就在一片廢墟之中破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