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的頭頂升起一輪巨日，緩緩爬過京師之地的高大城墻。

刺眼的紅光閃過，刻意讓人忽視掉他們頭頂的蒼穹。

西苑，玉熙宮。

“黃錦，福王前些天給朕送來了一件道袍，今日就穿它。”嘉靖扯著嗓子喊道，臉上有一絲怒火燃向心頭，額眉之間陰晴變幻。

“是，主子。”

黃錦笑呵呵的應了聲，便差兩名當值的太監取來道袍。

很快，兩名衣帽局的太監手里捧著道袍，小心翼翼的來到嘉靖帝身后，不敢有絲毫逾越之舉。

嘉靖帝朱厚熜展開雙臂，閉目站在衣架旁，任由旁人將道袍穿在自己身上。

黃錦貼心的系好衣帶，望著華麗精致的蘇繡道袍，眼里露出一份笑意，咧嘴笑道：“主子，福王殿下真是有心了。這可是一等一的絲綢料子，比宮里的還要精美不少。”

“少貧嘴了。朕這兒子，從蘇州一回來，便先給自己兩個兄長送了大禮，朕這個做父親的反而才是最后收到。說到底，還是朕這個父親不稱職啊！”嘉靖帝笑著說道，話語雖然有些埋怨，但卻看不出絲毫不滿。

黃錦身為嘉靖帝的貼身大伴，自然明白對方習性，也不耍嘴，只是笑著服侍朱厚熜穿好道袍，遞上一面銅鏡。

“這天底下的兒子對待父親哪有不怕的，何況主子這位天下人的君父。福王是怕主子不喜歡，才不敢第一時間送來。”

黃錦一邊說著，一邊收攏嘉靖帝朱厚熜有些散開的發束，小心打理。

嘉靖帝朱厚熜看著銅鏡中略顯衰老的面容，聽著身后傳來的聲音，面上不由升起一絲惆悵，語氣不樂道：“福王什么時候收了你這樣一個蠢奴才，用的著你替他說話。”

黃錦聞言，手上的動作慢了一分，有些委屈道：“奴才是被福王的一片孝心打動，哪是替人說話。”

“行了，你的心思朕明白。朕的兒子，朕也還是相信的。去叫呂芳來。”

嘉靖帝放下銅鏡，撫摸著垂下的長發，臉上瞬間恢復冷漠。獨屬于上位者的冷酷漠視，讓他不再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人，而是一位睥睨天下的君主。

西苑外，一抹嫣紅由遠及近，高拱大步朝著宮門走來。

“徐閣老，一切拜托了。”

高拱朝著徐階施禮，神情滿是疲憊之色，顯然昨夜又是熬了一個通宵。

“徐某自然據理力爭。”徐階謙虛道，并不因為自己身為次輔便生出傲慢之心。

就在兩人小聲討論之時，閣臣袁煒與工部尚書雷禮一同出現。

高拱看向這位因青詞而入閣的袁閣老，心中十分不滿，自然沒有好臉色。

冷哼一聲，便不再說話。

至于一旁的工部尚書雷禮，更是讓他怒從心中起，直接選擇忽視。

袁煒看著暴脾氣的高拱，也不惱怒，自己靠著一手青詞深的帝心，已是人盡皆知。

如今高拱有著裕王恩師的身份，自然不容小覷。臉上笑著同對方打了聲招呼，便與徐階聊起閑話。

一旁的工部尚書也拱了拱手，便如同樹樁一般，站在原地。

就在四人寒暄不久，一頂小轎出現在宮門之前，頓時讓幾人不由心頭一緊。

首輔嚴嵩顫巍巍的從轎中走下，一旁的徐階連忙上前攙扶，仿佛兩位許久不見的老友。

其余三人也是連忙行了一禮，沒有絲毫逾越。

五人聚齊，宮門外侯旨的太監便請他們進去。

精舍內，嘉靖帝朱厚熜坐在主位，猶如端坐凌霄寶殿的帝君，恩威無比。

“臣嚴嵩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徐階······”

幾人望著面前的嘉靖帝，下跪問安道。

“都起來吧！”

“嚴閣老，朕特地奪了你的情，不會心中有所埋怨吧！”嘉靖帝笑著詢問道，望著眼前顫顫巍巍的老人，突然心生憐憫。

嚴嵩聽到問話，望向寶座上的人影，下跪道：“回皇上，微臣不敢有所埋怨。只是想著如今結發糟妻已逝，不如趁機告老還鄉，還望皇上成全……”

“呂芳，給嚴閣老賜座。”

嘉靖帝不等嚴嵩說完，便打斷對方。

呂芳得到命令，搬著御凳小心走到嚴嵩身旁，扶起對方坐下。

“嚴閣老，朝堂上的事，我交給你還是放心的，你是首輔，就要當好這個家。”嘉靖帝安慰道，三言兩語便否決了嚴嵩想要告老還鄉的請求。

徐階聽著嘉靖的回答，臉上毫無變化，畢竟嚴嵩重新入內閣理事他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高拱聞言，一下子低下頭去，他們之前做的努力如今白費功夫。

“嚴閣老，朕不但不準你撂挑子，就連嚴世蕃，朕也要奪情。浙江的改稻為桑還要靠著他，守孝月滿，便奪情啟赴。”嘉靖帝臉上毫無的表情的繼續說道，絲毫不給眾人反駁的機會。

“臣遵旨。”嚴嵩抬手回道。

“今日，叫諸位來，便是商討朕的兒子景王就藩一事。該有的賞賜朕一樣不會少，也希望諸位明白朕的苦楚。”

嘉靖帝神情微變，掃視一眼底下幾人的表情。

“臣高拱，有事啟奏。”

高拱聞言立刻站了出來，拿著手中的奏疏，開始勸諫。

“有話便說。今日只是議事，不論朝局。”

“回皇上，湖廣額田不足，請皇上減半，賜予半數。”高拱高舉奏疏，無力喊道。

呂芳拿過奏疏，遞到嘉靖面前。

嘉靖帝朱厚熜看了一眼奏疏，并沒有伸手去接，沉默不語。

徐階見嘉靖并不同意，只好從懷中掏出奏疏，開口道：“臣也有本啟奏。”

“戶部商議數次，仍未能定。湖廣田地有限，百姓尚無立錐之地，賦稅無以自足，實非臣下阻攔。”徐階將奏疏拿出，謹慎答道。

呂芳見狀，接過奏疏，站在一旁。

許久，嘉靖帝朱厚熜開口打破沉默道：“嚴閣老，你可有話說。”

“回皇上，戶部既然商議出了結果，臣自然無話可說。”

“袁閣老，可有話說。”

“回皇上，皇上乃是帝君降凡，大明百姓視陛下為父，自然愿為君父分憂。”

“哈哈，做兒子的愿為父親分憂，做父親的便不得不體諒兒子。大明朝哪個不是朕的兒子，戶部既然商議出了結果，朕準了。”嘉靖帝冷笑一聲，伸手接過奏疏，朱批道。

“皇上圣明。”

玉熙宮的議事落下帷幕，距離景王就藩的日子伴著這道朱批齊齊到來，一塊壓在眾人心中的巨石隨即晃動。

四月二十三，景王就藩，京師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