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斯暫停了呼吸。

他過分緊張的、繃直發(fā)白的指尖或許察覺到主人驚慌失措的情緒，迅速顫抖地按下了掛斷鍵。

雷克斯因結(jié)合熱而混沌的大腦此時清醒地意識到：完了。

這下，樂于助人的安妮雅大概已經(jīng)在路上了。

果然，安妮雅在十分鐘后敲響了門。她敲門的聲音很輕微，噔噔兩下，是不想吵醒這棟樓其他的哨兵。

雷克斯痛苦地把頭埋進枕頭里，卻還是聞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清甜得像水果的香味。

是向?qū)亍０材菅攀桥苓^來的，身上一層薄汗，她的體液里帶有向?qū)氐奈兜馈Ｉ诒烊豢释驅(qū)兀鼊e提結(jié)合熱中的哨兵。

雷克斯費了很大力氣，才控制那匹狼沒越過門板撲上去舔她身上的汗液。

安妮雅又敲了一遍門，她很耐心，但敲門的聲音變大了一點，他再不開門，擔憂的安妮雅恐怕會叫喊他的名字，而以哨兵敏銳的感知，說不定整棟樓都會被她吵醒。

雷克斯十八年來，從未遇過如此窘迫、難堪、羞恥的場面。

那頭蠢狼開門后就撲上去埋頭舔安妮雅的小腿和腳踝，像一只餓極了的狗狗，邊舔邊用狼頭磨蹭她的小腿，一副求摸的樣子。安妮雅被嚇了一跳，好在一般情況下，精神體并不能對人造成任何影響，安妮雅沒有什么不適，伸出手想要摸摸它的頭。

雷克斯適時阻止了她，“別碰它。”

不能摸嗎？安妮雅訕訕收回了手。不經(jīng)過人同意就觸摸精神體確實不太禮貌。

毛茸茸的狼頭在她腿上拱來拱去，顯得過分熱情，除了訓練，安妮雅從來沒有在其他時候看過雷克斯的精神體，精神體一般在戰(zhàn)斗或情緒激動時出現(xiàn)，雷克斯的狀態(tài)可能確實不太對。

她看向雷克斯，目光一下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是的，開門前雷克斯一直在咬自己的手臂，現(xiàn)在傷口處鮮血淋漓，樣子有些可怖。

安妮雅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想要抓住他的手臂細看。

雷克斯卻反應(yīng)很大地退到了窗旁的書桌邊，他語氣很差：“做什么？”

那頭狼很高大，如果在戰(zhàn)斗狀態(tài)下可能都無法在這狹小的房間落腳，它站著能到安妮雅的腰際，此時不再埋頭舔腳踝，而是用舌頭專心舔舐安妮雅的手臂，如果不是雷克斯竭力控制著，它或許會舔舐她全身上下的皮膚。安妮雅沒有感覺，但雷克斯已經(jīng)快忍受不住了。如果此時有導師在，毫無疑問能判定雷克斯性騷擾罪。

安妮雅的表情很意外。

“我以為你需要我……”她的聲音慢慢低下來，眼神也慢慢低下來，仿佛要驗證他是否需要她。

她大膽的眼神簡直讓雷克斯神經(jīng)狂跳，那頭蠢狼發(fā)出一聲難耐的嚎叫。

“不用。”他迅速說。

安妮雅這次卻沒有被他冷漠的神情和語氣逼退。她若有所思地抬頭看他。

安妮雅是一位精神力強大的向?qū)В劦秸麄€房間彌漫著一股陌生的、令人耳熱的氣味，聽到被他刻意控制的忽快忽慢的呼吸聲。

雷克斯黑色的額發(fā)濕漉漉的，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斷斷續(xù)續(xù)滴著水，他低垂著眼睛，眉頭微皺，眼神有些失焦，看上去渾身緊繃，很不舒服。

事實上他確實很煎熬，那頭蠢狼已經(jīng)隔著睡衣舔上安妮雅的小腹，尾巴興奮地豎起來，雷克斯簡直無法控制它……

安妮雅對朋友十分包容，哪怕她穿著睡衣焦急跑來卻被反駁“不需要”，也沒有生氣，她用一貫慢吞吞的口吻說：“雷克斯，用我的向?qū)匕桑俊?

這次沒有出現(xiàn)意外，兩管向?qū)兀尷卓怂蛊椒€(wěn)度過了兩天結(jié)合熱。

第三天清晨柯利萊斯第二次來訪，他是基地的研究員，來檢查雷克斯的身體狀況。

他昨天一早來過一次。如果結(jié)合熱期間哨兵的狀態(tài)不好，會被帶去強制隔離，但柯利萊斯一進門聞到向?qū)氐奈兜溃椭绬栴}不大。

雷克斯不想繼續(xù)呆在宿舍床上無所事事，他用了安妮雅的向?qū)刂螅眢w反應(yīng)和情緒都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于是他提出訓練的要求。

柯利萊斯笑了，“有假不休，你急著去見安妮雅？”

雷克斯并不覺得好笑，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視著他。

見他神情冷漠，柯利萊斯也不開玩笑了，只簡潔回他：“不行。”

哨兵的結(jié)合熱大概持續(xù)兩到三天，當然，這是在有向?qū)氐睦硐肭闆r下，有部分哨兵因為長期使用抑制劑產(chǎn)生抗藥性，結(jié)合熱甚至能持續(xù)一周。

雷克斯并沒有堅持，而是微微點頭表示知道了。

“你違規(guī)使用了過量抑制劑。”柯利萊斯忽然說。

他使用了肯定的語氣，湛藍的眼瞳看著雷克斯，里面流露出失望。“你知道大部分哨兵并非死于戰(zhàn)爭和狂化，而是濫用抑制劑導致的器官衰竭。”

抑制劑，本來是一種研發(fā)用于撫慰哨兵的藥物，但后來人們慢慢發(fā)現(xiàn)，它具有成癮性。

“你一次性用了幾支？”

雷克斯：“三支。”

“你需要參加精神力與戒斷反應(yīng)測試。”柯利萊斯頓了一下，“還有違規(guī)懲罰。”

“好。”

“為什么違規(guī)？”

“……”

因為安妮雅。

雷克斯昨晚沒有第一時間阻止安妮雅過來，很大一方面是知道她會給他向?qū)亍５牵斔苓h就聽見她奔跑的呼吸聲、她衣服布料的摩擦聲，他就知道，這絕對是一個愚蠢的想法。

他無法克制結(jié)合熱的本能渴望，甚至有可能……強迫她。

為了阻止這種可能，他用僅存清醒的頭腦，陸續(xù)打了兩支抑制劑。

似乎有點作用，開門前雷克斯照鏡子，整理了下衣物，覺得自己只是臉頰紅了一點，呼吸急促了一點，看上去還挺正常。

然而他正要開門，忽然想到他即將面對安妮雅潮濕的、關(guān)切的、擔憂的目光。她會用這種軟弱濕潤的目光注視他，或者掃遍他全身。

一個哆嗦，結(jié)合熱中敏感的哨兵差點被自己的想象激得傾瀉而出癱倒在地，他在完全放棄思考的情況下又打了一支抑制劑，才有勇氣推開那扇門。

“哈？怕傷害了安妮雅？”柯利萊斯的語氣驚訝。

雷克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但大多答案是無法忍受結(jié)合熱的痛苦折磨。只是一般哨兵打一管抑制劑就夠了，雷克斯居然打了三管。

布利諾的猜測站在雷克斯的角度似乎是合理的，畢竟強迫向?qū)У膽土P可比短時間濫用抑制劑恐怖多了，但……

布利諾幾乎能聽到柯利萊斯的內(nèi)心聲音：他怎么可能傷害到安妮雅！

他只是聳聳肩，看著顯示器上雷克斯的精神力檢測結(jié)果：波值快達至臨界點，但上下起伏不大，趨于平穩(wěn)、暫時無狂化風險。很明顯，他擁有強大且穩(wěn)定的精神力。

可惜的是，這個哨兵提前進入了結(jié)合熱，罪魁禍首明顯是安妮雅。

一般只有和向?qū)ЫY(jié)合后哨兵才會面臨結(jié)合熱的苦惱，而哨兵提前進入結(jié)合熱的可能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長期與匹配度極高的向?qū)Т粼谝黄稹?

發(fā)育成熟的個體無法抵御結(jié)合的本能，日復(fù)一日的相處中，精神力會本能地產(chǎn)生波動，釋放結(jié)合的信號，在某一次精神疲憊的時候，將這種波動放大的時候——結(jié)合熱就發(fā)生了。

這種難耐的生理現(xiàn)象在催促這對匹配度極高的哨向盡快結(jié)合，而如果違反自然規(guī)律，等待他們的，是下一次更加漫長痛苦的結(jié)合熱。

布利諾憐憫地嘆口氣——偏偏他發(fā)｜情的對象是安妮雅。

那個身材嬌小、褐色長發(fā)、手臂上綁著筆記本、總是目光迷蒙，看上去反應(yīng)遲鈍的女孩。

安妮雅不光反應(yīng)遲鈍，記性也不好，她喜歡發(fā)呆，下課的時候鮮少和其他人講話，一動不動趴在桌子上，目光呆滯。一旦你突然湊到她面前，逗弄她，“嘿！安妮雅，你知道我名字嗎？”

她就會慢慢睜大眼睛，慢慢紅了臉，慢吞吞地說：“對不起……”

記不住同學的名字當然是件很失禮的事，最開始發(fā)現(xiàn)這件事的人是安妮雅的疏導課搭檔，他們做了一學期的搭檔，關(guān)系融洽，期末才發(fā)現(xiàn)安妮雅甚至寫不來他的名字……

那可是整張試卷唯一的送分題！

最開始有人覺得安妮雅是目中無人，直到他們發(fā)現(xiàn)安妮雅一視同仁，甚至叫不來導師的名字。

后來安妮雅習慣把人名和畫像也記錄進她的筆記本，她不想再看見老師和同學臉上震驚失落的神情，那使她羞愧萬分。

這似乎有所好轉(zhuǎn)，只是安妮雅不可能記下每個人的名字。這位精神力強大但記性不好的向?qū)г诨睾苁浅雒簧偃硕贾浪亩ΧΥ竺号材菅旁儐査欠裰雷约旱拿郑彩强菰锏挠柧毴粘Ｖ猩儆械臉啡ぁ?

今天是平平無奇的疏導課訓練。

安妮雅發(fā)現(xiàn)她的搭檔又換了。

這是個黑色短發(fā)、小麥肌膚、脖子上有一道疤痕的年輕哨兵。他靜靜坐在安妮雅旁邊，放在桌上的手指格外粗糙，手背的傷口沒有進行包扎，哨兵對于疼痛同樣敏感，但他似乎完全不在意。他周圍的精神力屏障也十分薄弱，這使他注意到安妮雅的目光。

安妮雅同他對視了一眼。

這位哨兵冷漠的眼神有點像雷克斯，但似乎比雷克斯更加脆弱，安妮雅看得有些心疼，她收回目光，趴在桌上，不再和他對視。喬伊導師說過這樣不對，但趴著上課實在舒服，安妮雅學會不在喬伊面前這樣做。

她趴在桌上時，長長的褐色卷發(fā)垂下來。今天沒有人給她扎辮子，貝利一大早就不見了，給她傳訊說是去實驗室了，可能又是去當志愿者了。

今天的疏導課的導師是梅菲爾，她是一位年輕的向?qū)В材菅诺谝淮我娝瑩?jù)說她以前一直在西索里駐地工作。

但大家都知道，就在幾天前，西索里被異種吞沒了。

“今天這節(jié)課的重點是：強制快速疏導。”

梅菲爾導師的聲音簡潔有力，和她的人一樣。這位導師剛從西索里戰(zhàn)場趕來，鴉雀無聲的課堂彰顯出她令人畏懼的氣場。

“快速疏導你們已經(jīng)十分了解，也做過許多模擬測試，但強制疏導或許還有同學沒聽說過。”

“你們身邊的哨兵剛從西索里回來，他們不久前目睹殘酷的戰(zhàn)爭，盡管服用了抑制劑，但精神處于岌岌可危的境地。”

“與他們同行的一位向?qū)В谝淮螐娭剖鑼е兴劳觥Ｋ麤]能壓制那位精神力暴動的哨兵。”

課堂上響起了吸氣聲。

“可是導師……”有人弱弱舉手，“向?qū)г趺纯赡軌褐谱【窳Ρ﹦拥纳诒俊?

“怎么不可能？”梅菲爾導師的聲音冷漠，眼神堅定，她的聲音擁有讓人信服的力量：“如果你們不行，沒有別人可以。你們擁有強大的精神力，你們可以輕而易舉清理哨兵精神海的垃圾，只要你們愿意，甚至能夠控制哨兵的情緒和身體……”

她的聲音并沒有波瀾，仿佛在訴說著毫無疑問的事實。“沒有試過用精神力壓制哨兵嗎？今天試一試，這比你們想象中容易。”

在這群向?qū)线^的所有疏導課中，溫順的哨兵放松身體，就毫無戒備地任由向?qū)У木裼|須刺入他們的精神海。

沒有一個哨兵不配合疏導。

“你們身邊的哨兵，距離精神力暴動還有很遠的距離，但他們不會配合疏導，今天你們要完成一次強制疏導。”

梅菲爾不急不慢地說：“他們都是S級哨兵，能接收的信息太繁雜，要想控制他們，可以嘗試屏蔽他們的聽覺，去除干擾，讓他們只能聽見你的聲音……”

“啊……沒有屏蔽過哨兵的聽覺？”

在無數(shù)驚訝的目光下，梅菲爾露出一個笑容：“試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