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說……”

亞諾掙扎著坐起身，剛要思考就感覺后背傳來陣陣密集、深入骨髓的酸痛，仿佛被一群毒蜂狠狠蟄過。

但重點不是這個。

他下意識地反手去摸，指尖觸到的皮膚溫?zé)岫挥袕椥裕辉偈悄橇钊私^望的僵硬冰冷。

石化癥好了？！

他面露狂喜。

這針扎的疼痛…此刻竟成了最美妙的感知。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潮濕、帶著腐葉氣息的空氣涌入肺葉，順暢得讓他幾乎落淚。

試著活動了一下右臂，雖然依舊虛弱無力，肌肉酸軟得如同被捶打過，但那令人窒息的石化枷鎖…消失了！

至少暫時消失了。

一種屬于活物的輕盈感久違地流遍全身，盡管這身體依舊虛弱得像剛生過一場大病，但那份如同背負(fù)石棺的沉重感，被一掃而空。

生命的歡呼如同暖流沖刷著四肢百骸。

然而，這喜悅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瞬，便被冰冷的回憶覆蓋——

他將靈魂…賣給惡魔了。

一絲寒意順著脊椎爬升，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仿佛那里已被刻上無形的烙印。

向惡魔祈求的代價，會是什么？

永恒的奴役？

還是死后靈魂被投入無盡的折磨？

他腦袋思緒雜亂無比，但很快一股濃烈的自嘲涌上心頭，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亞諾·貝爾蒙特，你還有什么可失去的？他在心底質(zhì)問自己。

高貴的姓氏？早已一文不值。

健康的身體？那不過是惡魔暫時借給他的。

騎士的尊嚴(yán)？在他跪地祈求惡魔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碾落成泥了。

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份對蘿拉和孩子們沉甸甸的、無法割舍的責(zé)任。

只要能讓他們活下去，活得稍微好一點…靈魂？拿去好了。

這被詛咒的骯臟靈魂本就是惡魔應(yīng)得的報酬！

“拿上我的饋贈回去吧…下次回歸時，記得帶上亞人語書籍、通用語書籍、魔法書寫用的墨水、奶油蛋糕、巧克力、糖果……”

惡魔那沙啞、非人的低語再次在腦海中回響。

他目光掃視四周，在濕滑的苔蘚地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用某種堅韌葉片包裹的物體。

小心翼翼地打開，一股極其刺鼻、混合著甜膩與腐敗的古怪氣味撲面而來，里面是深琥珀色近乎發(fā)黑的粘稠膏狀物。

亞諾的瞳孔微微收縮。

“毒刺蜂肉漿？”

作為在鐵靴鎮(zhèn)混跡過一段時間的落魄貴族，他認(rèn)得這東西！

沼澤深處毒刺蜂蜂巢的產(chǎn)物，劇毒無比，采集者九死一生，卻是某些煉金術(shù)師夢寐以求的催化劑。

這么一小包，在冒險者工會的收購處，至少能賣出十幾枚金幣！

狂喜瞬間沖淡了自嘲。

十幾枚金幣！雖然遠(yuǎn)不足以彌補(bǔ)他整個商隊和貨物的損失，但能夠支付他欠下的旅店租金，買一身像樣的衣服，甚至…還能剩下一點作為東山再起的本金！

這簡直是絕境中的天降橫財！

他緊緊攥住那包珍貴的肉漿，仿佛握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然而，狂喜之后，巨大的矛盾感立刻攫住了他。

還要…再來這片該死的沼澤嗎？

那些灰鱗畜生帶來的恐懼如同冰冷的陰影，依舊盤踞在心頭。

在沼澤更深處，還有那個盤踞在詭異林道，索取靈魂的惡魔……僅僅是想到那雙幽綠色的、毫無感情的眼睛，一股寒意就足以凍結(jié)他的血液。

但他已經(jīng)別無選擇了，不是嗎。

他想起惡魔奇怪的要求…亞人語書籍、通用語書籍……

語言書籍？

是為了溝通？還是為了準(zhǔn)備某種邪惡儀式的咒語？

魔法書寫墨水…聽起來就價值不菲。

至于奶油蛋糕、巧克力…還有糖果？這要求顯得格外古怪，甚至帶著點…荒謬，難道是用作獻(xiàn)祭的祭品？

他甩甩頭，混亂的思緒如同糾纏的藤蔓，理不出頭緒。

不想了！

他猛地站起身，身體的酸痛提醒著他此刻的虛弱，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當(dāng)務(wù)之急，是活著離開這片森林！

亞諾最后帶著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看了一眼霧氣彌漫的森林深處，然后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一瘸一拐卻又無比堅定地，朝著陽光漸盛的外界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歸途上，每一步卻也像踏在未知命運的薄冰之上。

歸途比來時更沉重。

……

幽暗沼澤中，隨著亞諾的離開，一團(tuán)圓滾滾的史萊姆蹦跳從濃霧中現(xiàn)身。

望了那逐漸被迷霧吞噬的背影一眼，陳嶼就轉(zhuǎn)身離開，返回領(lǐng)地去了。

那名人類會不會再回來，其實他并不是很關(guān)心，他現(xiàn)在更在意的是對沼澤深處的開拓。

趁著時間還早，他檢查好毒刺劍儲備后，便孤身一人離開領(lǐng)地，消失在濃郁的毒霧中。

即便是在白天，沼澤深處迷霧濃郁得光線都透不進(jìn)來，漆黑得猶如夜晚。

只有熒光苔蘚微微亮著幽光，依稀可以看見有蕈人的身影在里頭走動著，至于更深處，沼澤中翻涌著如同蛇一般巨大的水蛭，拳頭大小的飛蚊……

毒素抗性是棲息在這里的魔物必備的天賦，同時它們似乎還有著其他與眾不同的天賦。

這些魔物可能遠(yuǎn)不止黑鐵階這么簡單。

在篝火夜談中，瑟迦什曾提起過魔物的等級，黑鐵階的魔物幾乎這森林中最底層的存在。

再往上，還存在著可怕的青銅階魔物和白銀階魔物。

即便只是青銅階的魔物便足以對抗一支三人的普通蜥蜴人狩獵隊，至于白銀階，那是瑟迦什見都未見過的存在，可能存在于沼澤的更深處。

濃郁的黑暗包裹過來，唯有他這凝膠身體在散發(fā)著微弱的熒光，似乎在提醒著獵食者，這里有一只可口的史萊姆甜點闖了進(jìn)來。

事實上，一只熒光蕈人的確盯上了他。

它邁著浮夸的步伐，蹦跳走來，一路灑落熒光點點的致幻孢子，想要將陳嶼徹底迷暈。

只是下一刻，它眼中的獵物突然散發(fā)出危險的氣息。

一支水箭凝聚拉長，疾射而出。

咻！

水箭洞穿熒光蕈人傘柄，將幽藍(lán)的蘑菇頭蓋給打了下來，它直直栽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陳嶼等飄蕩的孢子逐漸沉寂后，才一口將整只熒光蕈人給吞進(jìn)肚子。

剛吞下去的那一刻，他身體哆嗦了一下，像是吞了顆清涼的薄荷糖，還帶有致幻效果。

讓他視野晃動起來，跑出幾個跳舞的小人。

這玩意……

真帶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