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和師兄張之維回來了，龍虎山一如既往平靜，這一趟，好像是兩人下山隨意買了什么那樣尋常。

張懷義也沒刻意去打聽。

只是自始至終做自己的事，正殿做早晚課，提著兩只木桶，來菜園子澆灌黃芽菜，然后摘一些裝進木桶里。

不過這兩日總感覺有人在背后盯著他。

張懷義抬頭看去，身軀魁梧，老道士臉上皺紋還不太深，頭上卻是白雪蓋頂，滿臉絡腮胡子，好像是根根銀針，又硬又長。

兩眼射出利劍似的光，盯著自己。

正是天師府老天師張靜清。

張懷義手放下木桶道：“師父，這些日弟子在山中，照看這幾塊菜地，長勢不錯，夠師兄弟們吃一段時日了……”

老天師只是嗯了一聲，腳步，并沒有為張懷義停留。

“最大的難度，是如何騙過老天師，變化可以，但不能太大，萬一老天師把我當成邪靈殺了，這世界可是有請神上身的。”

張懷義默默挑起木桶，來到清澈的小溪邊，手清洗一下黃芽菜。

每一個腳步，每一次呼吸，都裝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以前原身能做到，更何況他進入過心體境界。

掌控自身力量，不在話下。

“這幾日，老天師始終在暗中觀察我，但卻沒有跳出來，看來作為張懷義這個人，是成功了。”

這一天，張懷義挑著木桶，來到溪邊，看見師兄張之維坐在巨大的青石上，師兄弟幾人圍著張之維。

好像是說陸老太爺壽宴的事，聽一聽也無妨，蹲下順道給菜地除草。

張之維眉飛色舞，一臉混不吝的模樣。

“之維這次在陸家真是給我們天師府揚名了，連山下賣菜的都知道，之維你這次下山贏了名門的少爺！”

眾師兄弟，個個臉上掛著笑意。

“之維師兄，和我們說說。”

“是啊之維，陸老太爺壽宴很熱鬧吧？”

張之維一腳搭在青石上，眼睛瞇成縫，嘿嘿笑著，“這次陸老太爺壽宴，我張之維這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大的場面，連遠在東北的馬仙都來了，還有許多同輩中有趣的年輕人。”

久在山中，張之維一句話，就勾起師兄弟們的興趣。

張之維一臉不急不緩，微笑道：“呂家雙壁，火德宗豐平，燕武堂劉德水，要說最有趣的，還是三一門左門長和和他的弟子陸瑾。”

當下就將宴會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說出來，逗得師兄弟們哈哈大笑。

張懷義無奈笑笑，果然是在說陸瑾一巴掌扇哭的事，這回陸瑾也算天下揚名了……

只聽，張之維又嘿嘿笑道：“三一門的確神秘，我猜中他構建術法的地方，不過給師父長臉，倒不是因為我打贏他，而是對陸瑾的點撥。”

“不過要說咱們師傅，真夠可以的，不光咱們老師，我發現玄門的師長就是不愛有話直說。”

“明明就想讓我去，會會逆生三重，就不直說！”

老天師先前的囑咐，早已忘得一干二凈，此時此刻，張之維將所有事說出來。

他對逆生三重感興趣，也想讓師兄弟們長長見識。

和張之維相處，很舒服，這樣的人不會有事瞞著你，做到了‘誠’，只是他的誠帶有一點狂。

師兄弟們張大嘴巴大笑，這種揶揄師父的話，平時是不敢說的。

“哈哈哈！之維！這話讓師父聽見有你好瞧！“

“說不定已經有師弟告訴師父了！”

張懷義渾然沒有聽，因為他知道，屬于自己的考驗就快要來了。

這時。

猛然間聽見，有人叫他。

“懷義！你也得出一份啊！“

“就是！懷義！你請之維喝喝茶，讓之維點撥點撥你！”

張懷義笑道：“我啊…點撥就算了吧，我這塊榆木腦袋，哪里敢耽誤之維師兄修行……”

張之維道：“懷義哪有錢！各位好意心領了！不用大伙請我！我請大伙！”

張懷義尷尬笑笑。

就在這時，一道魁梧的身影，誰也不知道他如何出現的。

“喲！有好茶喝啊……也算我一份唄。”

張懷義心說，他的考驗，要開始了……

張之維沒看見不代表其他師兄弟沒看見，見到來人，頓時嚇得一屁股站起來，神色拘謹。

見師兄弟們笑容無影無蹤，張之維猜到師父來了，一絲冷汗從額頭沁出。

老天師冷哼一聲：“懷義……你跟我來。”

這次去陸老太爺壽宴，讓他心態發生一點變化，張之維性子太狂，他這種狂是眼里除了自己沒有別人。

強固然重要，而天師府的天師，不僅要顧及自己，還要顧及門中弟子，甚至天師府在異人圈中的地位，尤其是，在這樣的亂世。

于是，他注意到了另一個弟子。

但在此之前，他準備了一項考核。

張懷義在心中思索：“這次陸老太爺壽宴之行，之維師兄令師父太失望，倒不是說實力，之維師兄實力和天賦，毋庸置疑是絕頂中的絕頂，是心性！”

“師父本想，借陸老太爺壽宴，趁機敲打敲打之維師兄，沒成想，陸瑾沒完成任務，反而讓師兄名聲大噪，師兄更狂了。”

盡管知道，張懷義還是默不作聲，跟著老天師來到后殿。

這里是老天師生活起居之所。

老天師張靜清走到太師椅前，坐下后才緩緩開口道：“懷義，我記得你也下山走動過，善信沒少做，怎么請師兄喝茶的錢都沒有？”

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勢成之，這是道教的教義，其意是道賦予萬物生命，德規范萬物的本性。

此子心中有賊，賊可好，也可壞。

在這人命如草芥的亂世，軍閥交戰，官方喪失對百姓庇護的能力，反過來一起壓榨百姓，人命賤如鴻毛。

他們這樣身懷異術之人，舉手投足就能奪取一條性命，張靜清可不想教出一個如作惡多端的野茅山那種魔頭。

但他決定，給這個弟子一個機會。

只要他向自己坦白一次，就算過關。

張懷義點了點頭：“山中清貧，世道混亂，弟子實在沒錢。”

老天師臉色微動，沉了下來：“嗯，確實沒錢，你把錢都藏起來了，身上怎么會有錢呢？”說著丟出一個布袋。

眉毛豎起，失望道：“懷義啊，當年我收你為弟子……是為了讓你今日這般欺騙為師嗎？”

這混亂世道，撿一個孩子回來收養，無異于救命之恩，連救命之恩都無法讓這個孩子敞開胸懷，說明這孩子壓根就沒把他當成親人。

這才是戳中老天師心窩的。

“我救你性命，山上的同門視你如手足一般，我們都換不來你一句真話，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