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

哪怕是普通百姓，也很有眼力見。

能積攢如此多大米。

豈是凡人？

且不說，是不是富戶捐贈的。

連富戶都要好生相待，他們又哪里惹得起？

若這些大米。

都是這位小道也搶來的，那就更惹不起了，所以那老者很是恭敬地開口詢問，畢竟這年頭被殺不用什么理由。

張懷義指了指柴堆旁邊干草的位置，道：“老人家要不見外，這廟也不是我的，我也是借廟的路人，過來烤烤火吧，怪冷的。”

老者警惕不減半分，連連擺手，道：“不了不了，老頭子二人身上一身魚腥臭味，怕沖撞了道爺。”

張懷義看了一眼他那凍的瑟瑟發抖的兒子，微微蹙眉，道：“老人家若我換作你，就不會考慮這個道士會不會殺人，若他真想動手，我也跑不了，但若不烤火的話，說不定會染上一場冒寒，嚴重的還會丟掉性命……要是這個道士沒有殺心，豈不是賺到了？”

老者聞言，眉頭逐漸舒展。

仍有幾分掬態拉著那年輕人走過來，坐在火堆面前。

但仍刻意與張懷義保持距離，手捂了捂領口，生怕身上的魚腥味，漫出來。

“放心烤火吧，說起來，我也認識一個漁夫。”張懷義說的是那個上山的漁戶。

老者笑了笑道：“這個瀘溪河的漁戶，我都認識，不知小道爺說的是哪個哩？”

“姓甚名誰，我倒不知道，前一陣子，他背著兒子上龍虎山來看病來著。”張懷義聽說那人后來上山送魚。

年輕人驚呼一聲，咋咋呼呼，道：“爹，他說的不就是老吳嗎？”

老者眸光幡然，旋即，眼神有些復雜。

張懷義蹙眉，問道：“他還說每天給山上送魚來著，有段時間沒上山了。”

“唉，小道爺還不知道吧？瀘溪河里有一只大蛤蜊，常常害人，將船弄翻，讓人淹死，旅途之人都害怕，瀘溪河岸邊的巖石上，還有那只蛤蜊磨出來的痕跡……老吳讓那只蛤蜊給害了。”

張懷義眸內流過一抹深邃，問道：“老吳，死了？”

“那倒也沒有，聽說那天，他出去打漁，江面上起了大風，江面泛著陰冷的火光，水黑得像墨水，緊接著，又變成了粉紅色，朱紅色，有只大蛤蜊噴吐著白霧，有兩只巨大的腳。”

“老吳被這畜生撞翻了舢板，幸虧他那兒子身上有一縷金光，把那蛤蜊嚇跑了，欸…但老吳也被夾斷一條腿，下不了船了。”

那一縷金光。

想來就是師兄先前的符箓余威。

難怪這段日子沒有上山，也不好說那蛤蜊是什么。

如此來看，已經不能是單純的畜生。

張懷義很少畫符箓。

他掌握的三種符箓，退水符、信香符、六丙六丁符。

六丙六丁符，能召出一個陰司猖將，這在五階中屬于相當難的符箓。

也不怕兩人看見。

又在上面滴了一滴自己的血。

“陰天的時候就把這道符丟進瀘溪江里。”

聽聞龍虎山的道士能降妖伏魔，斬妖除邪，役鬼通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者小心翼翼，問：

“小道爺一定要放在江心嗎？說實話，老頭子雖然見過不少世面，也挺害怕的……”

“不必擔心，陰天，你看四周無人就行。”

老者道了一聲謝。

雨過天晴，遠處一座大山被陽光照耀成金色，草木茂盛，云蒸霞蔚，張懷義氣質平淡溫和，牽著三匹白馬從廟中走出來。

這一條康莊官道，直接通到大上清宮。

許是已臨近鷹潭的緣故，山道上的商人們漸漸多了起來。

他一個小道士，趕著三匹馬，挺惹眼的。

彎彎繞繞，又行進了大概七里。

終于看見一座宮觀。

“大上清宮，祖天師傳道和祀奉之地，正一派祖宮，改建之后真是氣派啊！”

“難怪師父說修繕花了很多錢。”

張懷義心里嘀咕一句。

牽著白馬，往道觀中走去，相比之下。

在別人眼里，這一身簡單道袍，顯得剛從山里進城，卻有一股清爽超脫之感。

出來迎接的，是個中年主持道士。

住持道士叫周云，是和張靜清同輩的高道，一身手段深不見底，屬于老一輩的高手。

否則。

也不會代龍虎山行走于世間。

師叔看見張懷義，蹙著眉頭，道：“我不是跟師兄說，之維那小子來送嗎？”

嗯？

好像猜到怎么回事了。

之維師兄不知道怎么招惹了眼前這位師叔，師父不讓他下山，換成自己來了。

張懷義笑道：“師叔啊，師兄有事在山上修行，都是送米，您看我在不是把米送到了嗎？”

周云師叔一臉悶悶不樂，全部寫在臉上。

其他師叔和師兄弟們，一臉憋著笑的模樣。

師叔憤然道：“之維那小子在陸老太爺壽宴上譽滿天下，我弟子想跟他比試比試，你師父倒好，把他藏起來了。”

張懷義恍然，旋即疑惑，道：“那位師兄為何執意于之維師兄？”

“以前他們交過手，之維那小子把人自尊都打沒了，這事你師父知道。”

張懷義很快就明白了師父的用意。

師父不想挫折這小子，但又不想輸給自己師弟，于是就派自己來了。

敗給一個人，心里會有執念，被執念牽著走，如那李慕玄在納森茫然自問：我一輩子也不知自己真正想做什么。

當然，主要還是看師叔的意思。

畢竟道門還是追求自然。

“如果師叔不開口，我就回山上去。”張懷義心想。

主持道士周云看著張懷義道：“師兄派你來，是想讓你跟我這孽徒比試吧？看來你也是師兄的得意弟子啊。”

“得意弟子不敢當，那是師父才能評定的事。”張懷義說道：“若那師兄想和懷義過幾招，懷義也不會推辭。”

周云感受張懷義身上的炁，有些意外。

他幾乎能篤定，山上那位師兄的用意，就是讓這個弟子來“指點指點”自己的那個孽徒。

“跟我來吧。”

除了三元日、玉皇會、上元節，這些神誕節俗，宮觀幾乎沒有什么香火善客。

宮觀中的弟子，聽說山上來人了，掌勺的放下勺子，挑水的丟下水桶，上晚課的和修行的弟子聞訊趕來。

“師伯這就是山上下來的弟子嗎？”

“天師弟子？”

“宮觀之中，也有一些弟子從山上下來，我觀他們和我們，并沒有不同。”

眾弟子圍攏過來。

周云走到中殿的廣場前，這里有許多弟子靜坐，是平時修行的地方，他聲音好像雷鳴一樣，震的瓦礫嗡嗡作響。

“王然！”

“山上的弟子下來了，想知道自己的斤兩，就自己過來問問吧。”

張懷義抬頭看去，他的臉色嚴峻的像一片青石，衣衫有些襤褸，這種襤褸是全然將心思放在修行上，而忽略了自己的穿著。

個子中等，劍一樣的眉毛下，是一雙靈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