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宮墻上沖刷出水痕，蘭棲宮籠罩在潮濕的霧氣里。

檐角銅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驚起幾只倉皇避雨的麻雀。

溫顏妤倚著窗欞，視線追隨著宮人們匆匆收走積水的銅盆，盆沿暗紅的銹跡在雨水浸潤下愈發猙獰。

恍惚間竟與鎏金宮內的血痕重疊，她下意識抬手捂住嘴，喉嚨里泛起苦澀的鐵銹味。

雕花木門突然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帶著寒意的雨氣裹挾著沉木香撲面而來。

慕淵玄色蟒袍上還沾著細密的雨珠，腰間的玉佩隨著步伐輕晃，在昏暗的殿內泛著溫潤的光。

詔書被隨意甩在檀木桌上，朱砂字跡在燭火下猩紅如血。

溫顏妤瞳孔猛地收縮，那些燙金大字像滾燙的烙鐵，一下下烙在她的心口：和親公主婉柔贈予攝政王。

“景國皇帝倒是識時務。”慕淵指尖劃過詔書，語氣帶著漫不經心的嘲諷，“看來本王這攝政王的名號，倒是讓鄰國睡不安穩了。”

溫顏妤攥緊裙擺，絲綢在掌心揉出褶皺。

她強撐著勾起嘴角，聲音卻不受控地發顫：“舍一個女兒換取太平，是何等的劃算。”

眼前卻浮現出父皇的模樣，金絲龍袍端坐在龍椅上，連個眼神都沒施舍給跪在丹墀下的她。

慕淵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發白的臉色，忽然想起朝堂上的場景。

那時她渾身顫抖著編造謊言連聲音都有些發顫。

此刻少女泛紅的眼角和微微發顫的睫毛，倒比平日蒼白的面容鮮活了許多。

“你很恨他？”低沉的嗓音驚得溫顏妤睫毛輕顫。

她慌忙垂眸，卻被慕淵修長的手指捏住下巴，被迫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

“若說不恨，王爺信嗎？”冷笑從齒間溢出，溫顏妤偏頭躲開那灼熱的視線。

后頸突然貼上冰涼的窗欞，寒意順著脊梁骨往上爬。

慕淵俯身逼近，溫熱呼吸拂過她泛紅的耳尖：“你可知，本王為何偏偏選你？”

溫顏妤本能地后退，后腰卻撞上桌角，疼得她悶哼出聲。

她強撐著抬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堅定：“因為王爺需要一個人讓您名正言順坐穩攝政王的位置。而我，恰好是景國最無關緊要的公主。如今再加上割地的籌碼，王爺的權勢只會更盛。”

慕淵挑眉，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西三所，她抱著受驚的小皇子與自己談判時，明明害怕得發抖，卻仍護著小皇子。

這個看似柔弱的公主，骨子里藏著比鋼鐵還硬的性子。

“你就不怕，本王轉頭將你送回景國？”慕淵故意壓低聲音，危險的氣息噴灑在她頸側。

溫顏妤趁機站直身子：“王爺若想這么做，就不會孤身來蘭棲宮。”

“你倒是聰明。”慕淵伸手想要扶正她歪斜的簪子，指尖剛觸到發絲，就被溫顏妤偏頭躲開。

“王爺過譽。”她后退半步拉開距離，“我只是不想做任人擺布的棋子罷了。”

慕淵收回手：“本王可以讓你在宣國有一席之地，但你要記住，從今往后，你是本王的人，你的命、你的一切，都由本王說了算。”

溫顏妤渾身緊繃：“只要王爺信守承諾，婉柔自會安分守己。”

她強迫自己迎上那雙深邃的眸子，卻在對視的瞬間心跳漏了一拍。

慕淵意味深長地笑了：“明日起，你便搬到本王府上。本王會命人準備好一切。”

直到木門重重合上，溫顏妤才癱坐在椅子上。

她摸著發燙的耳垂，耳畔似乎還縈繞著那人溫熱的呼吸，心臟不受控地狂跳。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裙擺褶皺，她突然想起年幼時，生母說的話：“在這宮里，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公主！”靈兒匆匆跑進來，看見她蒼白的臉色，急忙扶住她。

“您沒事吧？那個攝政王沒把您怎么樣吧？”

溫顏妤強打精神搖頭：“我沒事。靈兒，收拾東西吧，明日我們要搬到攝政王府上。”

靈兒瞪大了眼睛：“可是公主，那...”

“我知道你擔心什么。”溫顏妤苦笑。

“但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了。留在蘭棲宮，不過是等死罷了。”

她望著窗外，突然想起慕淵的那些話，或許，這也是個機會，一個能活下去甚至復仇的機會。

夜幕籠罩蘭棲宮時，溫顏妤躺在床上望著帳頂發呆。

白天發生的一切像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過，慕淵的話，那紙刺眼的詔書。

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公主，您睡了嗎？”靈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溫顏妤坐起身，看著靈兒端著茶盞走進來。少女欲言又止的模樣，讓她心中泛起一絲異樣。

靈兒突然撲通跪下，眼眶通紅：“公主，奴婢有件事要告訴您...”

溫顏妤愣了一下，伸手去扶她：“你這是做什么？有話好好說。”

“其實...其實奴婢是皇后娘娘派來監視您的。”靈兒哽咽著。

“原本要將您的一舉一動都傳回景國，可這些日子明明自己都自身難保，卻還想著護著奴婢...”

溫顏妤的手頓了頓，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知道。”

“您知道？”靈兒驚訝地抬頭。

“從第一次見你便知道了。”溫顏妤嘆了口氣。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知道你本性不壞。”

靈兒淚如雨下：“公主，奴婢錯了！以后奴婢的命就是公主的，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溫顏妤將她擁入懷中：“傻丫頭，過去的事就別提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兩個身影緊緊相擁。

溫顏妤靠在靈兒肩頭，思緒卻不受控地飄向今日與慕淵的對話。

他究竟在盤算什么？把她安置在攝政王府，真的只是為了穩固權勢嗎？

她望著窗外的月光，不過不管前路如何，都不會再任人擺布。

第二天清晨，梳妝鏡映出溫顏妤蒼白卻精致的面容。

靈兒正仔細為她整理發間銀簪，突然傳來小宮女的稟報：“公主，攝政王派人來接您了。”

溫顏妤深吸一口氣，提起裙擺走向門口。

雕花門外，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靜靜等候，駕車的侍衛身姿挺拔，腰間佩刀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請公主上車。”為首的侍衛躬身行禮。

馬車緩緩啟動，穿過蜿蜒的宮道。

溫顏妤隔著簾子望著熟悉又陌生的宮墻，想起昨夜靈兒說的話：“奴婢覺得，攝政王對公主似乎與旁人不同。”

她苦笑，或許只是自己對他還有利用價值罷了。

突然，馬車猛地停下。

溫顏妤掀開簾子，只見慕淵騎著一匹黑馬立在前方。

玄色披風被風吹起，露出腰間那枚熟悉的玉佩。

“本王親自來接，公主可還滿意？”他挑眉笑道，眼神里帶著幾分玩味。

溫顏妤強壓下心頭悸動，福了福身：“有勞王爺。”

當慕淵伸手扶她下車時，指腹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腕，那一瞬間的觸感讓她像被燙到般迅速抽回手。

“不必這么怕本王。”慕淵看著她慌亂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從今日起，你便可以一直住在里。”

踏入王府的瞬間，溫顏妤被眼前的奢華震撼。

金絲鑲邊的屏風、溫潤的青玉地磚、還有整齊列隊行禮的奴仆，處處彰顯著權勢與尊貴。

“以后這里的一切，都由你做主。”慕淵環視四周，語氣隨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溫顏妤福身行禮：“多謝王爺。”

“不必這般見外。”慕淵突然靠近，溫熱的呼吸掃過耳畔，“畢竟，本王還有許多事需要你去做。”

這句話讓溫顏妤渾身緊繃，她垂眸避開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卻在轉身時瞥見慕淵嘴角勾起的弧度。

那抹笑意像團迷霧，讓她愈發看不清這個男人的真面目。

夜幕降臨，攝政王府燈火通明。

溫顏妤站在窗前望著漫天繁星，晚風送來若有若無的玉蘭香。

靈兒端著宵夜走進來，輕聲勸道：“公主，您白天都沒吃多少，多少吃些吧。”

“靈兒，你說...”溫顏妤轉過身，“這攝政王究竟想要什么？”

靈兒想了想：“奴婢覺得，攝政王看公主的眼神，和看旁人不一樣。”

溫顏妤苦笑：“他那是需要我替他辦事罷了。”

她望著窗外的月亮，月光灑在她蒼白的臉上，映出眼底的倔強。

不過沒關系，至少在這宣國我還活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