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嘩啦——”

迎著陽光，我破水而出，長發在湖面上漾起完美的弧度。

如果不是身上掛著的碎肉窸窸窣窣的往下掉，這場面應該挺美的。

一縷陽光照在身上，接觸到的地方迅速燙起了一個水泡。

「啊！」

我捂著胳膊，鉆進水里，不敢臭美了。

小月在水下，一臉鄙夷的看著我。

「看吧，讓你裝B。」

我嘖了一聲。

「這怎么能叫裝B呢？你不覺得我剛才那樣老待勁了？你看那些網紅，不都這么拍照！」

小月在我身側游了游，試著碰我燙出來的水泡。

我左閃右躲。

「讓你窮嘚瑟，明天就是回春的日子了，等回春以后不就不怕陽光了？這幾天都等不了，也不怕你那男朋友不要你了！」

我撇撇嘴，轉了個身，兩條腿在水中撲騰著。

別說，自從死了以后，我居然可以像傳說中的美人魚一樣，在水底自由行走、漂浮了。

「我那男朋友，跟他爸斗爭激烈著呢，說是準備娶我呢！」

小月帶些羨慕的看著我。

「還是你好啊，當腐尸都能走桃花運。不像我……」

我看著落寞的小月，她是自殺跳河死的，說起來與我也有幾分相似。

她活著的時候，被那些所謂“大姐大”校園霸凌得受不了，最終只能選擇跳河自殺。

沒想到死后成了腐尸，又認識了我，天天跟我膩在一起。

我繞過去，拍了拍小月屁股，給她帶下一大塊肉。

「難過啥，明天不就回春咯？你的桃花也快來咯~」

小月瘋了似的張牙舞爪向我沖過來，道：「許星星！讓你拿我肉！你死定了！」

我擺動雙腿游動著：「沒事，反正我本來就死了~」

一時間，河里滿是我們的笑聲。

2

五年前的某一天。

我肩膀扛著釣魚桿、左手提著小馬扎、右手提著個空桶，桶里裝著一兜子蚯蚓，滿頭大汗走在后面。

弟弟兩手空空，蹦蹦跳跳在前面跑著。

天氣不錯，本來應該感到高興，可弟弟不知道抽哪門子風，非要出來釣魚。

我不想去，可媽媽和爸爸都勸我，甚至還厲聲呵斥我。

「你弟難得想出去玩，你還不趕緊跟上？他要是掉進河里出個事，我不扒了你的皮！」

從小就是這樣，他們只關心弟弟，一點不顧我的死活。

明知道我皮膚不好，不能長時間烈日暴曬，卻還是讓我在這時候陪他出來。

體內的燥熱讓我脾氣也暴躁了許多，我盯著前面歡脫的人影，又想到自己的“悲慘命運”，把手里的東西往下一扔。

「許陽陽！你沒手嗎？不能給我提點嗎？」

弟弟跳躍的腳步頓住了，回頭一臉不屑的看著我。

「許星星，你不會以為我叫你出來是跟你玩的吧？仆人就有點仆人的樣子……」

「誰是你仆人了，我是你姐！」

許陽陽一愣，哈哈笑出了聲。

「你沒發燒吧？還是忘了你在咱家的地位了？要當我姐啊，下輩子吧！」

我聞言，又想到平時爸媽是怎么對我的，忍不住紅了眼眶。

許陽陽看我有些哭意，有些別扭的跑過來，提著那些裝備往河邊走，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我抹了把眼淚，跟上去。

站在他旁邊，我伸手把餌細細的綁在魚鉤上，又把魚竿調好位置，用馬扎頂住。

我往前走了走，剛準備跨坐在上面，可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力，身子一歪，倒進了前面的河里。

大口大口的水像不要錢似的往我嘴里灌，饒是我愛喝水，也經不住喝這么多啊！

「咕嘟…弟弟…」

河水蕩漾，我只能看到岸邊站著個人影，是許陽陽嗎？

再次浮上去的時候，我能看到許陽陽面色蒼白，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我。

然后——

轉身跑走了。

3

我自嘲的笑出聲，水面上不斷涌起小泡泡。

水從四面八方灌進體內，空氣越來越稀薄……

沒過頭頂后，水面又歸于平靜。

好像這里什么也沒發生似的。

許陽陽回家后，出于害怕不敢告訴爸媽我被淹死的消息。

就這樣，硬生生瞞了三天。

在爸媽的一再追問下，他才說。

「姐姐…姐姐釣魚那天，不小心掉進池塘淹死了……」

媽媽驚得扶住桌子才能勉強讓自己站住。

我的靈魂飄在上空，看來媽媽還是沒忘了我。

心頭正有喜意時，下一秒，卻被潑了盆冷水。

媽媽穩了穩心神，看著弟弟說。

「陽陽，以后記住了，咱家就你一個孩子，你從來…沒有姐姐。」

我愣住了。

真狠，媽媽這是為了讓許陽陽放寬心，徹底抹殺我的存在。

而我本來以為，對我不錯的爸爸會反駁兩句，可他靠在沙發上抽煙，好半晌過去了，也只是嘆了口氣。

他們默認了——

默認了我從來沒出現過這個事實。

顧不了什么人鬼殊途，我正準備現身去找她們問個明白。

同樣都是孩子，明明我也是這家的一部分，憑什么許陽陽可以得到我從來沒受過的寵愛？

就因為他是個帶把的嗎？

但沒等我靠近他們，一股巨大的吸力就把我往回引。

等我再有意識的時候，我已經出現在了鬼枯河河底。

4

靈魂入體，能感受到身上突然重了不少。

我這是到了哪兒？

低頭一看，四肢浮腫不說，身上的肉有的都被水泡發了，不甚結實的掛在身體上。

這是啥啊？我的身體？

身子一輕，我感覺整個人被一張大漁網撈了起來。

四肢困在網中，我著急的掙扎著。

難道因為我上輩子釣魚，死后就要被人釣了？

被揪出水面的那一刻，我著急的喊了出來。

「啊！」

一個戴著草帽的大爺一邊收著網，一邊瞥了我一眼。

「叫什么叫，新死的？」

意外的，我被撈上來后放到條小船上。

那小船晃晃蕩蕩的，船上還有個冒著綠光的桶，那桶足有一人高。

我警惕地看著他。

「你是誰？我都已經死了，我的肉可不好吃啊。不信你看！」

我把胳膊伸過去，上面的肉稀稀拉拉的掛著，有的地方還能露出森森白骨。

大爺笑出了聲。

「就知道你是剛死的。我是這河里的撈尸人，你們這些腐尸都歸我管。」

「哦對了，看你剛來，告你些事兒。你們啊每隔五天，需要找我回春，否則身體就會逐漸腐爛。比如你這樣的，都快爛完了。」

大爺用船槳挑起我的胳膊，嫌惡的咋了咋舌。

我收回手，皺眉看他。

「回春？」

大爺點點頭，指向一旁的大桶。

「看到那個綠桶沒？里面裝著營養液，在里面泡一刻鐘，你的肉就恢復成剛死時候了。」

我將信將疑的走過去，那桶里散發的柔柔綠光讓我感覺還挺舒適。

經受不住誘惑，我抬腳跨進去。

大爺搖著船，晃晃悠悠在河里下網，找下一具腐尸。

5

從木桶里出來，我低頭看看。

身上的皮膚好像又回到了活著的時候，也沒什么味道了，更沒那些淋淋拉拉的碎肉屑。

他沒騙我！

我欣喜著，準備說什么。

老頭抬起腳，一腳把我踹下船。

「好了就趕緊走，別在這兒占地方……」

聲音越來越小，耳膜不斷有水涌入。

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咒罵著。

「居然踹人，死老頭！」

剛說完，河底傳來一道笑聲。

她就是小月，我成腐尸后的朋友，也是我現在的朋友。

等小月游到我旁邊的時候，我停住了。

「唉，明天就該回春了，我們就在這兒等她不？」

小月環顧四周：「無所謂…反正咱們在哪兒他都能撈到~」

我倆往河底更深處游著。

別說，死了以后，居然比活著還讓人快活。

翌日，我們早早的在淺水區玩，泡在水里，隨浪頭搖擺著，時不時探出水面看看，生怕來晚了老頭找不到我們。

剛出來沒多久，一張大網就把我倆罩了個結結實實。

身子一輕，下一秒就“飛”到了船上。

「哎喲！」

都大半年了，每次上船都是屁股著地的姿勢。

這合理嗎？

說起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撈尸人看著我的眼神，總覺得有些陰森。

老頭看看我，又看看小月，伸手指了下……她。

「丫頭，你先來。」

小月一愣，以往都是我先回春的。

但撈尸人這么說，她也不敢反抗，畢竟小命還在人家手里捏著呢。

小月跨進桶里，那綠光更甚。

沒一會，她身上的腐肉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

她哪像個腐尸，簡直活是個美人魚。

小月一身白嫩皮膚，從桶里跨出，扭頭看了我一眼，就跳下河了。

我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懂了，怕被老頭踹屁股。

小月一走，我忙不迭進桶。

一開始還把頭埋進去，等感覺臉上的肉恢復了，就只露個腦袋在外面。

撈尸人一邊搖著小船找尸體，一邊時不時回頭看我，神色猶猶豫豫的。

我有些好奇，主動問道：「怎么了？」

沒回應。

時間到了，我從桶里出來。

準備縱身下跳的時候，撈尸人拽住我胳膊。

「星星，下次就不要來回春了。」

我一愣，震驚：「為什么？」

撈尸人嘆了口氣。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事兒，按理來說，死后就跟生前的家庭脫離了關系。可…你家人執念太強，重金要求我給你封尸，我們吃香辦事……沒辦法啊孩子。」

封尸？

那是什么意思？

見我一臉懵懂，念在我們好歹有的半年交情上。

撈尸人道：「封尸，就是將回春術針對性的停用，等五天之約一到，沒人給你回春，你便沉底進河，化成石像了，除非……」

我眼睛一亮：「除非什么？」

撈尸人搖搖頭。

「除非繼續使用回春術，或者有鬼氣護體，才能免于一難。」

他苦笑了聲。

「鬼氣哪有那么可得？你們跟鬼不同，是依附自己實體存活的，且不能主動消化鬼氣，否則會爆體而亡。你家人這么做，顯然是堵盡了你的后路，讓你永世不得超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