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深山里的廟宇、深山里的寨子、深山里的小學校,但是你可見過那種藏在深山里的工廠?在我家鄉的大山深處有這么一座工廠,建于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工廠的周邊沒有那種熙熙攘攘的集市,沒有隨處可見的身著工作服的工人,也沒有那些遠遠的就能看見的煙塵呀,遠遠的就能聞到的經年不散的工廠特有的味道呀等等,總之這些什么都沒有,在這個工廠的周邊只有荒蠻的大山,深黑的樹林,還有零零散散的田地。
汽車沿著一條塵土飛揚的公路吱吱呀呀搖搖晃晃顛簸了一二個小時后,經過幾個稀稀落落的村莊,帶著厚厚的塵土和嘔吐的暈車人,終于來到這個叫做“鐵廠”的地方,那感覺仿佛是從古代突然穿越到了“現代”一般。
當年的人們是怎么想到要在這不挨村不著店的地方建廠的呢?那些龐大的設備、那各種各樣的材料是怎樣從外地運輸到狹窄的山間的?要知道即便是七十年后的今天,通往這里的依舊是一條狹窄的鄉間公路。只能說那個年代的人,在那個能把每棵樹、每一塊石頭都煉成鋼鐵的年代,人們面對困難的那種愚公精神讓人嘆服。只要有需要,豈止一個工廠,你要他們在山間建一個金字塔,他們也絕對能夠做到!
站在一間廢棄的老式蘇式建筑的旁邊,你可以想象那個時候的場景——狹窄的山間煙霧騰騰,讓人分不清是工廠里的煙還是山間升起的霧;釘釘鐺鐺的錘打聲,日日夜夜震撼著山谷的寧靜;紅紅的火爐日夜不息,但是夜間愈加明亮;來來往往的車輛把鐵礦從外地拉來,然后又把生產出來的各種產品拉走;矮小簡陋的工棚,隨處可見的煤碴……
風流已被雨打風吹去,如今的鐵廠早已榮光不再。它早早的沒落了,關閉了。工人們老的老,走的走,許多都已經搬到外地謀生。留下來的幾個老工人,和當地的村民一樣主要是從事一些種養殖業呀什么的,每天圍著土地打轉轉營生。這殘破不堪的廟一樣的廠里競然還有一個支部,掛在縣工信局的名下。那些留下來的老工人,他們很難忘記自己的曾經那個“國家工人身份”,雖然每天的營生和當地的村民沒有任何區別,也就是種茶呀、養雞一類的,但是他們覺得自己還是一名“國家職工”,自己的家人是“職工家屬”;說不定他們還夢見哪一天工廠又重新開工了,不好說。我的一個親戚復員之后被安置在這里,當了末代廠長,據他說他那點“權力”還被人家爐忌,大小也是個“廠長”,什么“開會”“領導”“匯報”這類的詞匯經常出現在他嘴里,后來他遭遇了各種不幸,老婆病逝,兒子車禍離他而去,我去看望他時,他一個人坐在廢墟一樣的小廠房里,旁邊幾個冷冷落落的鄰居,一看就是那種習慣了被生活折磨的樣子。我到那兒時正是傍晚時分,山頂淡淡的余暉,破落的廠房景象,還有旁邊嗚咽的小溪,一切都和他遭遇的巨大的不幸匯合在一起,一首凄慘的挽歌,是個人的,也是那個小廠的,更是那個年代的。半月之后有人發現他孤單的死在一間廠區宿舍里。
昔日喧囂熱鬧的工廠如今成了一個小村,一條小溪不吵不鬧,幾戶人家不多不少。每天會有一趟鄉鎮班車在這兒暫停片刻,然后頭也不回的離去,留下漫天塵埃久久不散;幾間蘇式建筑廠房,爬滿了不知名的植物,按照當地人的說法是“不成不用”,做豬圈太大做牛圈太冷;只有那根煙囪依然高高矗立,和周圍的大山格格不入,它是那個時代的象征,早已經落伍了但還驕傲不已;如今只有“鐵廠”這個名字,讓人想起這兒曾經的那段歷史,讓某個路人在此地短暫逗留時,在點煙的某個瞬間,想起這兒發生過昔日往事……
如今這兒最出名的產品就是陽絲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