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夕朵五年的特工生涯，手上沾染了太多不干凈的東西，這身份注定是見不得光的。

國內警方現在的已經與國際刑警工作接軌，刑偵工作無孔不入。覃姐擔心，在案件的審理過程中，余夕朵的身份會被挖出來。

為了付連城這樣的人，去冒魚死網破的風險，怎么算都覺得這筆買賣不劃算。

旁觀者清，外人的看法與建議永遠是理性高于情感的。余夕朵承認覃姐說得很有道理，看公安局外這么多記者圍著，明顯是付連城被捕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不管付連城投案自首的因由是什么，至少究目前的情況來說，迫于輿論壓力，他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余夕朵完全可以暗地里靜觀其變，等著付連城遭報應那天。

但余夕朵不想等了。

六年了。

夜長夢多的故事她見過太多。

以付連城之狡猾，必定藏有后手。余夕朵必須得快，趁勝追擊，她有預感，也許這是唯一一次能讓付連城為曾經做過的惡事付出代價的機會。

余夕朵嘲弄一笑，口氣堅持，“當然，事到如今，說退讓未免可笑。”

她明白覃姐的顧慮，又補充了幾句，“無論如何，付連城蓄意殺害我父親的事情是不可逆轉的事實。就算今天我不踏進公安局的大門去控告付連城，我和付司南也早已在不知不覺間站到了對立面。”

余夕朵說著，不知怎么，想到了那天在游樂場，付司南那番深入肺腑的剖白，心中一痛，面上卻不允許自己露出半絲軟弱來，“摻雜鮮血的感情好比變質的食物，捏著鼻子逞強咽了下去，嘴巴接受了，可內里卻消化不了，病了痛了是常事，又何苦作繭自縛……事關我父親的性命與清譽，我必須出面。覃姐，現在這種黏黏糊糊，不清不楚的日子，我是一秒都不想多過了。”

小時候看童話故事，講到小美人魚為了在地面生活，把漂亮的魚尾化作雙腿。從那以后，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到刀尖上。

余夕朵小時候不是很能體會到踩到刀尖上是什么感受，直到昨天，明明就差那么一瞬，她就能送付連城去地下給她父親賠罪。

她不該猶豫的，她怎么能猶豫呢！

對方是付連城啊，和她有著血海深仇。

悔恨、羞愧、自責……

跪在余潛修墓前時，余夕朵怒恨交加，無數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像是海水一眼，把她溺斃其中。她每一次呼吸，都覺得心肺在疼，猶如小美人魚走在刀尖上。

但余夕朵很清楚，她永遠都不會成為真正的小美人魚。

小美人魚為了追逐心中真愛，甘愿化作泡沫，至死不悔。余夕朵自問做不到，從她決定生下朵朵那一刻起，就與這個世界多了一層羈絆。她的命，不僅屬于她自己。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付連城這事拖得越久，變數越大。

她必須快刀斬亂麻。

見余夕朵心意已決，覃姐不再多勸，順手從車內置物盒里抓出一副墨鏡遞給余夕朵，“戴上吧。”

余夕朵一愣，余光不經意掃到后視鏡里自己狼狽模樣，接過墨鏡，又問覃姐借了化妝品，抹了點腮紅和口紅，又把眼角勾了勾。這么三兩下的功夫，容光煥發精神百倍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至少看上去不狼狽了。

余夕朵把墨鏡架在鼻梁上，推開車門大步走了出去。

覃姐把化妝品扔回包里，不由得在在心里搖了搖頭。

以她的閱歷，不難看出余夕朵此舉何意。

余夕朵可以對這世上任何一個陌生人展示悲傷，卻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在付連城面前露出任何脆弱的模樣。

態度決絕至此，她與付司南之間怕是真的要完了。

覃姐不過是一走神的功夫，那邊余夕朵已經被一眾記者給圍了起來，長槍短炮，問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

“余小姐，是公安局通知你過來的嗎？你希望警方如何處理付連城？”

“這次付連城被捕，是你報的案嗎？”

“你消失五年突然回國，并和付司南建立了未婚夫妻關系。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一直都知道是付連城害得你家破人亡，所以故意潛伏在付司南身邊，尋求報復的機會？”

“余小姐，方便透露你這五年的生活狀況嗎？還有你的女兒，確定是付司南付總的孩子嗎？”

從正常的思維角度來看，余夕朵和付司南之間雖然是上輩人的恩怨，但也是不共戴天。按照古裝劇里的套路，這絕對是慘淡收場的虐戀。只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沒道理會生下仇人的孩子。

在場的記者，有正經的法制頻道工作人員，付連城五年前的蓄意殺人案件太過惡劣，是法制新聞當仁不讓的焦點新聞。

當然，也有八卦版的狗仔。付家在陌市乃至全國赫赫有名的豪門，本就受人矚目。出了這樣的轟動性八卦，簡直可以秒殺一眾流量明星的花邊新聞，輕輕松松上熱搜頭條。

記者們的問題層出不窮，大有要把余夕朵扒個底掉的架勢，攝像頭幾乎都快懟到余夕朵臉上去了，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覃姐反應快，連忙招呼了公安局門口執勤的守衛，費了好大一番勁兒，才把余夕朵送進公安局的大門。

付連城的案子影響實在惡劣，警局為此還特地成立了一個專案小組。

接待余夕朵的正是此次專案組的負責人陳宇。

陳宇看著三十出頭的年紀，身量很高，黑瘦干勁。一雙眼鷹隼似的，十分銳利，行事也利落。簡單自我介紹后，他把余夕朵的帶進接待室，覃姐不放心，也想跟進去，卻被一旁的小警察攔了下來。

余夕朵遞給覃姐一個安心的眼神，跟在陳宇身后進了小接待室。

陳宇在余夕朵對面坐下，另外一個小警察給余夕朵倒了杯水后，落座在旁，掏出個筆記本來，隨時準備記錄的樣子。

陳宇輕咳一聲，開口道，“公安局有自己的規定，在問詢案件之前，有幾個基本問題請余小姐配合回答一下。”

余夕朵默然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