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燈會元校注(第四冊)
- (宋)釋普濟編撰 曾琦云校注
- 17743字
- 2024-01-12 14:42:47
第二節 南岳下五世
臨濟玄禪師法嗣
興化存獎禪師
魏府興化存獎禪師,在三圣會里為首座。常曰:“我向南方行腳一遭[1],拄杖頭不曾撥著一個會佛法底人。”三圣聞得,問曰:“你具個甚么眼,便恁么道?”師便喝,圣曰:“須是你始得。”后大覺聞舉,遂曰:“作么生得風吹到大覺門里來[2]?”
師后到大覺為院主。一日覺喚院主:“我聞你道,向南方行腳一遭,拄杖頭不曾撥著一個佛法底。你憑個甚么道理,與么道?”師便喝,覺便打。師又喝,覺又打。
師來日從法堂過,覺召院主:“我直下疑你昨日這兩喝。”師又喝,覺又打。師再喝,覺又打。師曰:“某甲于三圣師兄處,學得個賓主句,總被師兄折倒了也。愿與某甲個安樂法門?”覺曰:“這瞎漢來這里納敗缺,脫下衲衣,痛打一頓。”師于言下薦得臨濟先師于黃檗處吃棒底道理。
師后開堂日,拈香曰:“此一炷香:本為三圣師兄,三圣于我太孤;本為大覺師兄,大覺于我太賒;不如供養臨濟先師。”
僧問:“多子塔[3]前,共談何事?”師曰:“一人傳虛,萬人傳實。”
師有時喚僧,僧應諾。師曰:“點即不到。”又喚一僧,僧應諾。師曰:“到即不點。”僧問:“四方八面來時如何?”師曰:“打中間底。”僧便禮拜。師曰:“昨日赴個村齋,中途遇一陣卒風暴雨,卻向古廟里躲避得過。”
問僧:“甚處來?”曰:“崔禪[4]處來。”師曰:“將得崔禪喝來否?”曰:“不將得來。”師曰:“恁么則不從崔禪處來。”僧便喝,師便打。
示眾:“我聞前廊下也喝,后架[5]里也喝。諸子!汝莫盲喝亂喝[6],直饒喝得興化向虛空里,卻撲下來一點氣也無,待我蘇息起來,向汝道:‘未在。’何故?我未曾向紫羅帳里撒真珠與汝諸人去在,胡喝亂喝作么[7]?”
云居住三峰庵時,師問:“權借一問,以為影草[8]時如何?”居無對。師云:“想和尚答這話不得,不如禮拜了退。”二十年后,居云[9]:“如今思量,當時不消道個何必?”后遣化主到師處,師問:“和尚住三峰庵時,老僧問伊話,對不得,如今道得也未?”主舉前話,師云:“云居二十年只道得個何必,興化即不然,爭如道個不必。”
師謂克賓維那曰:“汝不久為唱導之師。”賓曰:“不入這保社[10]。”師曰:“會了不入,不會了不入?”曰:“總不與么。”師便打,曰:“克賓維那法戰不勝,罰錢伍貫,設[11]飯一堂。”次日,師自白椎曰:“克賓維那法戰不勝,不得吃飯。”即便出院。
僧問:“國師喚侍者[12],意作么生?”師曰:“一盲引眾盲。”
師在臨濟為侍者,洛浦來參。濟問:“甚處來?”浦曰:“鑾城來。”濟曰:“有事相借問,得么?”浦曰:“新戒[13]不會。”濟曰:“打破大唐國,覓個不會底人也無。參堂去!”師隨后,請問曰:“適來新到,是成禠[14]他,不成禠他?”濟曰:“我誰管你成禠不成禠?”師曰:“和尚只解將死雀就地彈,不解將一轉語蓋覆卻[15]。”濟曰:“你又作么生?”師曰:“請和尚作新到[16]。”濟遂曰:“新戒不會。”師曰:“卻是老僧罪過。”濟曰:“你語藏鋒。”師擬議,濟便打。至晚濟又曰:“我今日問新到,是將死雀就地彈,就窠子里打?及至你出得語,又喝起了向青云里打。”師曰:“草賊大敗!”濟便打。
師見同參來,才上法堂,師便喝,僧亦喝。師又喝,僧亦喝。師近前拈棒,僧又喝。師曰:“你看這瞎漢猶作主在!”僧擬議,師直打下法堂。侍者請問:“適來那僧有甚觸忤和尚?”師曰:“他適來也有權,也有實,也有照,也有用。及乎我將手向伊面前橫兩橫,到這里卻去不得。似這般瞎漢,不打更待何時?”
僧禮拜,問:“寶劍知師藏已久,今日當場略借看。”師曰:“不借。”曰:“為甚么不借?”師曰:“不是張華[17]眼,徒窺射斗[18]光。”曰:“用者如何?”師曰:“橫身當宇宙,誰是出頭人?”僧便作引頸勢,師曰:“嗄。”僧曰:“喏。”便歸眾。
后唐莊宗[19]車駕幸河北,回至魏府行宮,詔師問曰:“朕收中原,獲得一寶,未曾有人酬價。”師曰:“請陛下寶看!”帝以兩手舒幞頭[20]腳,師曰:“君王之寶,誰敢酬價?”(玄覺徵云:“且道興化肯莊宗,不肯莊宗,若肯莊宗,興化眼在甚么處?若不肯莊宗,過在甚么處?”)龍顏大悅,賜紫衣、師號,師皆不受。乃賜馬與師乘騎,馬忽驚,師墜傷足。帝復賜藥救療。
師喚院主:“與我做個木柺[21]子。”主做了將來,師接得,繞院行,問僧曰:“汝等還識老僧么?”曰:“爭得不識和尚?”師曰:“[22]腳法師,說得行不得。”又至法堂,令維那聲鐘集眾。師曰:“還識老僧么?”眾無對。師擲下柺子,端然而逝。謚“廣濟禪師”。
【注釋】
[1]我向南方行腳一遭:舊校本標點有誤,“一遭”,即一趟的意思,指存獎禪師向南方走了一趟,但舊校本將“一遭”移到后句去了。
[2]作么生得風吹到大覺門里來:舊校本標點有誤,“風”是“吹”的主語,不能斷句。
[3]多子塔:塔名,在古印度,相傳為紀念辟支佛而建。釋迦牟尼佛曾在此塔前向摩訶迦葉傳付衣法,迦葉遂成西天禪宗初祖。參見本書第一章“釋迦牟尼佛”條:“世尊至多子塔前,命摩訶迦葉分座令坐,以僧伽梨圍之。遂告曰:‘吾以正法眼藏密付于汝,汝當護持,傳付將來。’”此即古來禪家所謂之“多子塔付法說”。
[4]崔禪:臨濟義存禪師法嗣善崔,好棒喝,以猛厲聞名于當時。
[5]后架:僧堂之后,有洗面之架,名曰后架。即大眾之洗面處也。以其側有廁,后架之名,遂與廁相混。
[6]諸子!汝莫盲喝亂喝:舊校本標點有誤。“諸子”是對大眾的稱呼語,宜有標點斷開。
[7]待我蘇息起來,向汝道:“未在。”何故?我未曾向紫羅帳里撒真珠與汝諸人去在,胡喝亂喝作么:舊校本標點有誤,錯誤較多,均糾正。真珠:珍珠。
[8]影草:即探竿影草。臨濟宗七事隨身之一、四喝之一。略稱探草。因其作用與目的,有不同解釋:一是指探竿、影草皆為漁者之工具。探竿:系束鵜羽于竿頭,探于水中,誘聚群魚于一處,然后以網漉之。影草:系刈草浸水中,則群魚潛影,然后以網漉之。此皆漁者聚魚之方便法。二是指探竿、影草為盜者之道具。探竿,指盜者將之從窗、壁等洞穴插入,以探測室內動靜之竹竿。影草,為可隱身之蓑衣,穿著之便于竊盜。又探竿影草,于禪家,引申為師家探測學人,以試其器量。
[9]師云:“想和尚答這話不得,不如禮拜了退。”二十年后,居云:舊校本標點有誤,錯誤較多,均糾正。
[10]保社:舊時鄉村的一種民間組織,因依保而立,故稱。宋代劉克莊《賀新郎·癸亥九日》詞:“留得香山病居士,卻入漁翁保社。”
[11](zàn):以羹澆之飯。《楚辭·王逸〈九思·傷時〉》:“時混混兮澆
,哀當世兮莫知。”原注:“
,餐也。”洪興祖補注:“
,音贊。《說文》云:以羹澆飯。”
[12]國師喚侍者:見本書第二章“南陽慧忠國師”:“一日喚侍者,者應諾,如是三召三應。師曰:‘將謂吾孤負汝,卻是汝孤負吾?’”
[13]新戒:指新近受戒之僧,亦指受沙彌戒為日尚淺之幼年僧。《敕修百丈清規》卷五“新戒參堂”條:“得度受沙彌戒已,覆住持于何日參堂,次稟首座維那。至期,早粥遍食椎后,新戒參頭,領眾入堂。”
[14]禠(sī):福。
[15]蓋覆卻:用話頭轉過來,把前面的翻過去。卻:助詞,用在動詞后,相當于“了”或“掉”。
[16]請和尚作新到:請和尚扮演剛受戒的僧人。舊校本標點有誤。
[17]張華:借指善于識才、用才之人。唐溫庭筠《題西明寺僧院》:“自知終有張華識,不向滄州理釣絲。”
[18]斗:星宿名。因像斗形,故以為名。指北斗七星。
[19]后唐莊宗(885~926年):即李存勖,李克用長子。少從父征伐,年二十四襲封晉王。繼位之初,大破后梁軍于潞州,扭轉梁強晉弱之勢。又收降魏博鎮,匯合諸鎮兵十萬,大敗梁軍于黃河兩岸。923年稱帝,國號唐,以魏州為東京,太原為西京,鎮州為北都,不久滅掉后梁,定都洛陽,史稱后唐。即位后滅掉前蜀,荊南、淮南等國相繼朝貢,而為政苛酷,任用宦官,濫用民力,終為亂兵所殺。卒后謚“光圣神閔孝皇帝”,廟號“莊宗”。(參見《新五代史》)
[20]幞(fú)頭:古代包頭軟巾,有四帶,二帶系腦后垂之,二帶反系頭上,令曲折附頂。也稱四腳、折上巾。此指天子的皇冠。
[21]木柺:木制的手杖。
[22](lì):跛足。
【概要】
存獎禪師(830~925年),唐末禪僧。河北薊縣人,俗姓孔,相傳孔子后裔。依盤山之有院曉方出家。大中五年(851年),于盤山受具足戒。后歸投鎮州臨濟院義玄之門,隨侍其側。師遍歷南方叢林,亦曾至鐘陵參謁仰山慧寂。其后,隨臨濟義玄移至河北魏府,居于觀音寺江西禪院,承臨濟義玄之法嗣。乾符二年(875年),應幽州節度使董廓等之招請,欲歸盤山,然以魏府韓公之叔的勸請,遂住于魏府興化寺,發揚臨濟義玄之禪風,受附近六州士夫之尊崇。世稱“興化存獎”。后唐莊宗曾召入問法,賜衣號,師謙辭不受。同光三年示寂,世壽九十六。敕謚“廣濟大師”。塔號“通寂”。法嗣有藏暉、行簡等。有《興化禪師語錄》行世。
【參考文獻】
《古尊宿語錄》卷五;《祖堂集》卷二十;《景德傳燈錄》卷十二;《天圣廣燈錄》卷十二;《聯燈會要》卷十。
鎮州寶壽沼禪師(第一世)
僧問:“萬境來侵時如何?”師曰:“莫管他。”僧禮拜,師曰:“不要動著,動著即打折汝腰。”
師在方丈坐,因僧問訊次,師曰:“百千諸圣,盡不出此方丈內。”曰:“只如古人道,大千沙界海中漚,未審此方丈向甚么處著?”師曰:“千圣現在。”曰:“阿誰證明?”師便擲下拂子。
僧從西過東立,師便打。僧曰:“若不久參,焉知端的?”師曰:“三十年后,此話大行。”
趙州來,師在禪床背面而坐,州展坐具禮拜。師起入方丈。州收坐具而出。
師問僧,“甚處來?”曰:“西山來。”師曰:“見獼猴么?”曰:“見。”師曰:“作甚么伎倆?”曰:“見某甲一個伎倆也不得。”師便打。
胡釘鉸[1]參,師問:“汝莫是胡釘鉸么?”曰:“不敢。”師曰:“還釘得虛空么!”曰:“請和尚打破。”師便打,胡曰:“和尚莫錯打某甲。”師曰:“向后有多口阿師與你點破在[2]。”胡后到趙州,舉前話,州曰:“汝因甚么被他打?”胡曰:“不知過在甚么處?”州曰:“只這一縫尚不奈何!”胡于此有省。趙州曰:“且釘這一縫。”
僧問:“萬里無云時如何?”師曰:“青天也須吃棒。”曰:“未審青天有甚么過?”師便打。
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曰:“面黑眼睛白。”
西院來參,問:“踏倒化城來時如何?”師曰:“不斬死漢。”院曰:“斬。”師便打。院連道:“斬!斬!”師又隨聲打。師卻回方丈曰:“適來這僧,將赤肉抵他干棒,有甚死急!”
【注釋】
[1]釘鉸:指洗鏡、補鍋、鋦碗等。《太平廣記》卷一六二引唐無名氏《報應錄·劉行者》:“唐代廬陵阛阓中有一劉行者,以釘鉸為業。”
[2]向后有多口阿師與你點破在:“多口阿師”是禪門常用語,中間不能分開斷句,舊校本標點有誤。參見本書“多口阿師”注釋。
三圣慧然禪師
鎮州三圣院慧然禪師,自臨濟受訣,遍歷叢林。至仰山,山問:“汝名甚么?”師曰:“慧寂。”山曰:“慧寂是我名。”師曰:“我名慧然。”山大笑而已。
仰山因有官人相訪,山問:“官居何位?”曰:“推官[1]。”山豎起拂子曰:“還推得這個么?”官人無對。山令眾下語,皆不契。時師不安,在涅槃堂內將息。山令侍者去請下語,師曰:“但道和尚今日有事。”山又令侍者問:“未審有甚么事?”師曰:“再犯不容。”
到香嚴,嚴問:“甚處來?”師曰:“臨濟。”嚴曰:“將得臨濟喝來么?”師以坐具驀口[2]打。
又到德山,才展坐具,山曰:“莫展炊巾[3],這里無殘羹餿飯。”師曰:“縱有也無著處。”山便打,師接住棒,推向禪床上。山大笑,師哭:“蒼天!”便下參堂。堂中首座號踢天泰,問:“行腳高士,須得本道公驗,作么生是本道公驗?”師曰:“道甚么?”座再問,師打一坐具曰:“這漆涌前后觸忤多少賢良!”座擬人事[4],師便過第二座人事。
又到道吾。吾預知,以緋[5]抹額,持神杖于門下立。師曰:“小心祗候[6]。”吾應喏。師參堂了,再上人事。吾具威儀,方丈內坐。師才近前,吾曰:“有事相借問,得么?”師曰:“也是適來野狐精。”便出去[7]。
住后,上堂:“我逢人即出,出則不為人。”便下坐。
(與化云:“我逢人即不出,出則便為人。”)
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曰:“臭肉來蠅。”
(興化云:“破驢脊上足蒼蠅。”)
問僧:“近離甚處?”僧便喝,師亦喝。僧又喝,師又喝。僧曰:“行棒即瞎。”便喝。師拈棒,僧乃轉身作受棒勢。師曰:“下坡不走,快便難逢。”便棒[8]。僧曰:“這賊!”便出去。師遂拋下棒。次有僧問:“適來爭容得這僧?”師曰:“是伊見先師來。”
【注釋】
[1]推官:官名。唐朝始置,節度使、觀察使、團練使、防御使、采訪處置使下皆設一員,位次判官、掌書記,掌推勾獄訟之事。五代因之。宋朝三司各部設一員,主管各案公事。開封府亦設左、右廳推官各一員,分日輪流審判案件。臨安府設節度推官、觀察推官各一員。諸州幕職亦有節度、觀察推官。
[2]驀口:對準嘴巴。驀:對,當。
[3]炊巾:盛放餐具的布巾。
[4]座擬人事:首座準備禮拜。人事:此處指人與人之間交往的禮節,禮拜,參拜。
[5]緋:紅色的手巾。
[6]祗候:恭候。唐代張鷟《游仙窟》:“承聞此處有神仙之窟宅,故來祗候。”
[7]師曰:“也是適來野狐精。”便出去:舊校本標點有誤。野狐精:禪林用語。原指野狐之精魅能作變幻,以欺誑他人。比喻自稱見性悟道而欺瞞他人者。
[8]師曰:“下坡不走,快便難逢。”便棒:舊校本標點有誤。快便難逢,意謂悟入之機會難得。下坡推著人走,不走也快,不借這個機會趕快,以后就沒機會了。
【概要】
慧然禪師,唐代臨濟宗僧。生卒年、籍貫皆不詳。住鎮州(河北)三圣院,世稱三圣慧然。得臨濟義玄之旨,其后遍歷諸方,曾至仰山,又參德山宣鑒、雪峰義存諸師。受義玄付囑,編集《鎮州臨濟慧照禪師語錄》一卷。
【參考文獻】
《景德傳燈錄》卷十二;《聯燈會要》卷十。
魏府大覺和尚
魏府大覺和尚,參臨濟。濟才見,豎起拂子。師展坐具,濟擲下拂子。師收坐具,參堂去。時僧眾曰:“此僧莫是和尚親故,不禮拜又不吃棒?”濟聞說,令侍者喚適來新到上來。師隨侍者到方丈,濟曰:“大眾道汝來參長老,又不禮拜,又不吃棒,莫是老僧親故?”師乃珍重下去。
師住后,僧問:“如何是本來身?”師曰:“頭枕衡山,腳踏北岳。”
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曰:“良馬不窺鞭,側耳知人意。”
問:“如何是鎮國寶?”師曰:“穿耳賣不售。”
問:“香草未生時如何?”師曰:“嗅著腦裂。”曰:“生后如何?”師曰:“腦裂。”
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曰:“十字街頭,望空啟告。”
問:“如何是大覺?”師曰:“惡覺。”曰:“乖極。”師便打。
問:“忽來忽去時如何?”師曰:“風吹柳絮毛球走。”曰:“不來不去時如何?”師曰:“華岳三峰頭指天。”
問:“一飽忘百饑時如何?”師曰:“縱遇臨岐[1]食,隨分納些些[2]。”
臨終時謂眾曰:“我有一只箭,要付與人。”時有一僧出,曰:“請和尚箭。”師曰:“汝喚甚么作箭?”僧喝,師打數下,便歸方丈。卻喚其僧入來,問曰:“汝適來會么?”曰:“不會。”師又打數下,擲卻拄杖,曰:“已后遇明眼人,分明舉似。”便乃告寂。
【注釋】
[1]臨岐:亦作“臨岐”。本為面臨歧路,后亦用為贈別之辭。
[2]些些:少許,一點兒。
【概要】
大覺和尚,唐代禪僧。參臨濟義玄禪師,既不禮拜,亦未吃棒,嗣其法,為臨濟宗傳人。住魏府(今河北大名)。有僧問:“如何是本來身?”答曰:“頭枕衡山,腳踏北岳。”
【參考文獻】
《景德傳燈錄》卷十二。
灌谿志閑禪師
灌溪志閑禪師,魏府館陶史氏子。幼從柏巖禪師披剃受具。后見臨濟,濟驀胸搊[1]住,師曰:“領!領!”濟拓開曰:“且放汝一頓。”師離臨濟至末山。(語見末山章)
師住后,上堂曰:“我在臨濟爺爺處得半杓,末山娘娘處得半杓,共成一杓。吃了,直至如今飽不饑。”
僧問:“請師不借[2]。”師曰:“滿口道不得。”師又曰:“大庾嶺頭佛不會,黃梅路上沒眾生。”
師會下[3]一僧去參石霜,霜問:“甚處來?”曰:“灌溪來。”霜曰:“我南山,不如他北山。”僧無對。僧回舉似師,師曰:“何不道灌溪修涅槃堂[4]了也?”
問:“久向灌溪,到來只見漚麻池[5]。”師曰:“汝只見漚麻池,且不見灌溪。”曰:“如何是灌溪?”師曰:“劈箭急[6]。”(后人舉似玄沙,沙云:“更學三十年未會禪。”)
問:“如何是古人骨?”師曰:“安置不得。”曰:“為甚么安置不得?”師曰:“金烏那教下碧天[7]。”
問:“金鎖斷后如何?”師曰:“正是法汝處[8]。”
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曰:“缽里盛飯,[9]里盛羹。”曰:“學人不會。”師曰:“饑則食,飽則休。”
上堂:“十方無壁落,四畔亦無門。露裸裸,赤灑灑,無可把[10]。”便下座。
問:“如何是一色?”師曰:“不隨。”曰:“一色后如何?”師曰:“有阇黎承當分也無?”
問:“今日一會,祇[11]敵何人?”師曰:“不為凡圣。”
問:“一句如何?”師曰:“不落千圣機。”
問:“如何是洞中水?”師曰:“不洗人。”
唐乾寧二年乙卯五月二十九日,問侍者曰:“坐死者誰?”曰:“僧伽[12]。”師曰:“立死者誰?”曰:“僧會[13]。”師乃行七步,垂手而逝。
【注釋】
[1]搊(zǒu):抓,揪。
[2]不借:不憑借言語詮解,不依倚任何外物。寶祐本作“不借借”,依《景德傳燈錄》改。《宏智廣錄》卷七:“說時不借口,用處不依身。天寒絕飛鳥,潭凈無游鱗。點活眼,著精神。野草閑華自在春。”又卷四:“直得全超不借,獨脫無依,里許通宗,幾人得妙?”又卷六:“根根塵塵,在在處處。出廣長舌,傳無盡燈。放大光明,作大佛事。元不借他一毫外法,的的是自家屋里事。”(參見《禪宗大辭典》)
[3]師會下:禪師法會上。
[4]涅槃堂:又作延壽堂、延壽院、延壽寮、重病閭(閣)、省行堂(院)、無常院、將息寮。收容慰撫老病者之堂宇。古時叢林送老者至安樂堂,送病者至延壽堂,俾使老病者養生送死而無憾。
[5]漚(òu)麻池:浸泡苧麻的臭水池。此處用來諷刺灌溪,漚麻池不是專有名詞,舊校本標點有誤。漚麻:把麻皮泡軟的池子,以便打出纖維再編織制作。《詩·陳風·東門之池》:“東門之池,可以漚麻。”
[6]劈箭急:就像飛箭破物般的迅速,比喻禪機速度之快,如電光石火。劈:劈物,劈開;箭:飛箭;急:迅速、迫切。《〈景德傳燈錄〉譯注》將“箭”注釋為一種竹子,不符合原意。“劈箭急”說明“灌溪”不是一潭死水,以“動”對“靜”。
[7]金烏那教下碧天:哪能讓太陽從天上下來。金烏:太陽。古代神話傳說太陽中有三足烏,因用為太陽的代稱。漢代劉楨《清慮賦》:“玉樹翠葉,上棲金烏。”
[8]法汝處:仿效你的地方。
[9](fēn):指蒸熟的飯。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造神曲并酒等》:“其下
法;山
甕中,取釜下沸湯澆之,僅沒飯便止。”石聲漢注:“(
)是將米蒸到半熟的飯。
[10]露裸裸,赤灑灑,無可把:坦露空寂,清凈無污,沒有相狀,超越空間。是禪悟境界。
[11]祇(zhī):只。
[12]僧伽(628~710年):唐代來自西域之神異僧。何國(音譯屈霜你迦)人,又說是碎葉人。俗姓何。唐代龍朔(661~663年)初年至漢地,先住楚州龍興寺,后遍游諸方,先后曾駐錫嘉禾靈光寺,且曾重興晉陵國祥寺,并于山陽矯正盜賊等,德行頗多。后于泗州(安徽)建臨淮寺,景仰者接踵而來。景龍二年(708年),詔入別殿,深受中宗禮遇,乃移居長安薦福寺。后祈雨得驗,蒙賜額“普光王寺”于臨淮寺。景龍四年,寂于薦福寺,享年八十三。《太平廣記》卷九十六:“至景龍四年三月二日,于長安薦福寺端坐而終。”這是本文所說的“坐死者”,人稱“泗州大圣”,傳說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參見本書第十章“清涼文益禪師”條注釋)
[13]僧會:唐代僧,碧眼高鼻,疑似西域人,唐中宗時至會稽永欣寺。據《唐會稽永欣寺后僧會傳》:“吾康僧會也,茍能留吾真體,福爾伽藍。躧(xǐ,漫步)步之間立而息絕,既而青目微瞑,精爽不銷,舉手如迎揖焉,足跨似欲行焉。”這就是本文所說的“立死者”,舉步之間就圓寂了,眾人還不能移動,乃禱而遷之殿中,有求必應,號“超化大師”。
【概要】
志閑禪師,唐代禪僧,俗姓史,館陶(今屬河北)人。幼年從柏巖禪師披剃受具,長參臨濟義玄禪師,義玄忽搊住其胸,志閑曰:“領!領!”義玄拓開曰:“且放汝一頓”。后往末山,與廣然尼語,言下服膺,遂充園頭三年以報之。出住灌溪,禪侶四集。志閑上堂曰:“我在臨濟爺爺處得半勺,末山娘娘處得半勺。吃了,直至如今飽不饑。”有僧問:“如何是灌溪?”答曰:“劈箭急”。
【參考文獻】
《景德傳燈錄》卷十二。
涿州紙衣和尚
涿州紙衣和尚(即克符道者),初問臨濟:“如何是奪人不奪境[1]?”濟曰:“煦日發生鋪地錦,嬰兒垂發白如絲[2]。”師曰:“如何是奪境不奪人?”濟曰:“王令已行天下遍,將軍塞外絕煙塵。”師曰:“如何是人境俱奪?”濟曰:“并汾絕信[3],獨處一方。”師曰:“如何是人境俱不奪?”濟曰:“王登寶殿,野老謳歌。”師于言下領旨。
后有頌曰:
“奪人不奪境,緣自帶訛[4]。擬欲求玄旨,思量反責么。驪珠光燦爛,蟾桂影婆娑。覿面無差互[5],還應滯[6]網羅。”
“奪境不奪人,尋言何處真?問禪禪是妄,究理理非親。日照寒光澹,山搖翠色新。直饒玄會得,也是眼中塵。”
“人境兩俱奪,從來正令[7]行。不論佛與祖,那說圣凡情?擬犯吹毛劍,還如值木盲。進前求妙會,特地斬情靈。”
“人境俱不奪,思量意不偏。主賓言少異,問答理俱全。踏破澄潭月,穿開碧落天。不能明妙用,淪溺在無緣。”
僧問:“如何是賓中賓?”師曰:“倚門傍戶猶如醉,出言吐氣不慚惶。”曰:“如何是賓中主?”師曰:“口念彌陀雙拄杖,目瞽瞳人[8]不出頭。”曰:“如何是主中賓?”師曰:“高提禪師當機用,利物應知語帶悲。”曰:“如何是主中主?”師曰:“橫按鏌[9]全正令,太平寰宇斬癡頑[10]。”曰:“既是太平寰宇,為甚么卻斬癡頑?”師曰:“不計夜行剛把火,直須當道與人看。”
【注釋】
[1]奪人不奪境:即流傳禪林的“四料簡”,或四料揀。四料簡中之“人”,是主觀作用,是自我。“境”是外界,是客觀。“主觀”即是以自我為中心,對于執著“我”者,為人師者必須奪除此執著,教誨弟子放棄這種“我執”。這是奪人不奪境。
[2]煦日發生鋪地錦,嬰兒垂發白如絲:溫暖的陽光普照大地如一片錦繡,剛出生的嬰兒長滿了長長的白發。前一句是境,五顏六色,很吸引人,但要是把它當成真實的存在,就好像“嬰兒垂發白如絲”,是不可能的。“嬰兒垂發白如絲”可參見本書的“無義句”(按通常情理無法解釋的奇特語句),其含義都是一樣的。但依南懷瑾先生開示,則“嬰兒垂發白如絲”不是無義句。他說:“這個奪人的境界,如春天的太陽,照在萬物上,生機蓬勃。人的外形盡管有衰老,自性的清明卻沒有動過,永遠保持這個境界,這是奪人不奪境。由凡夫到小乘定的境界,守住一個空,形體盡管變動。這個東西沒有變。”這就是說,人從嬰兒到老年,不要執著這個無常的身體就是自己,從嬰兒到白發只是一瞬間,只有守住清凈自性才能獲得永生。
[3]并汾絕信:并州和汾州隔絕,不通信息,誰也不知道誰的情況,各自獨處一方,既無境,也無人。
[4]訛:混淆訛誤。
[5]差互:錯過時機,錯。
[6]滯:不易通曉。
[7]正令:在禪門中,則特指教外別傳之旨。棒喝之外不立一法,謂之正令。叢林中每以“正令當行”謂佛祖之道通行于世。如《碧巖錄》第六十三則以“正令當行,十方坐斷”一語,喻指棒喝之外,不立一法,乃為教外別傳之宗旨。
[8]瞳(tóng)人:瞳孔中有看它的人的像,故稱瞳孔為“瞳人”。亦泛指眼珠。
[9]鏌(mò)(yá):即莫邪,寶劍名。因鑄造者干將的妻子叫莫邪而得名,后泛指寶劍。傳說春秋吳王闔廬使干將鑄劍,鐵汁不下,其妻莫邪自投爐中,鐵汁乃出,鑄成二劍。雄劍名干將,雌劍名莫邪。
[10]癡頑:愚蠢頑劣之人。
【概要】
紙衣和尚,即克符禪師,唐代禪僧。參臨濟義玄禪師,嗣其法,為臨濟宗傳人。后住涿州(今屬河北),因為常穿紙衣,人稱“紙衣和尚”。所作偈頌頗多,為世人樂傳。寂于唐昭宗、唐哀帝(889~907年)之際。
紙衣和尚與臨濟“四料簡”問答流傳于禪林。這是臨濟義玄禪師所設四種應機教化的方法與態度。包括奪人不奪境、奪境不奪人、人境俱奪、人境俱不奪。人境原無差別而平等唯一,然若放之則千差萬別,故師家之作略亦應千機萬用。義玄即以此四句明示宜應機應時而與奪隨宜,活殺自在。
四料簡中之“人”,是主觀作用,是自我。“境”是外界,是客觀。“主觀”即是以自我為中心,對于執著“我”者,為人師者必須奪除此執著,教誨弟子放棄這種“我執”。這是奪人不奪境。奪人不奪境,即奪主觀而僅存客觀,于萬法之外不承認自己,以破除對人、我見之執著。
其次,有些學人執著于外境——例如貪戀金錢、名位、榮華,無法獲得心靈上的自由。對于這種人,教導他成為內省的人是最重要的,必須教誨他成為心靈的主人才行。這是奪境不奪人。奪境不奪人,即奪客觀而僅存主觀,以世界映現在一己心中,破除以法為實有之觀點。
人境俱奪是奪其一切,使之赤裸裸,具體上是指親身體驗禪定的靜中三昧。人境俱奪,即否定主、客觀之見,兼破我執與法執。
人境俱不奪是指讓萬物生存,將一切眾生視為佛。讓每個人認識自己就是自我的獨尊者。人境俱不奪,即肯定主、客觀各各之存在。
這是臨濟禪師指導學人時因材施教的幾種方法,而這又可以歸納到動中三昧、靜中三昧之中。
關于此四料簡,或有認為是義玄依普克、克符弟子之問法而起的對機說,或有認為是根據達磨大師所示入道四行觀而成立的。此與洞山良價禪師的“五位說”,均廣行于禪家。
【參考文獻】
《五燈全書》卷二十一;《指月錄》卷十四。
【拓展閱讀】
臨濟四料簡,是教育方法也是修持方法
(摘自南懷瑾先生《如何修證佛法》)
“四料簡”,料是材料,簡是選擇。四料簡有賓主,有方法。但古人不講這個方法,而要靠自己去悟;如果講明了方法,呆板的一傳,大家就執著了。眾生本來的執著已解脫不了,再加上方法的執著,非下地獄不可。
四料簡中,什么是賓?什么是主?比如一香板打下去,啪一聲,香板下面什么都沒有——念頭一板子空了,沒有了,如果能永遠保持這樣就不錯。用香板的方法,一語道破,那就是“吹湯見米”,知者一笑,這是騙人的玩意兒。但也不騙人,把我們的意識妄想,用一個外力截斷,使我們經驗到達平常沒有經驗過的清凈。如果以為這就是明心見性,那就大錯特錯了。但由這點影子也可以悟進去,這時要用般若,香板那一拍里頭,透脫一悟,那叫禪。這就是臨濟的四料簡——有時“奪人不奪境”,功夫到了清凈的境界。有時“奪境不奪人”,功夫進步了一點,希望你再進一步,那個境界不是的,把它拿掉,你還是你,叫我們自己去參究。有時“人境兩俱奪”,把你搞得哪一頭都不是。但是,這個方法不能用,正如禪宗古德所說的,如果真提持禪宗,旁邊半個人都不跟了,法堂前草深三尺,沒有一個人來。
我在峨眉山曾用人境俱奪,接引過一個出家人,一腳把他踢昏了,躺在那里不動,醒來后,叩了三個頭,高興地跳起來走,從此居山頂,住茅篷去了。
也有時候“人境俱不奪”。
臨濟禪師并不只講教育法,做功夫也在這里頭。有時候功夫做得好,心里什么雜念也沒有,清清明明,空空洞洞,那個是“奪人不奪境”。你還是你,坐在那兒,不過心里空空洞洞,這是第六意識的境界。奪人,人不動;不奪境,有一個境界。當然這境界還是會變,為什么?因為它是賓,不是主,客人不會常住的,怎么不變?這就是禪宗的秘密。但我們初步,必須讓賓作主,讓這個境界保留越久越好,只是不易做到。
“奪境不奪人”,這就難了。我可以大膽地說,在座沒有人能做到,因為見地還沒有到,所以修持、行愿也都不到。
有人問,本來清清明明的,這兩天卻靜不下去了。我說學禪為什么不自己去參究呢?此時,奪境,境沒有了;不奪人,人依然在這兒。是賓?是主?是賓中主?還是主中賓?主中主?或是賓中賓?
有時用調息,有時看光,法寶多得很,祖師們在書中都教了,不懂可以問我,高段的教法不懂,要作落草之談,循序以進。
做氣功、修定,就是讓賓做主。四大不調,身體不好,氣脈是賓,讓身體搖搖。如果強作克制,對健康并不好;等身體調好了,賓就可以不用了,由主來做主。
念頭也是如此,有時降伏不了,就念念佛,再沒有辦法,就唱歌吧!調心就是如此,此心難調伏的。有時功夫剛剛好一點。接下來情緒便壞得很,這時只有讓賓做主了,主人家暫時搬位。
臨濟禪師的四料簡,是教育方法,也是我們用功、了解自己的方法,同時是告訴我們三乘——聲聞、緣覺、菩薩道的修持方法。
摘《指月錄》記載:“(臨濟)至晚小參曰:有時奪人不奪境,有時奪境不奪人,有時人境兩俱奪,有時人境俱不奪。克符問:如何是奪人不奪境?”
克符是輔助臨濟開宗的,臨濟當時只有三十幾歲,不敢開宗。黃檗說:你去,自有人幫忙。一個克符,一個普化和尚,都是臨濟的老前輩,都是悟了道的。
這兩個老前輩給他當輔導,故意問錯話,臨濟棒子就打過去了,兩人乖乖地挨打,大家一看,兩個有道的人都聽他的,自然沒有話說,這樣就把臨濟給捧出來了。所以,學問道德高,沒人捧還是沒有辦法,矮子是要人抬轎子的。
克符看這一班人不吭一聲,就只好故意問了:如何是奪人不奪境?
師(臨濟)曰:“煦日發生鋪地錦,嬰兒垂發白如絲”,這是當時的教育,出口成詩,在當時還算是白話的。什么叫奪人不奪境?比如“呸”的一聲,三際托空。做得好的人,身體都忘了,很清凈地在那里。我們當中也有些人,瞎貓撞到死老鼠。這堂課是講給有這種經驗的人聽的,這是四加行里頭比較中心的。人忘了,境界還是有,功夫真做到這樣,不論是道家、凈土、禪宗都不容易。
這個奪人的境界,如春天的太陽,照在萬物上,生機蓬勃。人的外形盡管有衰老,自性的清明卻沒有動過,永遠保持這個境界,這是奪人不奪境。由凡夫到小乘定的境界,守住一個空,形體盡管變動。這個東西沒有變。
符曰:“如何是奪境不奪人?”師曰:“王令已行天下遍,將軍塞外絕煙塵。”境界沒有了,我還是我,山還是山,水還是水,這時心中沒有煩惱、沒有妄念,即百丈禪師說的:“靈光獨耀,迥脫根塵”,自性本性,清明自在,一個命令下去,整個天下太平。心里頭沒有戰亂,沒有念頭,但是我還是我,沒有境界。這時才真算有點入門的樣子。
符曰:“如何是人境兩俱奪?”師曰:“并汾信絕,獨處一方。”每句話都答得很夠文學氣味。時當晚唐、五代,軍閥割據,山西、河北各據一方,彼此交通封鎖,不相往來,內外隔絕了。各人獨霸一方,也就是小乘羅漢境界,只守著一個空,如達磨祖師告訴二祖: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墻壁,可以入道。這是人境兩俱奪。
符曰:“如何是人境俱不奪?”師曰:“王登寶殿,野老謳歌。”我還是我。像我們,學了幾十年佛,搞了半天,一點境界都沒有,這也是人境俱不奪。可見,臨濟禪師的這個人境俱不奪,不是凡夫境界,而是佛,是大徹大悟,一切眾生本來是佛,一切現成,不要修的。
臨濟禪師的日常教育法,也不外這四句的范圍。有時某人學問特別好,到他那兒,他卻說:“不是的”,把你駁得一點理由都沒有,使你覺得很窩囊,這就是奪境不奪人。
有時又說你學問蠻好,可惜功夫沒有到,還是挨罵,這也是奪境不奪人。
有時兩樣都不是,搞得你沒路走,人境兩俱奪。
有時揍你一頓,人境俱不奪。
臨濟宗的教育方法,靈活而不固定。
定州善崔禪師
州將王令公于衙署張座,請師說法。師升座,拈拄杖曰:“出來也打,不出來也打。”僧出曰:“崔禪聻?”師擲下拄杖曰:“久立!令公,伏惟珍重!”
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曰:“定州瓷器似鐘鳴。”曰:“學人不會意旨如何?”師曰:“口口分明沒喎[1]斜。”
【注釋】
[1]喎(wāi):偏斜。
【概要】
善崔禪師,唐代禪僧。參臨濟義玄禪師得法,為臨濟宗傳人。住定州,一說住鎮州(治今河北正定)。有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答曰:“定州瓷器似鐘鳴。”好用棒喝接機,以猛厲名于時。
【參考文獻】
《景德傳燈錄》卷十二。
鎮州萬壽和尚
僧問:“如何是迦葉上行衣?”師曰:“鶴飛千點雪,云鎖萬重山。”
問:“如何是丈六金身?”師曰:“袖頭打領,腋下剜襟。”曰:“學人不會。”師曰:“不會請人裁。”
師訪寶壽,壽坐不起。師展坐具,壽下禪床。師卻坐,壽驟入方丈,閉卻門。知事見師坐不起,曰:“請和尚庫下吃茶。”師乃歸院。翌日,寶壽來復謁,師踞禪床。壽展坐具,師亦下禪床。壽卻坐,師歸方丈閉卻門。壽入侍者寮,取灰圍卻方丈門,便歸去。師遂開門見曰:“我不恁么,他卻恁么。”
幽州譚空和尚
鎮州牧有姑為尼[1],行腳回,欲開堂為人,牧令師勘過[2]。師問曰:“見說汝欲開堂為人,是否?”尼曰:“是。”師曰:“尼是五障[3]之身,汝作么生為人?”尼曰:“龍女[4]八歲,南方無垢世界成等正覺又作么生[5]?”師曰:“龍女有十八變,你試一變看。”尼曰:“設使變得,也只是個野狐精。”師便打。牧聞舉,乃曰:“和尚棒折那!”
僧問:“德山棒,臨濟喝,未審那個最親?”師曰:“已前在眾里,老僧也曾商量來。”僧便喝。師曰:“卻是汝會。”僧曰:“錯。”師便打。
上堂,眾集。有僧出曰:“擬問不問時如何?”師曰:“嗄!”僧便喝。師曰:“[6]!”僧又喝。師拈拄杖,僧曰:“瞎!”師拋下拄杖[7],曰:“今日失利。”僧曰:“草賊大敗。”便歸眾。
師以手向空點一點,曰:“大眾!還有人辨得么?若有辨得者,出來對眾道看。”師良久,曰:“頂門上眼,也鑒不破。”便下座。
寶壽和尚問:“除卻中、上二根人來時,師兄作么生?”師曰:“汝適來舉早錯也。”壽曰:“師兄也不得無過?”師曰:“汝卻與我作師兄。”壽側掌曰:“這老賊!”
【注釋】
[1]鎮州牧有姑為尼:鎮州(今河北正定)牧治下有位尼姑。牧:官名,一州之長。《禮·曲禮下》:“九州之長,入天子之國,曰牧。”漢代及其后,州牧亦省稱牧。
[2]牧令師勘過:州牧令禪師檢驗她的能力。
[3]五障:女性所具有之五種障礙。此外還有三種忍從。五障指女性不能成為梵天王、帝釋、魔王、轉輪王、佛。三從則指女性幼年從親、婚后從夫、年老后從子,又稱三監、三隔。
[4]龍女:《法華經》所述之掌故。指八歲的龍女,因受持《法華經》之功德而即身成佛。《法華經》中謂舍利弗不知龍女是大乘根器,宿習圓因而得成佛,以為例同報障女流,故說女人有五種障也。然說此五障者,欲令女人知有此障,即當發菩提心,行大乘行,早求解脫也。娑竭羅龍王之女,年甫八歲,智慧猛利,諸佛所說甚深秘藏悉能受持,更于剎那頃,發菩提心,得不退轉!復以一寶珠獻佛,以此功德愿力,忽轉女成男,具足菩薩行。剎那頃住于南方無垢世界,坐寶蓮華中,成正等覺,具足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廣為人天說法,娑婆世界之菩薩、聲聞、天龍八部、人、非人等,皆遙見而歡喜敬禮!蓋古印度之女人地位甚低,小乘佛教認為女身垢穢,不能成佛,此與大乘佛教所論:眾生皆可成佛之思想沖突,故佛典中乃有女人可轉變男身成佛說。
[5]南方無垢世界成等正覺又作么生:舊校本標點有誤,“無垢”后逗號要刪除。
[6](duō):用同“咄”。表示用力之聲。
[7]僧曰:“瞎!”師拋下拄杖:舊校本標點有誤,僧曰只有一個“瞎”字,“師拋下拄杖”是敘述語言,不是僧人說的話,故移出引號外。
【概要】
譚空和尚,唐代禪僧,幽州(今北京)人。參臨濟義玄禪師得法,為臨濟宗傳人,世稱“幽州空”。有僧問:“德山棒,臨濟喝,未審那個最親?”譚空曰:“已前在眾里,老僧也曾商量來。”
【參考文獻】
《景德傳燈錄》卷十二。
襄州歷村和尚
僧問:“如何是觀其音聲而得解脫?”師將火箸敲柴曰:“汝還聞么?”曰:“聞。”師曰:“誰不解脫?”
師煎茶次,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舉起茶匙。僧曰:“莫只這便當否?”師擲向火中。
滄州米倉和尚
州牧請師與寶壽入廳供養。令人傳語,請二長老譚論佛法。壽曰:“請師兄答話。”師便喝。壽曰:“某甲話也未問,喝作么?”師曰:“猶嫌少在。”壽卻與一喝。
智異山和尚
新羅國智異山和尚,一日示眾曰:“冬不寒,臘后看。”便下座。
常州善權山徹禪師
僧問:“祖意、教意,是同是別?”師曰:“冬寒夏熱。”曰:“此意如何?”師曰:“炎天宜散袒[1],冬后更深藏[2]。”
【注釋】
[1]袒(tǎn):袒露右肩,佛教徒表示恭敬的一種方式。此處指夏天熱,適宜在外面歇涼。
[2]深藏:冬天外面冷,適宜待在家里,不要出門。
金沙和尚
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曰:“聽。”曰:“恁么則大眾側聆。”師曰:“十萬八千。”
齊聳禪師
僧問:“如何是佛?”師曰:“老僧并不知。”曰:“和尚是大善知識,為甚么不知?”師曰:“老僧不曾接下機。”
問:“如何是道?”師曰:“往來無障礙。”復曰:“忽遇大海,作么生過?”僧擬議,師便打。
【概要】
齊聳禪師,唐代禪僧。參臨濟義玄禪師得法,為臨濟宗傳人。一日有僧問:“如何是佛?”答曰:“老僧并不知。”僧曰:“和尚是大善知識,為什么不知?”答曰:“老僧不曾接下機。”
【參考文獻】
《天圣廣燈錄》卷十二;《五燈嚴統》卷十一。
云山和尚
有僧從西京來,師問:“還將得西京主人書來否?”曰:“不敢妄通消息。”師曰:“作家師僧,天然有在。”曰:“殘羹餿飯誰吃?”師曰:“獨有阇黎不甘吃。”其僧乃作吐勢,師喚侍者曰:“扶出這病僧著。”僧便出去。
師見僧來,便作起勢,僧便出去。師曰:“得恁么靈利。”僧便喝曰:“作這個眼目,承嗣臨濟,也太屈哉!”師曰:“且望阇黎善傳。”僧回首,師喝曰:“作這個眼目,錯判諸方名言。”隨后便打。
虎谿庵主
僧問:“庵主在這里多少年也?”師曰:“只見冬凋夏長,年代總不記得。”曰:“大好不記得。”師曰:“汝道我在這里得多少年也?”曰:“冬凋夏長聻?”師曰:“鬧市里虎。”
僧到相看,師不顧。僧曰:“知道庵主有此機鋒!”師鳴指一下,僧曰:“是何宗旨?”師便打。僧曰:“知道今日落人便宜。”師曰:“猶要棒吃在。”
有僧才入門,師便喝。僧默然,師便打,僧卻喝。師曰:“好個草賊。”
有僧到,近前曰:“不審庵主。”師曰:“阿誰?”僧便喝,師曰:“得恁么無賓主?”曰:“猶要第二喝在。”師便喝。
有僧問:“和尚何處人?”師曰:“隴西人。”曰:“承聞隴西出鸚鵡,是否?”師曰:“是”。曰:“和尚莫不是否?”師便作鸚鵡聲,僧曰:“好個鸚鵡!”師便打。
覆盆庵主
問僧:“甚處來?”僧曰:“覆盆山下來。”師曰:“還見庵主么?”僧便喝,師便打。僧曰:“作甚么!”師住棒。僧擬議,師又打。
一日,有僧從山下哭上,師閉卻門。僧于門上畫一圓相,門外立地。師從庵后出,卻從山下哭上。僧喝曰:“猶作這個去就在。”師便換手搥胸曰:“可惜先師一場埋沒。”僧曰:“苦!苦!”師曰:“庵主被謾。”
桐峰庵主
僧問:“和尚這里忽遇大蟲,作么生?”師便作大蟲吼,僧作怖勢,師大笑。僧曰:“這老賊。”師曰:“爭奈老僧何!”
有僧到庵前便去,師召:“阇黎!”僧回首便喝。師良久,僧曰:“死卻這老漢。”師便打。僧無語,師呵呵大笑。
有僧入庵便把住師,師叫:“殺人!殺人!”僧拓開曰:“叫喚作甚么?”師曰:“誰?”僧便喝,師便打。僧出外回首曰:“且待!且待!”師大笑。
有老人入山參,師曰:“住在甚處?”老人不語,師曰:“善能對機。”老人地上拈一枝草示師,師便喝。老人禮拜,師便歸庵。老人曰:“與么疑殺一切人在!”
杉洋庵主
有僧到參,師問:“阿誰?”曰:“杉洋庵主。”師曰:“是我。”僧便喝,師作噓聲。僧曰:“猶要棒吃在。”師便打。
僧問:“庵主得甚么道理,便住此山?”師曰:“也欲通個來由,又恐遭人點檢[1]。”僧曰:“又爭免得。”師便喝,僧曰:“恰是。”師便打,僧大笑而出。師曰:“今日大敗。”
【注釋】
[1]點檢:評論,指摘。又指禪林中茶頭行者巡查寺門中之火盜,或化主等交點檢閱關牒書信乃至茶湯粥飯等。
定上座
定上座,初參臨濟,問:“如何是佛法大意?”濟下禪床擒住,師擬議,濟與一掌,師佇思。傍僧曰:“定上座何不禮拜?”師方作禮,忽然大悟。
后南游,路逢巖頭、雪峰、欽山三人。巖頭問:“上座甚處來?”師曰:“臨濟來。”巖曰:“和尚萬福!”師曰:“和尚已順世[1]也。”巖曰:“某甲三人特去禮拜,薄福不遇,不知和尚在日有何言句,請上座舉一兩則。”師遂舉:“臨濟上堂曰:‘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在汝等諸人面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時有僧問:‘如何是無位真人?’濟下禪床搊住曰:‘道!道!’僧擬議,濟拓開曰:‘無位真人是甚么干屎橛?’”[2]巖頭不覺吐舌。雪峰曰:“臨濟大似白拈賊[3]。”欽山曰:“何不道赤肉團上非無位真人?”師便擒住曰:“無位真人與非無位真人,相去多少?速道!速道!”欽山被擒,直得面黃面青,語之不得。巖頭、雪峰曰:“這新戒[4]不識好惡,觸忤上座,且望慈悲。”師曰:“若不是這兩個老漢,[5]殺這尿床鬼子[6]。”
師在鎮府齋,回到橋上坐次,逢三人座主。一人問:“如何是禪河深處,須窮到底?”師擒住,擬拋向橋下。二座主近前諫曰:“莫怪觸忤上座,且望慈悲。”師曰:“若不是這兩個座主,直教他窮到底。”
【注釋】
[1]順世:佛教稱僧徒逝世。
[2]師遂舉:“臨濟上堂曰:‘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在汝等諸人面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時有僧問:‘如何是無位真人?’濟下禪床搊住曰:‘道!道!’僧擬議,濟拓開曰:‘無位真人是甚么干屎橛?’”:這一大段是禪師復述臨濟上堂的談話,舊校本標點混亂,均更正。
[3]白拈賊:禪林用語。略稱白拈。白:空、無之義;拈:以指取物。即手不持刃物而以指尖盜拈,更不留盜之形跡,稱為白拈賊,指賊手之最巧者。一說“白”為白晝之意,即在大白天眾目睽睽之下機巧迅捷盜取物品,亦指賊手之巧。于禪林中,轉指宗師家接引學人時之機巧迅捷。或說比喻禪師接人,以心印心,手段靈妙奇特,不留斧鑿痕跡,是一種詼諧的說法。禪林常以“白拈賊”稱臨濟義玄,含有臨濟施設高妙之義。
[4]新戒:指新近受戒之僧,亦指受沙彌戒為日尚淺之幼年僧。《敕修百丈清規》卷五“新戒參堂”條:“得度受沙彌戒已,覆住持于何日參堂,次稟首座維那。至期,早粥遍食椎后,新戒參頭,領眾入堂。”
[5](zhù):同“筑”。搗土使堅實。
[6]尿床鬼子:禪林用語。為禪門罵人之詞。本指尿床之餓鬼,或罵尿床之小僧;然于禪林中,多轉用于叱罵年輕一輩之僧徒或小沙彌,猶如時下所稱之小鬼、臭小子等語,而非謂真有尿床其事。如本書第六章“太原海湖”:“這尿床鬼!”
奯[1]上座
奯上座,離臨濟參德山。山才見,下禪床作抽坐具勢。師曰:“這個且置,或遇心境一如底人來,向伊道個甚么?免被諸方檢責[2]。”山曰:“猶較昔日三步在,別作個主人公來。”師便喝,山默然。師曰:“塞卻這老漢咽喉也。”拂袖便出。
(溈山聞舉云:“奯上座雖得便宜,爭奈掩耳偷鈴?”)
又參百丈,茶罷,(丈曰:“有事相借問,得么?”師曰:“幸自非言,何須黡?”師曰:“更請一甌茶。”丈曰:“與么則許借問。”[3])丈曰:“收得安南[4],又憂塞北。”師擘開胸曰:“與么不與么?”丈曰:“要且難構[5],要且難構。”師曰:“知即得,知即得。”
(仰山云:“若有人知得此二人落處,不妨奇特。若辨不得,大似日中迷路。”)
【注釋】
[1]奯(huò):禪師名。
[2]檢責:檢查。
[3]丈曰:“有事相借問,得么?”師曰:“幸自非言,何須黡?”師曰:“更請一甌茶。”丈曰:“與么則許借問。”:這段文字,寶祐本用小字,大概是當時兩位禪師吃茶談禪前的說明。幸自:本自,原來。
(zhá)黡(zhì):言語無條理,語無倫次。甌(ōu):作量詞。續藏本又有不同,這段不是小字,并且內容有別:“丈曰:‘有事相借問,得么?’師曰:‘幸自非言,何須甌茶?’丈曰:‘與么則許借問。’”
[4]安南:越南的古稱。唐調露元年(679年)改交州都督府為安南都護府,簡稱“安南府”或“安南”。“安南”之名始此。五代晉時獨立,建國號為大瞿越,后又作大越。北宋開寶三年(970年)封其王為安南郡王,八年又封為安南都護、交趾郡王。南宋淳熙元年(1174年)改封安南國王,此后遂稱其國為安南。明永樂五年(1407年)成為明朝一省,于其地置交趾布政司,宣德二年(1427年)獨立,仍稱安南。清嘉慶八年(1803年)改國號為越南,但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我國民間仍沿稱其地為安南。
[5]構:明了,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