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春光趕到巷子里,看到血肉模糊的周筵,覺得反胃。
月光零落,晚風徐徐,靜謐的畫面里,她干嘔的聲音十分突兀。
適應周遭揮之不散的血腥味,她半跪在血團旁,指尖撥動鮮血浸透的胳膊,“周筵,你死了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居然希望周筵活著。
認識周筵十年有余,她看過兩次周筵傷得面目全非,一次為她,一次因為沈霜。
為她那次,她再恨他,都無法抹去。
家里出事后,她不得不利用空閑時間打工貼補家用。趙春光長得好,十七八歲那會兒,幼嫩水靈,怎么不招人惦記?
起初她一個人上下班,被五個小混混盯上。他們調(diào)戲不夠,直接上手。好在她聰明,看得出他們不懷好意,往人多的地方跑。
雖然沒出大事,但她還是覺得惡心,回到家細細地跟周筵哭訴。
周筵原本就不放心她一個人,第二天晚上翹了晚自習去接她。
那五個小混混盯上趙春光,早早守在路口,看到就周筵一個人陪,也不怵,照樣圍堵。
周筵年輕,長得高,體力也好,但她不覺得他能一對五。
她拽住他要逃,他把她護在身后,“小春光,你報警,我?guī)湍憬逃査麄儭!?
雙手拽住他襯衣下擺,她帶了哭腔,“周筵,不要。”雖然她惡心這些小混混對她露出猥.瑣的笑容,意.淫她,但她更怕周筵受傷。
“別怕。”他溫柔地抽出衣角,“躲在我身后,知道嗎?”
她聽話,往后退。眼見周筵一拳砸向混混頭目,她嚇得不輕,忙不迭拿出手機,笨拙地按出110,在心驚肉跳的肉.搏聲中,向警察同志說明情況。
周筵再能打,都漸漸處于下風。
混混們被惹怒,一個個都往她這邊沖,想要羞辱她去刺激周筵。
周筵寧愿自己挨打都不準他們靠近,硬是沒讓他們碰她一根手指頭。
警察來之前的半個小時,趙春光提心吊膽、淚眼模糊地看著周筵身上的傷變多,血不停地濺到地上。
警笛聲逼近,混混們亂了方寸,四散而逃。趙春光立馬跑到周筵身邊,扶住他。周筵神經(jīng)一松,整個往她懷里倒。她力氣小,扶不住,只得單膝跪地,讓他半躺在懷里。
“周筵……你還好嗎?”
她的眼淚掉在他臉上,洗去些許血污。
周筵睜開眼,呲牙咧嘴地擠出笑容,“我沒事,別擔心。”
父母接連離開,她學著堅強。可此刻,她變回無助的小女孩,在他眼底,泣不成聲。
周筵養(yǎng)傷養(yǎng)了三天,假裝說需要她照顧,實際上不想她再遇到危險。
傷好后,他天天晚上接她下班。哪怕后來,她為了自保去學了跆拳道。
救護車的鳴笛聲將她拉出回憶,她拭走眼角的碎淚,“周筵,你不會死。”
“你不舍得。”她補了句。
救護車上,趙春光徹底與過往割離,平靜到冷漠地看著奄奄一息的周筵。
***
手術(shù)室外。
趙春光來回踱步,腦子卻是放空的。
“你在擔心?”收到消息趕來的陸汀看到趙春光面露憂色,安撫的話到喉嚨成了質(zhì)問。
她抬頭,定定地看著陸汀。
清亮的目光里,帶著幾分透徹。
陸汀沒由來心里一慌,“趙春光?”
這是他和沈霜斗智斗勇多年,都沒有過的情緒。獨獨在面對這個女人,時不時會冒出,而這次強過任何一回。
她說:“陸汀,如果你真的愛我,尊重我的意見。那么,請你不要因為我和沈霜離婚,也不要再拿小繁和春陽左右我的決定。”
陸汀和沈霜名存實亡的婚姻,可以因為任何原因終結(jié),但不可以因為她。
“你不愛我。”慌意散去,陸汀聲音轉(zhuǎn)冷。
趙春光此刻無所畏懼,點頭承認。
陸汀面色沉沉,“趙春光,你不愛我。”
“是。”她再次確認,“當然,憑你的本事,完全可以逼我嫁給你。”
看著一腔孤勇的趙春光,陸汀恍惚間好似看到了多年前寧死都不愿意嫁給他的沈霜。
區(qū)別大概是,他愛上了趙春光。
真的愛了。
“你狠。”臨了,他不過紅著眼回這么一句。
他大可像曾經(jīng)一樣傷害她、威脅她、強迫她,然而他徹底失去了興致。
在趙春光攤牌的剎那,他幾乎就恨上她了。
從今往后,他要和這個女人,形同陌路。
這些話陸汀不說,趙春光都懂。
陸汀鐵青著臉離開等候區(qū),剛巧聽到這番對話的趙春陽走到趙春光面前,不解地問:“姐,你難道要守著周筵嗎?他做了那么多惡心事,因為他受傷,你就要原諒他嗎?”
趙春陽不知道陸汀床上的暴虐,還以為趙春光和陸汀是平等的合作關(guān)系。而且這兩年,陸汀對姐姐和小繁的付出,他都看得見。他對陸汀印象早就由差轉(zhuǎn)好。尤其周筵這么渣的前姐夫放著,擱誰做姐夫他都覺得好。
她有點累,但她對弟弟有耐心,溫和地說:“春陽,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周筵。但我也愛不了別人了。春陽,你應該記得,他陪了我十年。爸爸媽媽相繼出事那會兒,沒有他我撐不下去。
他染上賭癮,挖空家里,更可恨的是害小繁、傷了你。我已經(jīng)對他死心了,我和陸汀合作,是要報復他和沈霜。沈霜早已是傀儡陸太太,我暫時沒興趣報復她了。但周筵不一樣。這次我看到他渾身是血躺在巷子里,我又想起他以前對我的好。然后我發(fā)現(xiàn),我根本愛不了別人。
不瞞你說,陸汀說要離婚娶我時,我動過念頭的。畢竟愛上我的陸汀,無可挑剔。并且,他可以給小繁最好的生活。可你也看到了,我徹底拒絕了陸汀。如果我?guī)啄瓴荒軔坳懲。缤頃w怒小繁,我賭不起。
因此,我更恨周筵了。曾經(jīng)我多愛他,我現(xiàn)在就多恨他——他不僅毀了我,更是扼殺了我的后半生。
春陽,救護車上護士說周筵這回不死也殘了。要是他醒來,我想照顧他。這樣,我就可以掌控他的后半生了。周筵給我造成的痛苦,我一點點還,還到我不能呼吸。”
趙春陽心疼,費勁組織語言,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最終,他伸出手臂,將無望的姐姐擁進懷里。
***
幾十年猶如彈指一揮間。
沈霜病危,趙春光親自去看望。
不管是躺在病床上的沈霜,還是坐在椅子上的趙春光,都是頭發(fā)斑白的老人了。
“你來看我笑話?”沈霜氣息奄奄。
五十歲是個坎,打那以后,她再也作不動,老老實實做她的陸太太。她晚年生活無聊,開始用錢做好事。比如捐給希望小學,比如資助孤兒院,比如領(lǐng)養(yǎng)了幾個被遺棄的孩子。
突然見到趙春光,年輕的種種像是放電影,一幀幀掠過眼前。
半截身體埋到土里的人,碰上趙春光依舊滿是敵意。
趙春光說:“我想告訴你。當年為你殺人的男孩子,就是我的弟弟趙春陽。”
“你!”沈霜震驚,費勁瞪趙春光,“你騙我!”
趙春光笑容依舊,眼底有歲月積淀的祥和。
“是真的……”沈霜喃喃自語。
她最恨的女人的弟弟,是她這輩子最愛、最放不下的男人。甚至,在年輕時,她唆使周筵給他注.she毒.品,她還綁架了他,毀了他的臉,并差點殺了他。
沈霜終于體會到趙春光的狠。
這個女人和她相安無事幾十年,為的就是在她臨死之際,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