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遠望九龍城寨這邊，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起，人影幢幢，竟然讓整個城寨比白日里多了不知道幾百倍的“人氣”。

這個時候要是進入城寨，炒菜聲，倒水聲，呼喊子女回家吃飯聲最響。

再深入城寨一些，麻將碰撞嘩啦啦，賭運不濟甘霖娘(RNM的意思)，生活氣仿佛隨夜色降臨瞬間充斥了整個城寨，哪里還有半點森冷。

別看城寨里雜亂，其實它早已五臟俱全。

雖然沒什么高檔的商鋪，但低檔些的麻將房棋牌室，百貨店零食鋪，冰室排擋小酒館，一應俱全，住在這里的人日常消費是可以滿足的，也就只看你熟不熟路找到店而已。

一條白天里堆滿廚余垃圾的臭巷子，到了這個時候早被大排檔的伙計沖洗干凈，三五張小桌往那一擱，十來把折凳往那一擺，排擋老板開了家門就用自家的廚房做菜，一個看上去有模有樣還不怎么臟亂的大排檔就這么被開了起來。

住城寨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或者說，三教九流的人住城寨才安生一點。

許多工作特殊的“九流”從業人員下了“班”來不及做飯，就用到了這種大排檔，因此這里人氣意外的火爆，來晚了你還沒位置坐。

整個香江的“眾生相”被活生生的濃縮到了九龍城寨里，別的不說，至少在這種大排檔里就特別顯眼。

你能在這里看到，西裝革履的男人和紅裙高跟的女人仿佛在高檔餐廳里吃燭光晚餐一般對坐，也能看到扒了上衣，露出黑黝黝肌膚的苦力就在他們隔壁拼酒。

滿口潮江話的漢子們菜沒上也得先灌兩口濃茶，大聲吹噓今天又掙了多少錢，靠墻坐著的兩三個孩子則是在拼命補作業。

“老板！老規矩！整多兩道硬菜！”

一伙四個大男人從城寨里下到了排擋這里，開口的漢子一嘴標準的大華北方話，聽上去與香江島格格不入，但先來的人們卻不會有人多看他們一眼。

大家都是來自五湖四海，都在城寨住，那么半斤就沒有資格多說八兩什么，自己混自己的生活，吃自己的菜就是。

“好！你們找地方坐！”

開這個大排檔的老板也聽得懂這些北方漢子的話，兼任廚師的他提著把大勺子從家門口探出半個身子招呼了一聲，就又把身子縮了回去。

里面響起了他的聲音：“大丫小丫，搬酒！”

不一會，就有兩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一人一邊，合力抱出來了一箱啤酒。

“好好，放這兒就好！嘿嘿，真乖！”

喊話的漢子樂呵呵的招呼小女孩們把啤酒放下，眼里滿是看到了自家女兒一般的愛意，其他漢子也一個比一個笑的淳樸，狹小擁擠的巷子里氣氛分外柔和。

“叔叔！請慢用！”

看上去大一兩歲做姐姐的大丫，還醒目(機靈)的用從電視上新學的大陸話，對這些漢子們奶聲奶氣的喊了一聲。

這可把這些漢子們樂壞了，菜還沒上酒都沒開，這漢子就先給這小小的“服務員”手里塞了張面額不高的鈔票，還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笑道：

“好好好，大丫真乖，這給你和妹妹買糖吃去！”

“謝謝叔叔！”

大丫拽著妹妹向漢子們鞠了個躬，歡天喜地的攥著鈔票進房去了，留下這些漢子們溫和的注視著姐妹倆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張哥，囡囡也差不多十歲了吧？想囡囡了？”

另一個漢子忽然問了一聲。

“嘿！”張忠回頭瞪著他笑道：“那可是我閨女，不想她想誰，你問老李，他想不想他家那頭牛犢子？”

同桌的老李從桌旁的啤酒箱里一手抓出來了四瓶啤酒，一邊給同伴們遞去，一邊對他們樂呵呵的說道：

“那臭小子誰愛想誰想去，還不知道能給我惹多大禍呢！咱掙的這點錢帶回去我都不知道夠不夠給他讀大學的。”

“哈哈哈，就知道你個壞牙兒在炫耀！你個老李，三句話不離你家出了個大學生是吧？哈哈哈。”

“大學也不是金鑲的，要幾個錢？考上了你就知足吧你！就算是金鑲的咱也肯定夠了！”

“對，來，喝酒！”

張忠注意到兄弟們開始口無遮攔了，連忙招呼兄弟們喝酒。

雖然在城寨里沒什么所謂，大家都會當聽不到，但還是不好亂說這里有沒有條子(警察)的人。

他們干的是掉腦袋的買賣，最近又打擊了好幾次條子那邊，能不說還是不說吧。

“好好。”

出來混的沒有傻的，張忠一叫喝酒，其他人也醒悟過來，樂呵呵的換了話題。

四個人，四支啤酒，依著桌板一拍開了蓋，對瓶一口就吹完了，便又是四支新的啤酒從桌下上來。

兩個小女孩從門那邊跑出來，給四人上了干凈的碗筷，她們跑回去，不一會又一人端一盆菜過來上到了桌上，來回三次以后，小桌子就被菜盆堆滿，筷子都只能架盆上了。

別看這里是城寨，他們這一桌有魚有雞有大肉，老板知道他們不差錢，確實給他們“整上了硬菜”，這四人吃吃喝喝，談天說地，看上去好不開心！

不一會兒張忠就吹完了不知道第幾瓶啤酒，他下意識伸手往啤酒箱里一探，磨了個空，就抬頭朝門里喊道：

“大丫！上酒！”

“來~啦~”

奶聲奶氣的回應聲從門里傳了出來，便又讓漢子們開懷大笑了起來。

但張忠笑著笑著，卻忽然感覺到了一股視線注視著，下意識的便往那邊看去。

一個看上去才剛長毛的年輕小子，一個穿著校服一般黑色水手裙的少女，正坐在距離他們不遠的一張小桌上。

少女正在悶頭吃菜，注視的目光就來自于這個年輕小子，他臉上還掛著笑，見張忠朝自己看過來，還瞇起眼睛，笑的更開心了。

正是牧鵝和荒坂真子。

牧鵝笑的開心，是因為他還是把“香江大盜”給找到了，但張忠卻有些笑不出來了。

因為牧鵝當著他的面，把自己的筷子放在桌上，擺出了一個交叉的十字。

這是張忠老家那邊，北方道上的一個江湖暗語，交叉的筷子上粗的那頭比細的那頭更遠，說明：

有危險，小心，但不是現在立刻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