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夜幕已經臨近，但三伏天的悶雷卻依舊沒有休止。

濕熱的風吹過坍了半截的土墻漫進小院，又在碎石、瓦礫、殘枝敗葉間游走，最終涌進破敗荒廢的小屋。

房梁已經開裂還掛滿蛛網，上了年歲的矮柱也不知道還能撐屋檐幾天。

柱子下綁著一個少年，披散的長發和模糊的血肉混雜在一起，淋漓的血水已經在柱腳積了一個不小的洼。

濕熱的風拂過，也沒有喚醒他的一絲生機。

啪！

又一鞭子抽在少年身上，伴著迸濺的鮮血發出一聲脆響，頓時又引起幾聲低笑。

破屋里并不只一人，墻角、門檻旁各處聚著十幾個差不多大的少年，都十二三歲的樣子，都衣衫破爛，蓬頭垢面，或在睡覺或在看熱鬧。

而下手的那人年紀稍稍大些，估計早就打累了，靠在柱子旁邊的矮墻上時不時抽上一鞭。

“阿爺來了！”

不知是哪個喊了一聲，所有人都在同時打起了精神，看著破敗的門口走進一個老者。

老者推開本就只剩下半扇的木門，進來的時候還在扣長袍的扣子，只一眼就看到了被綁在柱子上的少年，臉色立馬就陰沉下來。

“說吧，怎么回事？”

手持鞭子少年都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被一個邋遢小子搶了先，忙道。

“輪到江見打更了，但他不愿意干，今早行乞的時候想要逃，被海哥追回來了！”

七八歲的聲音稚嫩，語氣就像是家里邀功的孩子。

老者聞言目光一瞬間就冷了下來，落在了“海哥”身上。

海哥狠狠瞪了那孩子一眼，彎腰舉著鞭子上前，“差不多就是這樣……”

啪！

老者并沒有一點猶豫，抽起鞭子就朝著柱子上的江見就是狠狠一鞭。

但沒聽到哀嚎似乎有些不盡興，一昂頭海哥就將早就準備好的水盆抬了出來，而后直接朝著少年臉上潑去。

“咳咳！”

冰涼的水倒灌進喉嚨里，江見被嗆得猛咳了幾聲，這才緩緩睜開眼睛，雖然因為血色有些模糊，但還是看清了面前臉上帶著怒意的老者。

“日死你娘的白眼狼，要不是老子收留早就餓死了，現在本事還沒學會就想著造反了，又不是讓你上刀山下火海，讓你打個更……”

老者又是一鞭子砸下，鮮血飛濺到江見臉上的那一刻，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

只是一瞬間就讓他被猛烈的痛楚淹沒。

腦袋，胸口，全身……

他明明記得昨晚公司年會，喝了不少酒之后同事杰哥主動送他回房間……

“所以這是哪？”

兩段記憶交織在一起，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不斷在腦海里碰撞，精神上的撕裂感讓他不自覺地抱著腦袋蜷縮成一團……

應該沒過多久，在額頭的冷汗滴落前江見似乎明白了。

這是個賊窩。

盜墓這一行，危險不少。

老賊上了年紀就會養上這么一群乞兒，給一口飯傳些粗淺手藝。

干活的時候望風的，下墓的，打洞的，分工明確。

至于那些跑不快，不機靈還沒力氣的，就只能像江見這樣，被扔上街去行乞，去偷，去搶，各憑本事。

而其中業績最差、最虛最弱的也不會被浪費，送去打更。

只是出去后，基本沒有回來的。

但賊窩消耗大，下墓探機關、上街偷錢被打死，還都是一群隨便哄哄騙騙就能將事情翻篇的孩童，所以也沒人注意這個。

江見如果不是在一次做梁上君子的時候聽到下面的人議論起阿爺的這個勾當，也不會知道。

這個世界有邪祟，啃心食骨，殘忍至極。

而打更的孩童還不如說是獻祭給邪祟的貢品，所以基本有來無回。

所以在輪到他打更的前一天，他選擇了逃跑，只是沒能逃掉，活活被打到被穿越。

啪！

又是一鞭子砸下，劇烈的刺痛將他從思緒中拉了出來。

“日死你娘的，給老子說話！不打更我就活活打死你！”

老者一手叉著腰，一手捏著鞭子，兇神惡煞的樣子讓人毫不懷疑他確實會這么做，畢竟乞兒的命不算命，他手里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江見知道，他沒有選擇。

只是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有力氣發出聲音……

啪！

“日死你娘的，嗓子被狗吃了？打更就點頭，不打就拖去喂狗！”

江見擠出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才終于點動了頭。

老者似乎也打得累了，晃著身子往后兩步，又轉頭猛地往江見身上啐了一口，“不見棺材不落淚的雜碎，呸！”

說完才從后腰取出煙桿，一旁的海哥機靈地為他點上火。

他美美的抽了幾口之后看了一眼天色才揮揮手，“放下來，把鑼給他?！?

他是看著時間來的，夜色是賊最好的工具，也是打更人出行的時間。

鑼聲響后，才能進行其他活動，這是他這個老賊也不得不遵守的規矩。

海哥動作很快，幾下就把江見放了下來，又抬起之前潑水剩下的盆渡了幾口水進去。

而后連拖帶拽將他拉出那半扇木門才將打更用的鑼和棒一手一個塞到他手里，自己則站得遠遠的。

“敲！”

海哥冰冷的聲音傳來，如果今天真讓這小子逃了，那剛才被綁在柱子上打的就是他了。

他作為這些人中跟阿爺最長的時間的幾人自然是知道的，所謂的打更，其實就只是一個訊號。

一個陳阿爺、縣太爺、邪祟們認可的訊號，讓訊號響起的人就是這一次的祭品。

“別磨蹭，我給你三息的時間。”

江見晃晃悠悠，好不容易才站穩身子，但手上卻怎么也提不起哪怕是一絲勁力。

時間逼近，他也顧不上其他，猛地用頭砸向銅鑼，自己好不容易穩住的身子也一頭栽倒。

噹！

銅鑼聲響起，海哥急忙回到小屋，那慌張的步伐像是身后有什么東西在追似的。

而同時江見眼前的景象也開始不斷變化。

破屋不見了，酒樓上燈光萬里，一眼看去綿延不絕，家家戶戶燈火通明，熙熙攘攘的夜市上叫賣聲、呼喊聲、歡笑聲……

噹！

又一個鑼聲如驚雷一般響起，蕩出去不知多少里。

江見這才注意到頭頂不知何時多了一口恢宏古樸的銅鑼。

但是隨著鑼聲落下，萬家燈火開始變得虛幻，和歡聲笑語被抽離，揉在一起最終化作無數鑼面上的紋絡，黯淡無光。

黑夜中再沒有一絲光亮，無數眼睛在其中涌動，譏諷、陰狠、邪惡相互交織糾纏在一起，莫名的惡意在蔓延，對鮮血的癲狂在醞釀……

噹！

銅鑼聲再響，那些惡意和癲狂突然一滯，而后伴著無數撕心裂肺的慘叫和哀嚎深深烙印在銅鑼的背面。

鑼面輕顫，穩穩落入江見的腦海。

【夜鑼】

【命主：江見】

【位階：夜游蛭蟲（融合度：1%）】

【黑夜眷顧度：0】

【統御夜妖：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