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盡，天氣愈加嚴寒，一到晚上，瑟瑟寒風便在外頭呼嘯，吹得門窗咯吱不停。

魏昭在屋中點燭，他的屋子本就昏暗，一入夜后，墨色濃稠得似水般沉郁。魏昭點了盞通臂大燭亮在角落，燭火微動中，他于屏風后脫下白日穿的深綠色袍子，換上了一襲白色布衣。

素衣如飛雪，在光中游動，他伸手整理罷袖口，一個呼吸落下，便聽得外頭無數雜亂的響動中似有三聲輕叩響起。

魏昭斂了斂眉，一抬袖子拂滅燭火，于黑暗中悄無聲息地掠出了屋子。

屋外被狂風席卷的空闊大道上，周易安靠墻抵背而立，一只腳無聊地踢著腳下石子。

魏昭掠到他面前時，周易安才收回腳拍了拍手，招呼道：“來了啊！”

魏昭點頭不置可否，一面朝前走一面問道：“你叫我出來有事？是姜家公子的毒超出徐舒明的能力，還是發生了什么旁的事？”

魏昭潔白的衣袖在風中起舞，在暗夜中揚起一道道似比月色還要清冷的弧度。

周易安跟他肩并肩走著的，一邊覷著頭頂的橢圓淡月，一邊回道：“姜公子的事有阿明治著有什么可擔心的，今日我要說的是另一件事，不過這兩件事說起來也能算同一件事。”

魏昭的腳步不停，兩人在靜寂的寒夜穿街過巷，不多時就來到之前去過的那間客棧。

周易安揮退左右直領上了二樓，一進去那間廂房便見一眾手下押著個方頭圓臉，身材精瘦的男人正跪在那里。

“公子，這便是我要跟你說的事，公子猜猜此人是誰？”

周易安抱胸饒有興致地看著魏昭，魏昭在來人身上打量幾刻，肅聲道：“射姜公子的弓弩手？”

“公子還是那么聰明！”周易安滿足地一嘆，望著魏昭高挑清瘦的背影，露出一臉的自豪表情道，“公子之前不是吩咐我派人多盯著點姜府嘛，我們的人在姜府門前守了多日，都沒發現什么，誰料昨天姜公子回來那會兒，這人就悄摸摸跟上了，怎么樣，是條大魚吧？”

周易安說完一臉等著被表演的神色，魏昭瞥他一眼，伸臂撞開他道：“讓開！”

周易安臉色一囧：“公子？！”

魏昭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他，周易安自討了個沒趣，又害怕在手下人面前繼續丟臉，趕緊收斂了神色一板正經地說道：“此人我已審問過了，是錦衣衛指揮使韓悅的手下，不過不是錦衣衛，而是江湖人士，公子，說來奇怪，江湖人士怎么會刺殺姜家人呢？”

魏昭眸光流轉，想起姜瑤在自己跟前說過的話，見周易安尚不知其中隱秘，便道：“不是姜家人惹了江湖中人，而是這些被人豢養的所謂江湖人士主動找上了姜家人！”

魏昭說著，把韓悅和蔣鈞的那一層關系告知周易安，周易安思索稍許，道：“公子，那我們怎么做，要不要現在就把這人送去夏侯寧軼那里，公子不是說夏侯寧軼那人最是虛偽嘛，蔣鈞即是瞞著他做的，等韓悅的人去了他那里，夏侯寧軼這臉色可就好看了！”

周易安說罷好像想到了什么，神情一陣激動。

魏昭蹙著眉頭，搖頭打斷了他道：“先不，你暫且把人關在這兒，然后把這個消息擴散出去，把我們安插在皇宮的人也用上，要讓姜公子下朝途中被人行刺中毒的事傳到皇帝那里，總之，事情鬧得越大越好。”

周易安正色道：“知道了，公子還有什么吩咐嗎？”

魏昭的目光又在那刺客身上打量了一下，當即起身就走：“沒什么了，我回去了。”

“哎公子，出都出來了，怎么這么著急回去，舍不得太子妃啊？”

周易安朝他背影咬牙，風聲嗚嗚，把尾音盡數吞沒，等周易安探頭去看時，屋外空蕩蕩一片，哪還有什么人的蹤影，更別說魏昭了。

魏昭幾步重回到東宮小院。

夜色更黑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整座東宮除了幾條供眾人出入的走廊宮道，其他都沒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他輕輕推開自己廂房的大門，正摸索著要去點燭，忽然眼前燭光一亮，魏昭抬頭，赫然便看見姜瑤大剌剌坐在自己的床榻上。

魏昭的身體狠狠一僵，兩人四目相對，姜瑤沖他翻了個白眼：“愣著做什么，還不關門？”

魏昭深吸幾口氣，猛然把門關上，姜瑤伸了伸因長久保持交叉動作而有些酸麻的手覷了她一眼道：“我接到我爹的來信了，謝謝你，上午是我不好，太憂心我哥的毒跟你發了脾氣，對不起啊！”

少年白皙柔嫩的面色在微黃燭火的照耀下潤澤得如質地最上乘的暖玉，微微低頭間，那段雪白脖頸也如剛出生的嬰兒般纖細柔嫩，令人愛不釋手。

魏昭望定一瞬，末了趕緊背過身去道：“你大半夜不睡，冒著被人察覺的風險就為了來同我說這個？娘娘多慮了，魏某并未怪娘娘。”

姜瑤聞言心下泛酸，道：“我知你并未真正怪過我，所以我才來向你道歉，因為不道歉的話，我便更加不能心安理得了。”

姜瑤今日自魏昭從側殿離開后，一整日的時間除了掛心姜玉則的毒之外，還時不時憶起自己對魏昭說過的話。

魏昭和她的交易當初是她主動找上門要同人家締結，這期間魏昭對她從無欺瞞，反倒是自己有過不同魏昭商議就擅自做干的事，魏昭事后除了因擔憂她的身體而生了場氣外，后來在“金步搖”一事中也在不計前嫌地配合他，可謂盡心盡力。

姜瑤上輩子直到臨死，所有接觸過的，有過交集的人里，除了父母兄長外，還從未有一人如此真心真意地待過她。

她總是在感情中被利用，被辜負，被奉獻，久而久之，她習慣了隱藏自己。

重獲一世之后，她有更多秘密無法同人說，有時因復仇，她偶爾也會變得像一臺機器般冷硬麻木，可自有了魏昭在身邊后，她發覺自己好似有了除了復仇外的情緒了，那些曾經存在，后來卻被殘酷遭遇生生磨滅了的，屬于最開始那個有些恣意，有些驕縱，卻善良真誠的姜家小姐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