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媽的抱怨，驚醒了丈夫。

他仔細地看了看兒子，想了想，對望過來的兒子突然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范思佳不假思索的道：“我叫范思佳，英俊帥氣，人品端正，有多家世界五百強企業的就業經歷，曾出任……”回過神的他，趕緊補救：“今年……虛歲，15……身份證號XXXXX，家住XXXX縣XX鎮XX村……”

“除了名字和后面的，中間……”父親打斷道?！岸际切┦裁窗。烤幰惨幍南駱狱c嘛?！?

他邊說邊轉頭，透過客廳門上的玻璃，望了眼外面，“時間不早了，今天要抓緊時間喂魚，要不一會兒天都黑了……”說到這里，他扭頭看了眼兒子，對旁邊還在晃神的媳婦說道：“你去給他拿個手電筒……走丟了不好找?！?

……

快到兩座魚塘的交叉口時，父親轉身對兒子說：“你還是去成塘，我去喂魚苗……那個，你看到范亮、范杰他們的時候，不要不說話，你們都差不多大……跟他們多聊聊，放假了你們都沒一起耍過……”父親接過兒子取下的鑰匙，將裝了剩飯剩菜的塑料袋交到兒子手里，語重心長的對兒子說：“你還小。有時候不要想那么多，我跟你媽會盡量想辦法。你該耍就耍，不要整天整天的悶在屋里。”

范思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他剛轉身，就聽到父親說：“今天天有點晚，喂完魚估計天就黑了。不用喂的那么快，我一會兒喂完了會來找你……如果你要想先回去，就把你的手電筒揣好?！?

說完后，父親轉身擺擺手走向秧苗魚塘。

夕陽透過父親并不高大的背影照進了兒子的眼睛里，也將父親如同黑色剪紙的背影貼在了兒子心上。

一個毅然走向夕陽，一個佇立原地凝望。

范思佳抿了抿嘴唇，轉身走向“扇貝”成塘。

【……大聲喊：我愛你你知不知道，那時我們什么都不怕

看咖啡色夕陽又要落下，你說要，一直愛一直好

我們都是好孩子，異想天開的孩子，相信愛，可以永遠啊……】

……

范思佳端著飼料盆，在夕陽與夕陽從大楊樹借來的陰影之間，穿梭。

來到投食點，剛彎腰放下盆，突然聽到背后傳來“撲通”一聲。

被嚇了一跳的范思佳剛準備轉身，就聽到“嘩”的一聲。

扶了扶草帽的他，走到兩棵楊樹之間，正準備左右搜尋，結果一眼就看見：

一個身材敦實的黑娃，站在河對岸上游幾米遠的草叢中哈哈大笑，另一個皮膚白皙、身材瘦高的孩子正從河邊站起，手里捏著幾根細長的白色蘆葦根，轉頭對黑娃怒目而視，“**，你還想不想吃？你要是不想吃……我拿回去喂狗都不給你?！?

黑娃趕緊死皮賴臉的湊到白娃的面前，給他鞠躬作揖：“就想嚇你一跳嘛?！?

白娃將拿著蘆葦根的手背在身后：“是哦，噥么大個的石頭扔我面前……一身衣服都打濕了，咋個說？”

黑娃說：“我給你道歉……走走，那邊沒被遮到，去那邊曬一下，一會兒肯定就干了……我把我那個……”

白娃不緊不慢地跟上，只是走前回望了一眼：大樹下戴著草帽的背影，那也是一個孩子。

找到罪魁禍首并且吃到瓜的范思佳，心滿意足地喂起魚。

……

等他把飼料盆放到守塘小屋的床底下，跟吃完飯的大黃做了拜拜，天已經全黑。

放眼望去，遠處都被彌漫的黑霧籠罩，半大的月亮雖然盡情地反射著太陽光，卻只能照亮眼前幾米：雙手朦朧，也看不清腳下。

星辰多了幾許，懸在高高的夜空，就像頭被罩在了厚厚的塑料袋里，透過針眼看著外面的天光。

將裝過食物的塑料袋換到左手，右手從褲兜里抽出手電筒，揣進前可是被父母輪流試了幾次的，當然不會出問題。

遠處傳來的蛙叫和蟀鳴，只能讓附近顯得“萬籟俱寂”。

能聞到清香的幽暗小路，憑著回憶和并不敏銳的方向感，跟隨手電照射確認的小路前進。

主要是沿著小路走，然后用回憶和方向感提供：明知道不準確但很重要的參考。

欣喜卻意料之中的，在魚塘交叉口見到了父親的光。

“爸，等了多久了？咋沒過去？”

“剛到。”

然后，一條路上就有了兩道燈光照路，兒子理所當然的走在前面，畢竟他瞎。

父親在后面補光的時候順便問道：“今天看到范亮他們沒有？”

范思佳想了想，回答道：“沒有?！?

“噢，看來今天可能太晚了，他倆沒在這邊耍或者錯過了……我前兩天還看到他們兩個在河對岸耍，那你明天還是喂成塘……”

范思佳用左手手背抵了抵下巴。

……

正當范思佳還睡得迷迷蒙蒙的時候，他的房門被由輕到重地敲響了。

睜開朦朧的眼，望了望房門，一臉不爽的摸過去打開門。

原來是父親，以及，昨天下午見過的小孩和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娃。

四雙眼睛直愣愣的瞪著只穿著褲衩就拉開房門的范思佳。

他卻沒有一點不好意思。

看啥？這里是我家，對面一個是爹，三個是小娃。

就算有個女娃也才七八歲。

倒是父親尷尬的咳嗽了一聲：“你回去把衣服褲子穿好。今天范杰他們家大伯爺八十大壽，帶妹妹一起去?？禳c把衣服穿起來?！边呎f邊給關上了門。“你家大伯爺高壽啊……妹妹真勤快，這么早就起來了，不像我們家這個，不喊他，他能睡就到中午……”

磨磨蹭蹭的穿好衣褲，范思佳朝著門口走去，邊走邊恢復到清醒狀態。

他很感慨：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以前不睡到下午，晚上不玩到三四點都不算完整的一天。

自從他回到青春年少，才兩三天，都能做到早睡早起了！

雖然晚上會失眠一陣，但只要拿出大殺器“暑假作業”，他就能——不說美美吧，但噩夢也是睡著才能做的啊。

父親給幾個孩子下了一大鍋面條。

正當他跟幾個小孩一樣，捧著海碗準備被投食的時候，才恍然記起……出屋的時候才只是天光淺亮，六七點的樣子，要這么早？

跟二十年前的小孩“發小”實在不知道說什么，于是逮著陌生的小女娃問：“妹妹，你們幾點……”

然后就被父親打斷了：“沒大沒小的，妹妹是我喊的，你要喊幺姑。”

扳著手指，實在理不清村里輩分的范思佳只好“從善如流”：“……幺姑。”

然后，他就失語了……說什么啊，怎么說啊，要讓“長輩”先吃飯對吧？

對面那倆傻孩子笑個屁啊。

范思佳瞪著對面默念：再笑，別怪我欺負小孩子……屎都給你們打出來……尿也給你們攥出來。

可能是對面的怨念太強，眼神過于兇惡，倆孩子終于消停了。

食不知味的吃完早飯。

父親讓三個孩子到大門口稍等，范思佳則百無聊賴的在正院里望著由深轉淺的藍色天空，隱約聽見轉身回屋的父親在對母親說話：“……總要出門嘛，一個人總……出去走走，心里少點想法……現在太復雜……不好……讓他過得開心點……”

……

“給。出門在外注意安全，缺啥東西自己買，別東奔西跑的。他大伯爺家在河壩對面，千萬不要下河，你又是不會游水的……”說著說著父親就沉默了。

范思佳接過父親手里的二十塊錢：“曉得了，我都這么大了，可以照顧好自己。”

“……今天是他大伯爺大壽，說是準備搞啥子放生，喊早點去。雖然我們這邊不算啥親戚，但是該喊人還是要喊人，嘴甜點，不說求哪個，有時候別個可能隨口一句話，就能幫到你。”父親教育著自家的崽崽：“你聰明但不曉得喊人，是不在意村里的親戚關系……可是，這些關系存在了那么多年，總應該還是有那么一點‘用處’吧……記到，你到時候看到要喊太爺、太奶?！?

父親抬手虛推著兒子，把他往門口推去，對他說：“放開耍！”邊說邊揮揮手，又對著眾小娃叮囑了一句：“不要下河啊。”

三個孩子異口同聲的回答：“曉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