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酉時末梢,劉齊一行人進入了新安城。
隨后,他們一行人在城內的客棧里落下了腳。
在匆匆用過簡單的餐食后,便到了戌時。
在戌時,太陽斂去了最后一抹余暉,天地間彌漫起一片昏黃,萬物在這朦朧的夜色中若隱若現。
在客棧那間尚帶幾分陌生的房間里,劉齊已沐浴完畢,換上一襲嶄新的衣裳,端坐在床榻之上。他的目光沉靜如水,落在眼前的韓成身上。
韓成內心則是充滿疑惑,他已得知劉齊出身世家,身份尊貴,然而這位年輕公子為何會對他這個卑微的落魄世子如此關注?若說先前是因才華而留下他,那現在,又為何會單獨召他至這私密之地?
難道...
他心中不由自主地閃過一個驚悚的念頭,但很快便被他強行壓下。
昏黃的燭光在屋內搖曳,投下斑駁的影子。韓成站在屋中央,神情復雜地凝視著床榻上的劉齊。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帶著一絲不安和試探地說道:“劉公子,我有一事不明,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齊微微抬頭,目光平和地看向韓成,輕聲道:“韓先生,但說無妨。”
“我不過是一個身份卑微的落寇士子,為何劉公子會對我如此上心?”韓成深吸一口氣,似乎在鼓起勇氣,“若說公子先前是因賞識我的才華而留下我,那現在又為何單獨召我進入寢室?這似乎有些不合規矩。”
“有什么不合規矩的?”劉齊淡淡一笑,搖了搖頭道:“我欣賞你的才華,也相信你的為人,所以才會有今日之舉。”
然而在他心中,卻另有盤算:在這個時候把韓當召入寢室,無非是為了更深入地考察韓成的才學罷了。
說著,他起身走到韓成面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道:“你不必多慮,我并無他意。只是有些話想與你私下談談而已。”
韓成聞言,心中雖然依舊有些忐忑不安,但也只好點了點頭道:“那公子請講。”
劉齊重新坐回床榻之上,沉吟須臾后方才緩緩開口:“今日先生所說大漢將亡之言,雖有些危言聳聽之嫌,但我想知道在這亂世風云之中我應如何自處、如何作為方為上策?”
聽完劉齊的話后,韓成心中一震。
果然...
果然自己眼前的這個公子對于眼下的時局是有一些想法的。
“公子。”韓成帶著幾分敬意和好奇,緩緩問道,“您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呢?”
劉齊沒有直接回答韓成的問題,反而巧妙地反問:“在先生眼中,我又能成為何種人呢?”
韓成略一沉吟,試探性地提出:“如今天下動蕩不安,恐怕不就以后將會有遍及全國的大亂。您是否想效仿條侯的偉業,平定四方之亂,力挽狂瀾于既倒呢?”
他提及周亞夫,其實也是在試探劉齊的心志。
看看劉齊是不是想要匡扶漢朝的社稷,只做一個忠正的臣子。
劉齊則是立刻給予了否定。
周亞夫?那個被大漢棋圣以“縱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罪名弄死的名將周亞夫?
為國做事卻死在獄中?開什么玩笑?
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屑,淡淡地說道:“周亞夫之勇猛,世所罕見,然其結局卻是五日不食,嘔血而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有一日,我遇到這樣的情景,又當如何?我既要擔當起扶危定傾的重任,也要能夠在波譎云詭的局勢中保全自己。”
韓成思考了一陣,又試探性地問道:“那公子是否愿如宣成侯一般,受襁褓之托,任漢室之寄,匡國家,安社稷,成為一代名臣呢?”
他心想:周亞夫的命運你不愿接受可以理解,但宣成侯霍光呢?他可是能廢立皇帝的人物,這樣的權勢和地位,你應該滿意了吧?
可是劉齊依然不愿意。
霍光?就是那個霍去病的弟弟?
人一死,家族就被滅門了。
斷子絕孫,這有什么可效仿的?
劉齊輕輕搖頭,嘆息道:“霍光權傾朝野,但終究難逃家族覆滅的厄運。權勢雖盛,卻使家無噍類,這等事情非我所求。這樣的結果,我也并不想要。”
韓成心中一動,又問道:“那成為寇恂、傅俊、吳漢這樣的英雄豪杰又如何呢?”
劉齊淡然一笑,“他們皆是勇猛之輩,卻未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勇力雖強,終究有限。”
他心中悄然深思:那些被世人稱頌的英雄豪杰,實則只是漢光武帝麾下的打工人。置身于這漢末亂世的風云變幻之中,我又該何去何從,為誰效命?
難道要效忠曹操?我身為漢高帝的后裔,卻要背棄先祖,幫助權臣篡奪漢室江山?可即便如此,我的子孫后代恐怕也終究難逃司馬家族的魔爪,注定要被他們一網打盡。
抑或投奔劉備?盡管劉備聲譽卓著,以仁義著稱于世,但即便是智勇雙全的諸葛亮也難以扭轉蜀漢的敗局。我若投身其麾下,又能有何作為?恐怕也只是徒勞無功罷了。
至于孫權?一個做大魏吳王的家伙,一生都未能跨越合肥這道坎兒。這樣的君主,又有什么值得我追隨的呢?
“那公子想要成為什么樣子的人?”在劉齊予以否定之后,韓成緩緩問道。
劉齊目光炯炯,直視著韓成的雙眸,說道:“我愿效仿漢光武之偉業,重振漢室雄風。不知此志,可否?”
此言一出,韓成頓感如遭雷擊。
他原本以為劉齊只是希望在亂世之中尋得一方安身立命之所,卻萬萬沒想到這位年輕公子竟懷抱著如此宏偉的抱負,意圖效仿光武中興的偉業,重振大漢的雄風。
思緒轉瞬,韓成心中又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
他心想,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本就是孑然一身,無牽無掛,若能追隨這樣一位有志之士,共同開創一個嶄新的王朝盛世,必將名垂青史,光耀千秋。
想到這里,他鄭重地說道:“公子如今雖僅年方十六,然假以時日,定能成就非凡。等公子到了洛陽,應當求學辯經、深習武略。待天下大亂之際,公子便可乘勢而起,一展宏圖。”
然而,劉齊突然輕笑一聲,打破了這凝重而莊嚴的氣氛。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調侃道:“哈哈,韓先生。我方才不過是與你開個玩笑罷了。你看我這年紀輕輕的模樣,哪里有什么重振漢室的本事呢?”
接著,他又擺出來一種玩世不恭的姿態,躺回了床上。
“公子莫要玩笑了。”韓成以為劉齊是不信任自己,于是說:“我家族俱滅,已是無所牽掛。改朝換代之事,也是我所朝暮所求的。舊的大漢已病入膏肓,我們完全可以再創建一個新的大漢......”
只是劉齊并未讓韓成繼續說下去,他輕輕一笑,打斷了韓成的話:“先生還是回去睡覺吧。這種謀逆之言以后不要再說了。你明日陪我和楊雙去城中逛逛。”
韓成聞言,心中頓時明了,知道自己方才的言辭或許過于激進。他恭敬地低下頭,聲音中透露出幾分歉意:“是,公子。屬下失言了,請公子恕罪。夜深了,公子也請早些安歇。”
說罷,韓成離開了房間。
一夜無事。
...
“韓成,字志道,杜陵人。父韓永,在鄉有威名,庇匿逃名,事泄被殺,沒其家。成幼而聰穎......家破之后,離散亡命,匿于華陰山澤之間,為寇盜......”——《漢史·韓賈楊傅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