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陶煜率領兩艘商船靠近廣海衛下川山海域，距離澳門只剩三天的航程。

一路甚是平靜，平靜得有些詭異。南海向來多海盜，這次航行，怎么連海盜的影子都沒見到？陶煜聽從向導的意見，在廣海衛停船，打聽消息。

清軍已經兵臨廣州城下，守軍以李成棟留下的軍隊為主，戰斗力較南明軍隊好上許多，正在積極抵御清軍。

廣海衛離廣州已經很近了。衛所里的士兵早已逃散大半，只剩一些無路可去的軍戶、匠戶，守著衛所殘留的田產耕田渡日。

幸運的是，衛所里還有個姓王的千戶在管事。

陶煜把“粵國公”的札書拿了出來，王千戶只是冷笑一下，未予理睬。

不得已，陶煜奉上十兩銀子，又吩咐屬下送上一石大米。王千戶才動了心，收下銀子和大米，說道：

“兄臺，恕我無禮。如今，朝廷的國公已經濫大街了。在下孤陋寡聞，之前并沒聽說過粵國公，見諒，見諒?！?

陶煜有求于他，耐心說道：“閣下沒聽過粵國公，赤軍元帥沈先生總該聽說過吧？”

王千戶眼前一亮，離開座位，說道：“就是斬殺了滿清江西兩總兵、南明永國公的沈先生？”

陶煜點點頭，說道：“正是。沈先生派我去廣州打探情況，路過寶地，先來探下虛實。”

王千戶想了想，問道：“赤軍一戰成名，聽說又占領了廉州，什么時候來廣州抗清？”

陶煜略一思索，決定如實作答，說道：“實不相瞞，赤軍立足未穩，不會貿然出擊。最起碼，也要等到明年，等廉州穩固下來之后，才會出兵抗虜?！?

王千戶點點頭，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說道：“我祖籍定遠，原是貧民。先祖追隨太祖爺打天下，百戰余生，總算謀得了一個千戶的職位。

“我王家世代承襲永安所千戶之職。沒想到，傳到我這一代，大明亡國在即，軍戶逃亡大半。我這個千戶，大概也做不成了?！?

陶煜倒很樂觀，說道：“清虜雖然猖狂，但各地義軍前仆后繼。赤軍雖是后起之秀，卻戰功卓著。沈先生為明王出世，彌勒下凡。千戶是忠良之后，何不前往廉州投奔沈先生？”

王千戶心有所動，隨即再度悲觀起來，說道：“我一無兵馬，二無錢糧，拿什么去投效沈先生？到了赤軍，我又能做什么？”

陶煜知道，衛所的明軍早已失去戰斗力。像王千戶這樣的世襲軍官，一不會帶兵，二不能打仗，到了赤軍也沒什么用處。

他反問道：“千戶有所打算？比方說，如果清軍來了，你該怎么辦？”

王千戶苦笑一下，說道：“我還能怎么辦？本衛所明初時定額5749人，共有5個千戶?？赡憧?，軍戶逃亡大半。

“前期，東勛又搜刮士卒錢糧，全所現在只乘四百多個老弱病殘，只剩我一個千戶。我還能擋住清虜不成？到時候，無非是投降而已?！?

這話雖然不好聽，卻也正常。像王千戶這樣的人，貪戀富貴，患得患失，與其提著腦袋反清，還不如投降滿清，繼續當個小官吏呢。

陶煜不便指責他，便詢問起廣州的戰事。為防止他吞吞吐吐，陶煜干脆又送了他十兩銀子。

廣海衛離廣州很近，王千戶的消息要靈通一些。得了銀子之后，王千戶更加高興，說道：“閣下是沈先生派來的人，我自然要言無不盡，知無不言。

“最近聽說，廣州的形勢相當不妙。明軍全都撤入城內，只在城外珠江外駐扎有一支水師。清虜組織了一次攻城，不勝，被明軍所敗。寧夏王（李成棟）的軍隊真是好樣的，杜永和升任兩廣總督，守城相當賣力。

“但城外的形勢已經非常嚴峻，各地明軍或者投降，或者逃往廣西，沒有一支敢去廣州增援，廣州已是一座孤城。赤軍反其道而行之，從廣西進入廣東，已經相當不易。

“清軍放緩了攻城態勢，開始挖掘深壕，斷絕城內、城外的聯系。廣州西、南兩面臨水，若有水師相助，足以支撐三年五載。

“哪知道，尚可喜、耿繼茂二賊招降了‘水旗水師’。這紅旗水師，是南海一帶實力最強的海盜，實力比明朝水師還要強，一向不服官府統治，屢屢叛亂。

“此外，尚可喜又重用從化縣知縣季奕聲，委托他鑄造紅衣大炮。季奕聲很能干，擅長鑄炮，被東勛委任為從化知縣，指望他守住廣州的東北門戶。

“沒想到，季奕聲不僅不敢抵抗，還認賊作父，替清虜鑄造紅衣大炮。紅衣大炮威力巨大，足以轟塌廣州城墻。

“閣下想一想，又是深壕，又是紅旗水師，又是紅衣大炮，耿、尚兩賊又是清虜中的名將，這仗還怎么打？杜永和還守得住廣州嗎？”

王千戶對時局相當悲觀，陶煜卻不這樣看。他出身于贛江上的船民，在贛江、鄱陽湖上行走江湖，被沈赤心委以重任。

和很多下層赤軍一樣，他崇信沈赤心，相信赤軍可以抗擊清虜。

只是，聽說清軍正在加緊鑄造火炮，陶煜擔心工匠已被清軍擄走，便急忙向王千戶告辭。

王千戶卻極力阻攔，說道：“廣州周圍都是清軍，宛如龍潭虎穴。老兄去那里冒險，豈不白白送死？既已得到了所需的消息，何不立即返航？”

陶煜只是笑笑，說道：“多謝千戶提醒，我此行為了探聽消息，總要親自到了廣州，才能安心。”

王千戶還想勸他，說道：“我看你那兩艘船，吃水很深，必載有貨物。廣州一帶水域，都是紅旗水師的地盤。那些海盜全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見財眼開，閣下可要千萬小心?！?

陶煜只是笑笑，向王千戶告辭，起錨向澳門進發。

果然如王千戶所言，商船剛靠近浪白外洋，就被一隊海盜船圍了過來。陶煜在商船上也布置了銃炮，無奈船小炮少，根本不是海盜船的對手。

陶煜連忙打起白旗，等到海盜上船了，對為首一員海盜說道：“各位好漢，我受赤軍元帥沈先生委派，來此打探戰事。你們的首領是誰，請你帶我去見他?！?

一聽說是沈先生的使者，海盜不敢怠慢，連忙放下一艘舢板，朝旗艦劃了過去。

不一會兒，一員小將乘舢板船過來，大聲喊道：“哪位是陶大哥？我家大帥有請！剛才多有得罪，萬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