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長久的。

夫子左右手持著刀叉似的微小鐵具，極為細膩的挑出碎骨中的碎渣放在旁邊的透明凝膠制成的小方盒中。

將所有細微的骨渣挑出，夫子看著骨骼斷截處，皺眉道：“他的傷勢太重，需要融骨重鑄。”

“融骨重鑄？”

“就是將斷裂的骨骼放入熔爐中重新塑形，然后替換斷骨。”夫子直起腰，放下器具，搖頭道：“說起來簡單，實則非常難，而且就算愈合恐怕也會留下后遺癥，或許變成一個廢人。”

許泊那陽光的笑容和豪言壯志浮現腦海，這是一個青春如火的少年，如果變成一個廢人，對他的打擊有多大莫寧不敢想象。

不救治的話應該性命不保。

夫子一一取走許泊斷裂的骨骼，放入一個銀色方盒中。

莫寧詫異，這些斷骨竟然恰好裝滿方盒，這讓他感覺這個方盒是夫子提前準備好的，看來夫子來前便有如此打算。

“我可以看一下融骨的方法嗎？”莫寧看著蓋上盒子，將其提在右手的夫子，夫子似乎顯得有些急匆匆，莫寧隱晦的從夫子身上感受到一種迫不及待的情緒。

迫不及待？

夫子為什么會迫不及待？莫寧皺眉。

夫子雙眉倒豎，轉過臉面對莫寧，微微不悅道：“道不可外傳，更何況融骨本身是一件極其復雜的事情，你在一旁看著，難道還要我分心指導你？”

虎一上前一步，劈手去抓夫子的衣領，向上提起，湊近臉，怒道：“老頭你怎么說話的？”

夫子神色平靜地看著虎一。

莫寧訕訕擺手，無奈道：“沒什么，那就不打擾夫子了。”

“走，阿虎。”莫寧道。

虎一一愣，指著自己鼻尖道：“大王，你，你叫我什么？”

“大王，你叫我阿虎！”虎一神色醉醺醺的，腳步飄蕩的跟在莫寧身后，都不知自己什么時候出的房間。

莫寧順手帶上門，來到之前遇見許泊的地方。

路上還有血跡，他想了想，順著血跡一路走，最后眼前出現一間小小的房子。

房門虛掩著，透過縫隙可以看見暗暗的環境，讓里面的桌椅顯得很是模糊。

莫寧和虎一在門口逗留許久，并沒有推門走入。

他們對視一眼，正要離開，房門被推開。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拄著拐杖走出，聲音沙啞道：“是阿泊嘛？”

莫寧看著這個年邁婦人的眼睛像一條黑色的線連在一起。

莫寧還沒出聲，老人忽然道：“是阿泊的朋友？”

莫寧點頭，忽然他意識到老人看不見，便出聲道：“奶奶好，我是阿泊的朋友，阿泊有些事不能回來，所以讓我來向你報個平安。”

老人點點頭，側著身拉開房門道：“進來坐吧。”

莫寧和虎一走進屋內，干凈甘甜的氣息鉆入鼻尖。

房間小小的，卻五臟俱全，打掃的很是干凈。

“雪也沒回來，阿泊是帶著雪去求夫子的藥去了吧。”

老人自顧自轉身，熟練收拾家中器具，他揭開木鍋的端蓋，“他們沒回來，你又是他的朋友，坐下來吃個飯吧。”

“奶奶，能給我說說阿泊的事嗎？”

莫寧上前為老人拉開椅子，輕輕按著老人的肩膀道：“奶奶你坐，我來盛飯。”

老人道：“阿泊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我很開心，看來他去涼亭書院還是很好的，也是我苦了他，本身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孩子，奈何我一個殘疾的瞎眼老太婆。”

老人雙手放在桌面，她的手掌微微蜷縮，整個人的面上并沒有太多的表情，可是有一種透盡時光的悲傷似乎在她眼中沉淀。

“奶奶別這么說，阿泊現在很好，他也經常在我耳邊提起奶奶，說很感謝奶奶撫養他長大。”

老人夾起的青菜放在嘴邊，她憨厚笑了笑，張開嘴巴咬著青菜。

“在七歲那年，阿泊和阿雪吵架，作為哥哥的他卻很小氣，需要阿雪讓著，阿雪叫他小心眼哥哥，阿泊慪氣就跑了出去。”老人端起石杯淺淺喝了一口涼水。

“那時，雪下的大啊，門前的青松壓的低下頭，阿泊一闖進去就消失在風雪中，阿雪奮不顧身的追了上去。”

老人向沒有幾顆牙齒的嘴里撥了一口飯，沒有眼睛的地方變得濕潤。

“最后，阿泊自己回來了，阿雪卻凍僵在雪地中，荒地中一種在雪天出沒的食髓蟲鉆入阿雪的骨骼，起初我們并沒有發覺，等到發覺的時候，阿雪剛開始還能走幾步路，那天她一下子倒在阿泊面前。”

飯里是淚，莫寧聽得揪心，他沒想到，許泊的小時候這么痛苦。

“他一定很自責。”

“從此以后，他的阿妹就是他的全部。”

莫寧想起，在許泊醒來的一瞬間，他第一個想到的是他的妹妹。

“他十一歲時就深入大山。”

莫寧被這句話震驚到了，族長爺爺當初讓自己十五歲時踏入荒地都遭到全族抵制。

而許泊在十一歲深入大山，他能活下來真的是一個奇跡。

“難怪不是大部落出身的他能成為考核賽第五名的存在。”莫寧感嘆。

老人吃著飯，聞言愣了一下道：“是他告訴你的嘛？或許這是他的夢想吧。”

莫寧“啊”了一聲，“難道他不是排名第五？”

老人搖搖頭道：“他不是第五，但也不差，在萬人中排名第五百。”

莫寧感受當初許泊的力量，還是很強大的。

五百名便有這么強大的力量？

莫寧默默想著，不知道說些什么。

吃完飯，他主動為老人收拾殘羹。

和虎一告別老人，莫寧輕輕帶上門，看著老人的身影孤單的坐在獸皮鋪墊的床榻邊。

“他到底得罪了誰？為什么會受這么重的傷？”莫寧疑惑之中，又能感受到自己胸腔在生出一團火。

“或許和他妹妹有關。”虎一一直沉默，似乎許泊的經歷讓他想起自己和弟弟的小時候，喚起他的同情心。

兩人沿著土黃小道向涼亭書院走去，忽然從旁邊的田野傳來驚呼聲。

莫寧尋聲望去，剛好看見一個少年被擊飛，狠狠撞在地上。

那人只是重傷少年，然后飛速離去，等到莫寧上前時，發覺少年已經昏迷不醒，胸口凹陷，儼然斷了幾根骨頭。

莫寧看著傷人者消失在灌木叢中，他皺眉，總覺得有一層霧朦朧在涼亭書院。

“那個人的身影有點像云一應。”虎一道。

莫寧道：“的確很像，我在這里待了八天，他也待了八天，期間一直沒回族，也沒找我一雪恥辱，看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排在了我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