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林小鎮,許長安的面攤,來來往往的食客你來我往,喝一碗煙火氣的餛飩,闊氣的扔下兩枚銅板,一抹嘴,爽快而去。
與往日一般無二。
要說真有不同,則是平日里在面攤打下手的原青山縣巡檢宋慈,換成了鐵蛋娘那豐腴的身姿。
還有就是,面攤外的最外面的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黑衣老叟,身后數十個零散依靠在街上的老卒。
再后面站著宋慈與另外兩個原巡檢,以及二百被囚龍鎖文字封印住的二百黑衣。
老叟對面,坐著一個鬢角發白的青衫男子。
新唐亡國太子,唐隕。
唐隕身旁,只有一個土十八。
二人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棋盤,空無一子。
黑衣老叟跟唐隕的目光,都在面攤后心無旁騖揉著面團的許長安身上。
許長安面攤鍋灶前,依次站著武神殿馮坤,小辮沖天的鐵蛋兒,還有一臉警惕盯著唐隕與黑衣老叟的趙伯,這些人,下意識將許長安護在身后。
平日里這個時辰,面攤早就該收了,但此刻,因為有人要吃面,許長安也不介意晚收一會兒。
更不用說,此刻要吃面的人中,還有一個自己弟弟叫大叔的青衫唐隕了。
對唐隕,許長安是認識的。
自然也知道他的身份。
弟弟不是說他回去找他的妻女了嗎,怎么又返回了小鎮,而且臉色這么差?
許長安心里疑惑,手上揉面的動作不停。
不管是誰,只要來了自家面攤,就沒有讓人餓肚子的道理,天大的事兒,也要吃上一碗熱乎乎的面條之后再談。
其實還有一個讓許長安破天荒延長收攤時辰的原因。
那就是,如今整個小鎮都知道,自己弟弟許愿,考上童生了。
青山童生第二,燭林小鎮許愿,是他許長安的弟弟!
以至于許長安從文廟報喜的隊伍手里接過公文時,當時就覺得自己病懨懨的身子,最少好了一半。
所以才有了許長安雖然隱約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但手上的面團卻揉的這么賣力的原因。
與許長安不同,馮坤則是一臉凝重。
別人或許不認識那個黑衣老叟,但作為青山縣武神殿高層,馮坤卻知道。
新唐老卒之一,黑衣謀卒,饒半夏!
他身后那些老卒,便是新唐六百老卒中的一部分。
而平日里在燭坊做工的兩百前巡檢司余孽,竟然也不約而同的同時出現,不用想,肯定是謀卒饒半夏的手筆了。
他們來許長安的面攤做什么?
也是認出對方之后,馮坤一身氣機在體內暗自調動,小小的面攤氣氛猶如弓弦,把空氣拉扯的緊繃如滿弓。
這就是許愿拽著囡囡來到自家面攤時,看到的畫面。
至于背船妖仆,剛踏上小鎮青石板的小道,便被一股功名才氣彈飛了出去。
硬是進不了小鎮一步。
不過這也讓花船上的游客們有了喘息的功夫。
趁許愿跳下背船妖仆的時候,他們也都一個個不要命一般的跳下了花船。
幸虧背船妖仆是趴著的,不然這些游客,有一個算一個,可能會真因為去一趟勾欄,落了個骨斷筋折的下場。
許愿看許長安沒事,頓時松了口氣,可在小鎮再次見到唐隕,還是不免有些意外。
“大叔?”
唐隕朝許愿點了點頭,嘴角發苦,沒有說話。
時隔兩個月,再次見到唐隕,唐隕鬢邊的白發似乎更濃稠了幾分。
“好大的陣仗……”許愿揉了揉囡囡的小臉。
土十八旁邊,鐵蛋小辮一豎,怒目沖沖的盯著許愿。
只是,除了許愿給他比了個鬼臉,沒人在意。
“大叔?想必你就是蠱惑太子殿下的青山縣童生許愿了。”黑衣老叟饒半夏目光平靜如水,目光從面攤后許長安身上挪開,看了眼許愿。
許愿剛要張嘴,饒半夏目光又重新落在面前的一襲青衫上。
許愿撓了撓頭。
這老頭兒,看上去文氣彬彬,還挺傲。
“太子殿下,我只在天明山落了子午河秦愿歡這一子,如今已到青山縣,萬里歸程,太子殿下也見到了想見的年輕人,這一子,想好該如何落了嗎?”
這個時候,趙伯才發現,二人面前的棋盤上,中間一枚黑子占天元。
老叟執黑。
饒半夏這一子落自新唐藏匿之地的天明山,兩個月,已身在往里他鄉的唐隕,白子仍未落下。
“饒叔,這盤棋,你我之間一定要下嗎?”唐隕沉默一陣后,悠悠開口。
“殿下,這盤棋,是你要開的。”黑衣老叟淡聲道。
“是殿下走了一趟大啟,回到天明山后明知故犯的錯,老臣只是在殿下的心路上順勢而為,將殿下的本心引回正途罷了,何來一定之說?”
唐隕嘴角發苦,但眼中堅定之色沒有絲毫動搖,伸手探入桌上青花龍紋圍棋罐,捏一枚白子。
“饒叔,明知故犯的錯,還有個說法……”
啪!
“叫選擇!”
時隔兩月有余,兩人之間的棋盤上,黑子一馬當先占盡天元之后,白子終入局。
一子貼天元。
許愿一撇嘴。
這倆臭棋簍子。
就倆子兒,硬生生給下出了爭霸天下的感覺,比大綠劉太歲還能裝。
就在許愿在旁邊像個局外人一樣,內心吐槽的時候,棋盤上隨著唐隕白子落下。
嗡……
燭林小鎮好像顫了一下。
跟著,就見棋盤縱橫交錯的棋路上,唐隕落下白子的兩條棋路,亮起了一道耀眼的十字白光。
下一刻,十字白光沖天而起。
以面攤為中心,越來越大,眨眼之間,十字白光就將燭林小鎮罩了進去。
“三歲時識得人間色,半生難辨人間黑白!”
“新唐亡國丞相推演天下的本命法器,陽明棋盤!”
面攤前,四品武夫馮坤,如臨大敵!
“啥?陽明棋盤?那是什么東西?”許愿看著沖天而起的十字白光,目光一動。
“陽明棋盤本身沒有耀眼之處,我一拳就能砸碎,但有個前提,就是不要讓他開局,只要棋局一開,對弈兩人,便能借此棋盤的神異,一步步推演天下。”
“而且,最讓人忌憚的,是這種對弈所落的棋子,看著是那清華龍紋罐里的黑白棋子,實則,卻是棋盤所在之處的眾生!”
馮坤面色凝重的跟許愿解釋。
許愿聽到這里,有些無語的翻了翻白眼,伸出一根食指,點了點凝神都在棋盤上的馮坤。
馮坤頭也不回,不耐道。
“干什么!”
許愿手指下翻,無奈的指著腳下。
“姓馮的,你看這是什么玩意兒?”
馮坤回頭,等到看清楚許愿腳下,頓時嘴角抽搐了兩下。
只見許愿腳下,一枚跟小鎮上空以及陽明棋盤上白子下,一模一樣的十字白光。
馮坤身上真氣瞬間爆開,瞬間盯上了唐隕,沉聲道。
“好一個新唐太子,竟敢以我大啟童生當你的白子入局!”
陽明棋盤,黑白雙方。
第一子落,便為機鋒之爭。
謀卒饒半夏在天明山落下的那枚黑子,機鋒是秦愿歡。
而唐隕在這燭林小鎮面攤前,兩月后落下的機鋒,便是許愿!
像是在驗證馮坤的想法,不遠處一陣咯咯嬌笑,捏著蘭花指的‘秦愿歡’姍姍來遲。
腳下,一枚與許愿一模一樣的十字黑光,赫然在列!
看到這一幕的馮坤,心頭一沉。
轉身拍了拍許愿的肩頭。
“小子,現在整個燭林小鎮都在陽明棋盤之中,你跟那女子現在就是棋盤上落下的黑白二子,生死全在這棋盤之上,被唐隕選擇當了白子,真不知道該說你是倒霉,還是不幸……”
馮坤話剛落,許愿腳下十字白光上光華升騰。
許愿就覺得眼前景象飛速變化。
面攤,燭林小鎮,都在眼中急速放大,小小的面攤在眼中陡然如巍峨高山。
當景象停住,許愿腳下是阡陌縱橫的溝壑。
已然置身在陽明棋盤之上。
身前,是站在天元位黑子上的‘秦愿歡’,翹著蘭花指,沖自己咯咯嬌笑。
“香香的小哥哥,想奴家了沒。”
許愿回頭,看向此刻在自己眼中,發絲如背船妖仆身上鎖鏈粗細,垂在鬢前的巨大唐隕。
“大叔,以怨報德,你這就不厚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