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許愿再次回到測字攤,小鎮已經被夕陽染成了金紅。
落日下,許長安的面攤,也沒剩幾個人了。
金紅的街巷上,蜿蜒的青石小路,好似蔓延到了天邊。
許長安面攤老湯鍋,呼呼冒著熱氣。
耳邊,左鄰右舍呼朋喊友的熱絡聲,婦人攆著調皮搗蛋孩童的責備聲,不遠處,誰家大狼狗護食的嗚嗚聲。
當這些匯聚在一起,傳到許愿眼耳之中,匯成了一副人間煙火的畫卷。
許愿上弦月般的眼睛,滿是溫柔。
終于能讓自己緩口氣的許長安見許愿回來,很是欣慰。
“小愿,餓了不?”
許愿點了點頭。
“一碗陽春面,三個筍尖。”
許愿笑吟吟的替許長安彈去了肩頭一顆灑落的蔥花,轉身回到了測字攤。
許長安看著好像有點不一樣的許愿,有那么一瞬間的失神。
回到測字攤,許愿鋪開字箋,毛筆蘸墨,剛要落筆,身前又來了一襲青衫。
“小友……”
許愿放下筆,看著兩鬢微霜的新唐太子殿下,唐隕身后,跟著三個人。
兩個巡檢,抬著一個斷腿土十八,三人同樣的渾身焦黑,頭發根根直立,面色不善。
“大叔……”對另外三人,許愿看都沒看,只跟比較對脾氣也比較有耐心的唐隕打了個招呼。
唐隕自覺拉了張凳子,坐在許愿對面。
“測個字?”
許愿猶豫一下,將手中筆遞給唐隕。
有生意不做,天打雷劈。
唐隕也不多話,拿起筆,刷刷幾筆。
許愿瞟了一眼。
‘劍’
一指九尺竹竿,蹦出倆字。
“一兩。”
“黃白之物,有些俗了。”
“今日測字,我也討個小友口中的象。”
說著,青衫唐隕一抹腰間塔青古玉。
一枚通體烏黑的三寸小劍被他捏在手中,放到了字箋之上。
小劍壓‘劍’字。
許愿眼皮一跳。
飛劍!
這大叔今天怕是有事相求。
一念至此,許愿雙手攏袖。
“大叔,今天這字,不測了。”
青衫唐隕驚訝的看了許愿一眼。
他可清楚的記得,這兩天,每當許愿讀書讀到心神不寧之際,許愿沒少去找自己‘談心’。
說是談心,但字里話外,聊的全是自己修行的飛劍術。
一聊就是兩個時辰,許愿都快要把眼睛長在自己腰間古玉上了。
如果不是自己攔著,宋慈都要拎磚頭攆人了。
“不夠?”
唐隕又一抹塔青古玉,手上再次多出六柄小劍。
“這七把飛劍,可合而為一,是新唐武庫中壓箱底的東西,比這再好的,我拿不出來了。”
看的許愿眼皮連著跳了好幾下。
“不是不夠,是大叔所求的象,我許愿給不了。”
青衫唐隕再抹古玉,一本泛黃的古籍出現在手中。
“這七柄飛劍,修煉到極致,可凝練出不弱于字符的北斗帝君劍匣,配合這本御劍術,腳踩飛劍,萬里山河,心念一動,無不可往。”
許愿再次搖頭。
“小子,差不多行了,別不識好歹。”唐隕身后,土十八周身真氣一動,一股攝人的威勢直逼許愿而來。
許愿動都沒動。
這股威勢在未曾來到許愿身前,便被青山唐隕一抬手化去。
“土伯,聽小友說完。”
土十八哼了一聲。
許愿看著等自己繼續往下說的唐隕,眼皮一翻。
“他沒威脅我之前,看在大叔能拿出這幾柄飛劍的面子上,我還想說兩句。”
“現在,我不想說了。”
青衫唐隕目光微微一沉。
身后,兩個巡檢在土十八的暗中授意下,一左一右,將許愿圍了過來。
唐隕默不作聲,似乎也默許了他們的作為。
許愿心底嘆了口氣。
唐隕,這是又被裹挾了。
何必呢。
“小子,別以為有囚龍鎖的文字封印在,我們就不敢拿你怎么樣。”
“如今李隱白不在,你體內雖然有功名才氣,但祖竅中不曾凝聚神通文字,就算你想用囚龍鎖拿下我們,怕也是有心無力。”
“識相點,聽太子殿下說完,省的受罪。”
許愿雙手在袖子里,都不動一下。
“你們想用強?”
“不怕李隱白再劈你們一回?”
土十八跟兩個巡檢,面色一沉,本就漆黑的臉上,更黑了。
“別指望李隱白了,我剛才看的清楚,他去了青山縣方向,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
“而且,誰說我們要對你用強了,難道你忘了我們之前是專門清剿賊寇的巡檢了嗎。”
“讓你受罪,又不讓別人看出傷來的法子,恐怕沒人比我們哥倆在行了。”
巡檢說完,當即從測字桌上拿起一本書,立在手中。
拳頭真氣一凝,一拳轟在了書本上。
書本正面,沒有絲毫異樣。
背面,卻硬生生被這股精巧的真氣炸成了紙屑。
“你說,如果這一拳砸在你背上,會是個什么光景?”
巡檢猙獰笑著。
“你不會的。”許愿看著猙獰的巡檢。
巡檢一愣。
“有句古話,咬人的狗不叫,你叫聲太大,所以,咬不了人。”
然后,看都懶得看氣息瞬間紊亂,但卻不敢真的動手的巡檢,許愿盯著唐隕。
二人四目相交,互不相讓。
好大一會兒,唐隕率先移開目光。
“都退下吧,我跟小友說幾句話。”
兩個巡檢,抬著土十八,退到三丈之外,支著耳朵,依舊滿臉兇煞的盯著許愿。
唐隕眉頭一皺,一道流光躍出,直指土十八眉心,凌厲的劍氣直接將三人轟飛至百丈開外。
收回飛劍,唐隕起身,對許愿躬身一禮。
“小友,方才迫于無奈,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許愿不答話,拿起毛筆。
“大叔,知道青山縣令趙明遠,為什么在咱們回小鎮時,會攆著我們幾十里,跟我解釋那些在你們叛亂中身死的書生跟武夫去了何處嗎?”
唐隕搖頭。
他也很好奇,那可是青山印的執掌者,竟然會為了解開許愿心中可有可無的一個結,特意追上,姿態極低的說了半天話。
最終在許愿點頭之后,才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筆尖入硯臺,瞬間墨汁蘸滿,許愿揪下筆尖一根雜亂的狼毫,落筆寫字。
刷刷幾筆,一個不算規整,但卻相當有靜氣的文字,躍然紙上。
劍!
跟唐隕方才寫的一樣。
“因為,他知道,我許愿是個很記仇的人。”
許愿放下毛筆,雙手一股腦兒抓起七柄飛劍,揣入袖中。
“大叔,飛劍我收下了,這個字便送給你,算作交換,今天這樣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唐隕啞然失笑,只當是少年為了找回面子,給自己壯膽的胡話。
但馬上,唐隕便眼神一僵。
就在許愿雙手攏袖,話音落的下一刻。
紅布鋪就的測字桌兩端,那兩摞青山公子李隱白送給許愿的書籍。
在許愿左右兩側,緩緩升起,
然后,一道春風吹來,書本一頁頁緩緩翻開。
許愿獨坐,春風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