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中年男子帶著頭發花白的老仆走了。
許愿有些失望。
唉,還指望對方也能去無字碑那里上柱香,驗證下自己的猜測呢。
不過,得失心不能有。
嘿嘿一笑把自己送來這個世界的老頭說的。
想到那個公園老頭兒,許愿就來氣。
多少年的交情了,前世天天找我測字,沒收過你一分錢,你就這么報答我?
無力的腹誹一句。
許愿認命般的搖了搖頭,打起精神,拿起桌上的碎銀子。
一招手,九尺竹竿上,解字令嗖的飛入左手掌心之中。
正準備收攤。
一個怯怯的女聲響起。
“許愿哥哥,你這是在干什么啊?”
許愿抬頭,見到面前一個初春時節仍舊穿著紅綠大花襖的小姑娘,小姑娘咬著一串糖葫蘆,睡眼惺忪的歪著頭,粉粉嫩嫩的小手指著九尺竹竿上的白布。
許愿眼中瞬間溫暖了起來。蹲下身,替小女孩抹去粉嫩鼻尖上汗水,嗓音溫柔的一塌糊涂。
沒辦法,這個女孩,著實也可愛的一塌糊涂。
“哥哥在擺攤賺錢給囡囡買糖葫蘆啊。”
囡囡是鄰居趙伯的孫女,就在小院的前院,是除了鐵蛋兒之外的另一個鄰居。
許家小院的深水胡同,真就特別如名字取的那般,很狹小幽長,但明明很長的胡同里,滿打滿算也就四戶人家。
許家對門是鐵蛋兒家,趙伯家在前院。
至于鐵蛋兒家后院,前些年是有人家的,只因家里了個一門心思要出家的兒子,老兩口聽過路的風水先生說,是因為他兒子跟小鎮風水氣運不合,一番考量之下,老兩口帶著兒子,舉家搬遷了。
所以,本就人氣不旺的胡同,就剩下他們三戶人家了。
“囡囡怎么一個人跑出來了,你爺爺呢?”
囡囡紅嘟嘟的嘴唇,啊嗚咬了一口紅艷艷的糖葫蘆,足有半個銅板那么長的睫毛忽閃忽閃。
“爺爺在私塾教書,我一個人偷偷跑出來玩了。”
許愿刮了一下她的小鼻梁。
“他們都去無字碑那兒看熱鬧了,你怎么不去啊。”
這幾天,除了沒事逗逗鐵蛋兒,許愿跟囡囡也熟絡了,知道眼前這個小姑娘最大的愛好,就是看熱鬧。
“啊,哪兒呢?我剛在長安哥哥面攤后的椅子上睡著了,不知道啊。”囡囡剛才還睡眼惺忪的臉,瞬間綻放出了驚人的光彩。
許愿啞然失笑。
這小丫頭,合著在哥哥許長安那剛剛睡醒啊。
“行,剛好哥哥這也忙完了,走,帶你去看熱鬧去。”許愿一把抱起小丫頭,額頭碰了碰囡囡的小額頭。
囡囡瞬間喜笑顏開,舉著糖葫蘆沖天晃了兩下。
這一晃,小囡囡手中的糖葫蘆蹭到了許愿長袍上,瞬間,一抹山楂紅。
“呀,臟了……”囡囡發現自己闖禍,急忙伸手去拿紅布桌上的測字字箋紙張,手忙腳亂的給許愿擦著衣服。
只是她這胡亂一抓。
剛好抓到了方才青衫中年男人寫的那張‘隕’字。
等許愿發現,字箋上的‘隕’字,已經沾上了那一抹山楂紅。
剛好,在隕字中間,在那左半邊形似旗桿下方,蓋住了右半邊的員字。
宛如旗下,一人斬首,血灑當空。
許愿見此,心頭一跳。
測字,最講取象之法,如今墨跡未干之際,一切外應,皆稱之為象!
本來半吉半兇的字,隨著囡囡一攪和,頃刻間,變得殺氣騰騰的大兇之象。
許愿猛地轉身,望向青衫中年人消失的方向。
這大叔,到底是干嗎的?
囡囡見許愿不說話,還一臉沉默,以為是自己闖禍惹得他不開心了,眼睛一紅,大大的眼睛里瞬間就布滿了水氣。
“許愿哥哥,你別生氣,囡囡知道錯了,囡囡讓爺爺賠你一件袍子,嗚嗚嗚……”
囡囡這一喊,再看看她梨花帶雨的樣子,可給許愿心疼壞了,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君子行事,落子無悔,測字離攤,銀錢兩清。
什么大兇不大兇的。
跟我有什么關系。
而后,許愿便邁著四方步,哄著囡囡,溜溜達達的朝無字碑的方向走了過去。
……
沿著小鎮蜿蜒的青石板小路,一轉彎,與青山縣官道相對的岔口。
左邊是一條養育了燭林小鎮祖祖輩輩百姓的子午河。
右邊,則通往青山縣。
兩鬢微霜的青衫中年男子,身后跟著頭發花白的老仆,到這里停下了腳步。
“土伯,剛才那個少年的測字說法,你覺得有幾分可信?”
被青衫中年男子稱作土伯的老仆,枯槁的臉上古井無波。
“毫無可信度。”
“公子何種身份,您一生造化,豈是他一個小小頑童能看出來的。”
青衫中年男子看著腳下岔路口,沉吟片刻。
“是嗎,我倒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
不等土伯開口,青衫男子自嘲一笑。
“身份?呵呵,喪家之犬嗎……”
土伯急忙跪下。
“公子,老奴不是這個意思。”
男子淡淡看了他一眼。
“是不是這個意思都沒事,此行要做的事,本就非我所愿,不是你們逼我的嗎?”
土伯臉上一僵。
“殿下,老奴不敢……”
“不敢,出發之前第二天,你們就以看護為名,軟禁了我的妻女,土伯,你見過這么憋屈的殿下嗎?”
一縷春風吹過,青衫中年男子邁步往前,兩鬢發絲飛舞,看不出悲喜。
土伯跪在原地,眼中滿是執拗般的執著,高聲道。
“太子殿下,大啟滅新唐,這是國仇,您豈能因為一時的兒女情長,誤了復國大計,我們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啊。”
“只要您重拾往日天資,我們這些老卒,是萬萬不敢以下犯上的。”
說著,一個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青石板小路,瞬間給他硬生生的磕出了蛛網狀的裂痕。
青衫中年男人的話,從風中冷冷傳來。
“所以,只要我不聽你們的,以下犯上的事,你們還會繼續做,是這個意思吧。”
“老奴不敢。”土伯聲音仍舊執拗。
“新唐被大啟滅國那年,我出生,是你們這些大啟朝堂眼中的亂臣賊子,硬給我取了個隕的名字,非要說我跟新唐的關系,可以說,除了一副皮囊,就只有這個名字。”
青衫男子遙看天際,嘆了口氣。
“你眼中的新唐盛世,我沒見過,你們口中的太子殿下,也不是我這個樣子,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