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林小鎮(zhèn),許家面攤的位置,算不上好。
因為它離小鎮(zhèn)那塊巨大的文廟無字碑比較遠。
文廟字碑,是青山文廟在轄下每個鎮(zhèn)子都豎起的一個無字碑。
大啟文運昌隆,讀書人地位高的離譜,文廟,又是天下讀書人心中的圣地,即是文廟豎起的碑,自然是頗受追捧,光禿禿的石碑下,常年香火不絕。
上香的,多是些家中有讀書人的百姓。
燭林小鎮(zhèn)的無字碑,就在小鎮(zhèn)正中心。
許家面攤,距無字碑要隔著好幾條胡同,算不上什么好位置。
熱氣騰騰的老湯鍋里,許長安竹笊籬一推,嫻熟的手腕一抖,十幾個薄皮大餡的餛飩,被盛了出來。
甩幾下,濾去多余的湯水,咕咚一聲,倒入大白碗中。
加入一勺許家面攤特色老湯,從旁邊一個半人高的老壇里,撈出滿滿一勺的腌制筍尖,鋪在上面。
“鐵蛋兒,給許愿端過去。”
“來了……”
鐵蛋兒晃悠著沖天小辮上的紅繩,胖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捧著大白碗,提鼻子一聞。
“好香啊,許大哥,我也要吃這個,筍尖要比許愿還多的那種。”
許長安摸了摸他的腦袋。
“沒問題……”
這時,有吃面的漢子打趣道。
“鐵蛋兒,你喊我一聲后爹,我把這缸筍尖都買下來,讓你吃個夠。”
鐵蛋兒沖天小辮瞬間一支棱。
“好啊,等會兒我娘來了,我當著阿娘的面喊啊。”
漢子聞言,瞬間打了個哆嗦,悻悻不說話了,惹得旁邊食客一陣嘲笑。
鐵蛋兒一撇嘴。
許愿說這叫什么來著?
對了,軟蛋!
捧著大白碗,鐵蛋兒小心翼翼的來到面攤對面,沖坐在測字攤位前單手托著下巴,百無聊賴打著哈欠的許愿一努嘴。
“許愿,吃飯了……”
許愿有氣無力的一擺手。
“先放那兒吧。”
鐵蛋兒把碗放在攤位的桌子上,掐著腰,指著許愿,氣呼呼的道。
“擺了幾天攤,一文錢沒賺到,許大哥早就說你干的這什么測字不行,你非不聽,怎么著,沒人光顧,現(xiàn)在架子大到都要讓人喂你吃飯了嗎?”
許愿有氣無力的白了他一眼。
“小屁孩兒,你知道什么。”
鐵蛋兒一梗脖子。
“說誰小屁孩兒呢,阿娘說,馬上送我去私塾念書了,我可是要考秀才的人,你才小屁孩兒呢,只有小屁孩兒開的攤子才沒人來。”
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老氣橫秋的教訓(xùn)起了自己,許愿覺得好玩,正好當下也沒主顧,便動了逗逗他的想法。
“好,未來的大秀才,那你告訴我,怎么才能有人來光顧我這測字攤。”
從青山縣回到燭林小鎮(zhèn)已經(jīng)七天了。
這七天里,許愿除了沒事練練八部金剛功,就只干了一件事。
就是給自己置辦一套小攤的行頭。
說是行頭,其實就一張桌子,一大塊紅布,一小塊白布,一套筆墨紙硯。
紅布蓋桌,白布上歪歪扭扭的用毛筆寫了四個字。
一字百文。
然后綁在一根九尺高的竹竿上,生怕別人看不到。
竹竿最頂上,掛著從班頭劉冷那里賺來的解字令。
許愿想的很好。
解字令,解字……
我這測字攤,憑這塊牌子的寓意,再加上我前世浸淫多年的學(xué)問,還能沒人?
但結(jié)果是……
真沒人!
五天,除了最開始小鎮(zhèn)鄰居們看樂子,到后來,一個人都沒來過。
到后來,連個看樂子的都沒了。
這讓許愿備受打擊。
“不就是想讓人上門嗎,這有什么難的,你把餛飩碗里的筍尖給我吃,我馬上就能讓你有生意上門。”
鐵蛋兒盯著餛飩碗里的筍尖,抹了把嘴角。
許愿笑呵呵一推大白碗。
鐵蛋兒也不客氣,筷子都省了,三兩下就把碗中筍尖塞進了嘴里,然后鼓著腮幫子,生怕許愿后悔一樣,應(yīng)付的嚼了幾下,就全部吞下去了。
砸了咂么嘴,鐵蛋兒背著手,在測字攤前溜達了幾步。
朝許愿伸出一根手指。
“許大哥面攤的陽春面,五文一碗,阿娘給人做針線活,一件短衫的針腳功夫,十文一件。”
“咱們鄰居,在私塾當先生的趙伯,一堂課,十五文。”
說到這,鐵蛋兒指著竹竿上的白布。
“許愿,你測個字,要一百文,就這個價,嚇都把人嚇跑一大半了,還開張呢。”
許愿笑罵道。
“你知道個屁,我這測字攤,不準不收錢,為了防止人來搗亂砸攤子,當然要先把價格定高一些。”
許愿一把薅過人小鬼大的鐵蛋,連著彈了三下他的沖天小辮兒,指著白布。
“而且,你是不是看不見,我已經(jīng)把一字百文改成一字十文了。”
鐵蛋兒掙扎著跑來,扶了扶亂晃的沖天小辮。
“都說了,會不長個的,還彈!我又不認字,怎么知道你改了……”
許愿作勢要再彈。
鐵蛋兒趕緊護住小辮兒。
“你剛才可是說,吃了我的筍尖,就讓我有第一個客人,人呢?”許愿繼續(xù)逗他。
“不白吃你的筍尖。”鐵蛋兒白了他一眼,一晃小肚子,從口袋里摸出一文錢,豪氣干云的往桌上一拍。
“十文我沒有,只有一文,你要是愿意,這光顧你小攤的第一個客人,我鐵蛋兒當了!”
許愿啞然失笑。
“你?”
許愿看了鐵蛋兒一會兒。
“行,閑著也是閑著,我就當下雨天沒事陪小孩兒玩了。”
然后,一指筆墨紙硯。
“既然是測字,自然要有字,寫一個吧。”
鐵蛋兒也不墨跡,一手抓過毛筆,抓小辮一樣握在手中,烏溜溜的黑眼珠咕嚕咕嚕在附近的小攤看了一圈。
然后,一筆一劃,一筆一抬眼的臨摹著寫了個字。
許愿一拍桌子,鐵蛋兒放下的銅錢跳了起來,許愿抬手捏住,順手拿起桌上墨汁快要濕透紙張的字箋,掃了一眼。
王。
許愿一挑眉,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問什么?”
“等下阿娘正好要帶我去無字碑上香,你就給我測測,我什么時候能考上秀才吧。”鐵蛋兒皺著小臉,揉搓著沾滿一手的墨汁。
許愿用銅板壓住‘王’字起筆卻不懂藏鋒之處,沉默一會兒,沉聲開口。
“王字頭有刀,一筆到凌霄,頑童手持筆,宛如握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