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他而言，從徐府那小院到皇宮也不過是從一個小院子到了一個大院子，但對于子規小丫頭可不一樣。

自小在徐家那逼仄的小院中長大的小丫頭，今天第一次坐了馬車、第一次見到了除了公子和那些冷臉下人之外的其他人、第一次走出了那如同她整個世界的小院……這些對她的沖擊恐怕不比她家公子得知自己是永樂大帝的親孫子來的小。

而且以往她害怕的時候總是有公子護在她身邊，但是今天自從那個奇怪的女人出現后，就一直抓著公子不放，還哭著鼻子對公子說些她聽不懂的話，這讓她有點緊張。

娘。

那個女人說她是公子的娘。

小丫頭不知道這個稱呼是什么意思，似乎很熟悉，但又很陌生。不過她雖然緊張，但卻也知道那個女人并不會傷害公子。

于是她甚至在某個瞬間會有奇怪的心情，那是之前從未感覺過的，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心情。

“若是也有個比自己和公子要高大許多的人，也把自己緊緊摟在懷里，那該是什么滋味呢？”

小丫頭不知道如何表達，因為自她記事起，就從來沒有過羨慕、眼饞這一類的情緒——只要是公子有的，必然會有她一份，甚至那些灰衣的下人送來的飯菜，若是有哪一樣她很喜歡，公子必然會將整盤都推到她面前。

反正在那小院中，小丫頭是真正的“所見即所得”，雖然見識少，但公子總歸對她很好。

但是現在，她忽然發現，公子似乎沒有辦法讓那個奇怪的女人也抱一抱她。

“娘！”他終于在子規那奇怪的眼神中受不了了。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設，終于弱弱叫了聲。

“你叫我什么？！”女人趕緊箍著他的肩膀把他放到了身前，紅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娘！”他張了張口，終于讓聲音變得自然起來。

“娘可憐的孩子！”女人再次放聲大哭，并且又把他緊緊抱進了懷里。

“娘你別哭了。”他使勁兒掙扎了一下，終于把腦袋從女人的肩膀上拱了出來，費勁地深深喘了口氣，然后笨拙地舉起小手，輕輕拍打著女人的后背。

似乎差不多宣泄完了，女人在他有一下沒一下輕輕的拍打中漸漸止了哭聲，只是仍然拘著他的身子，不讓他有任何離開的機會。

“子規，過來。”他只好半舉起自己還能動的小臂，朝子規招了招手。

小丫頭怯怯地咬著手指靠了過來。

“娘，你看，這是子規。”他對女人介紹道，“我在那個院子里的時候，就是子規從小陪著我，從我記事開始，她就在我身邊。”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女人又有要哭得意思。

兩個懵懵懂懂的孩童在那小小的院落里，周圍大人不少，卻只有看管的模樣，沒有半分照顧的意思。這兩個孩子能平平安安活下來，簡直是僥天之幸。

而且不光是可憐自己的兒子。這個懵懂天真的女童，不知道徐家從哪里尋來。這幾年戰火蔓延，整個大明都動蕩不休，應天府哪天沒有被戰火波及的百姓難民？自己的兒子是龍子龍孫，徐輝祖雖然看似不管不問，但恐怕也不敢絲毫大意。但這小姑娘，或許就是街上那些活不下去的難民百姓，一碗米幾個饃，就將骨肉賣給了徐家。

“都是可憐的孩子啊！”女人伸手將怯怯地子規拉過來，一并抱進了懷里。

如此過了好久，女人才終于松開了他和子規，拉著兩人的手坐了下來，道：“你祖父和父親是誰，娘在路上都和你講了。你祖父如今起兵功成，恐怕過不了幾日便會登基稱帝。到時候你便是真正的龍子龍孫！你爹并非長子，太子恐怕落不到他身上，但據大明祖制，應該能封王。娘不是你爹明媒正娶的正室，恐怕王世子也落不到你身上。不過不管如何，皇室子孫身份顯貴，比起那徐輝祖也不遑多讓，足以補我兒多年委屈。你娘我也比不得你爹在北平娶的妻納的妾，待你爹的其他子女進京，你只能與他們友愛，切不可起了爭執！子規丫頭是個好的，更是與你從小一般長大。以后娘便將子規也當成自家骨肉看待。你們兩個可不能離了那院子反倒爭吵打架。”

女人說一句他便點一下頭，將女人說的全盤認了下來。一邊聽著一邊感慨：自己那便宜老爹到底多大魅力？看起來自己這老娘本身是個極聰明極有主見的女人，當年也不知道如何掉進了那流氓老爹的溫柔陷阱中。

正說著話，忽聽得門外腳步聲響，三人抬頭望去，卻見之前半道離開的朱棣大踏步走進了這處宮殿。

“見過殿下！”女人拉著他恭敬朝朱棣行了禮。

“免了免了！”朱棣摘下頭盔，隨手便拋給了跟著進了殿的三寶，“咱已經給老二送了信，相信這小子不久就會過來見你們母子。李氏，你是個好的，當年老二的命說是你救的也沒錯，你還給老二生了這么一個好兒子，這幾年也委屈你了。”

他這才知道，自己老娘姓李。

李氏聞聽朱棣的話，忍不住又紅了眼眶，卻不好哭出聲來，只朝著朱棣盈盈一拜。

朱棣擺了擺手，叫起后接著道：“咱也是半路上才想起來，咱這孫兒竟然還沒有名字呢！路上咱想了想，這是老二第二個兒子，是咱第三個孫子，他還有個親哥哥叫朱瞻壑，有個堂哥叫朱瞻基。咱這做爺爺的給他取了名字，就叫朱瞻圻。”

“謝殿下！”李氏再次下拜。

已經有了名字的朱瞻圻也跟著朝朱棣笑了笑，大聲道：“謝爺爺給孫兒賜名！”

“哈哈！好孩子！”朱棣摸了摸朱詹圻的腦袋瓜，起身囑咐了三寶兩句，便又急匆匆離開了。

“朱瞻圻。”他念叨了一下自己新得的名字，“還不錯，反正老朱家這五行命名大法，能找到字就行了，好不好聽的，如今這天下也沒幾個人敢叫。”

不過剛才自己那爺爺說啥來著？自己還有個親哥哥叫朱瞻壑、有個堂哥叫朱瞻基。朱瞻基熟悉，那是將來的宣德皇帝。朱瞻壑不太熟，反正是活不過宣德元年的命。自己將來的這些兄弟，自己就對一個朱瞻圻比較熟，畢竟是有名的不孝……

等會兒！自己叫什么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