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爺朱高煦在云南城百姓的心目中的形象也是變了又變。
剛來云南城時打出全副儀仗拜望岷王朱楩,這時候的漢王在云南城百姓心中那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然后這位王爺似乎游手好閑無所事事起來,除了去西平候府或岷王棕亭喝酒,就是帶著兒子玩耍,或者陪著妻妾逛街。這時候的漢王爺在百姓心中有了些人氣兒,最起碼從天上落到了地上,不過依然和百姓隔著一條巨大的鴻溝。之后好像這位王爺接了皇帝老爺的圣旨,一大家子去了廣東,一去就是大半年。要不是漢王衛訓練的那條陸地帆船上依然有人在桅桿上面翻跟斗,云南城的百姓都以為這位王爺換了封地了。
在年根里,這位王爺帶著一大家子回到了云南城。似乎沒有什么變化,騎在馬上依然一副無所事事信馬由韁的樣子,就和以前去岷王府或西平候府蹭酒喝的時候一模一樣。漢王爺家兩位大一些的公子黑了些,瘦了些,但精神頭很好,撩開馬車的簾子望著兩邊的人群和鋪子嘰嘰喳喳。車簾閃動間,漢王爺家那位漂亮的女公子似乎也長大了些許,依然粉粉嫩嫩可可愛愛的模樣。偶爾兩位王妃的聲音也從馬車中傳出來,與以前逛街的時候胭脂鋪子里碰見時一般的溫婉可親。
離開了大半年的漢王一家從進了云南城的城門到王府大門這短短的一段路程,便喚起了云南城百姓關于這位王爺一家子的記憶。若說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地方,其實沒有。這位王爺和他的家人從不仗勢欺人,沒有在云南城搞烏煙瘴氣的事情,沒有惹得云南城天怒人怨。大家印象中的這一家子天潢貴胄除了身份高貴,其實也沒有什么了,大約就是儀態好一些、穿用奢華些的普通人。
但若是仔細想想,單單“普通”這兩個字,便已經極不普通了。
當然不可能是普通人的。普通人能在一天的功夫里召集起云南城半數的匠人?普通人能一言而決、為了過年時自己高興而花錢搞一座五丈高的鰲山?普通人能稍微動動嘴唇就將滿城的城狐社鼠掃平大半?
當然,普通人也不可能穿著錦繡的華服,卻偏偏擼著袖子敞著懷,一腳踹人一個跟斗。
踹人的哈哈大笑,被踹的靈活翻了個跟頭,爬起來同樣哈哈大笑。
于是旁觀的眾人同樣哈哈大笑起來。
永樂三年的最后一天上午,漢王府前的鰲山已經搭建完成。上面掛滿了色彩各異的彩燈,宮燈精美華貴,每一盞都是精致的藝術品。但在這些藝術品的中間,卻夾雜著簡陋的、色彩單調的、個頭小小的燈籠。那是一個個云南城的孩童和漢王爺換的——用他們極為寶貴的燈籠去和漢王爺換那大大的、華麗的、精致的宮燈。
也不知道是誰開得這個頭,反正不管是漢王爺還是這大大小小的孩童,都很高興。
除了燈籠,鰲山上還貼著各路神仙的畫像。除了身上的衣服有些區別、手中的寶器不同之外,面容上大差不差,大約和朱瞻圻以后歷史教科書上古代歷史人物的畫像差不多的意思。所以為了區分,得在畫像上面寫上字,區分這是哪位神仙,免得認不清衣服和寶器的百姓拜錯了神仙。不過估計拜錯了也沒什么問題,畢竟百姓們認字兒的不多,想必神仙也會理解的——大家都是功德成圣,斷然不能因為百姓認錯了臉就把臉翻過來不是?總歸不過求名求財求姻緣求平安,哪路神仙還沒個跨界辦事兒的能耐?
竹木搭成的架子上纏滿了綠色的藤蔓,還插上了各色的花朵。這在北地的新年期間是很難見到的,北地只能見到雪花,除了臘梅,沒有什么花兒能受得住寒風的摧殘。但在云南城就不同了,孩子們覺得漢王爺用這么大的大燈籠換了自己的小燈籠、還將那自己曾經最喜歡的小燈籠給掛到鰲山上去了,都覺得似乎是占了漢王爺的便宜。心中竊喜卻又有些愧疚的孩子們便去采了花兒,送給漢王爺,看看能不能用這些花兒填上大小燈籠之間的縫隙。
漢王殿下朱高煦十分高興,咧著大嘴不時哈哈大笑。和一起忙碌了好幾天的工匠們吹了會兒牛,逗著送花換燈籠的小孩子嬉鬧了一番,終于還是被錢貴叫進了王府中。
一年到頭,儀式感最強的就是過年這幾天,從古到今再往后莫不如此。哪怕是再窮苦的百姓之家,也要在這兩天吃頓好的,祈求來年不要再過得這般辛苦。拜神要虔誠、祭祖要仔細,讓神仙和祖宗保佑來年能有個好光景。
百姓家如此,天潢貴胄之家也是如此。高高在上的皇帝老爺這一天同樣也要敬天禮地祭拜祖先,漢王爺作為一家之主,怎么能放下這一年中十分重要的事情跑到外面和百姓們吹牛打屁?估計人家早就煩了、早就急著離開回家忙碌去了,偏偏漢王爺一點兒不知道輕重,非得拉著人家、和人家閑談。
韋氏和李氏一邊給朱高煦換衣服,一邊嘴里不停念叨,就說自己這位王爺夫君好不曉事。朱高煦也不惱,張著手臂任憑兩人忙碌,依然咧著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作為當今皇帝的嫡次子,就藩云南的漢王朱高煦不需要祭祖——那是應天城里皇帝老子和太子大哥的事情。但各路神仙是要拜一下的。帶著同樣換了冕服的朱瞻壑和朱瞻圻哥兒倆在供奉神像的偏殿里拜了拜、上了香,按照規矩念叨了幾句,便完成了任務,回到后院往桌子上一趴,爺仨兒動作一致等待開飯。
韋氏和李氏沒好氣地瞪了父子三人一眼,一邊吩咐開飯,一邊小聲和抱在韋氏懷里的朱瞻坦說話,大概就是大號和兩個小號都練廢了,這最小的小號可不能跟著不靠譜的父兄學。
朱瞻坦也已經不是只會吐泡泡的小娃娃了,能斷斷續續表達出他天真可愛的想法,放開手也能跌跌撞撞行走。雖然還在襁褓中就一路從北向南,從北平經應天到了云南,還在廣東住了大半年,但一直沒得什么病。就是總是瞌睡,而且似乎很懶的樣子,平日里總是賴在韋氏或李氏的懷里。
最初還以為是有什么問題,讓跟隨的太醫和民間的名醫分別檢查過,都說沒什么毛病。大概就是因為出生在北地、成長在南方的緣故,濕熱的氣候影響了精神,并未有什么問題的。這才讓一家子放了心。
除夕的午飯湊湊活活,一家子也吃的極快,似乎行動快一些,便能讓夜晚更早到來似的。朱瞻壑、朱瞻圻和子規三個懂事兒了的孩子當然對即將點燃的鰲山十分感興趣,盼著夜晚早點兒到來好好欣賞一番。韋氏和李氏雖然嘴上不說,但同樣對自家夫君傾注了不少心血的燈會盼望不已,就等著燈火點燃的那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