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晟叫苦并不是裝可憐，而是養兵確實需要極大的物資后勤支持。

這個時代根據朝廷官方政策，法定貨幣是寶鈔。但是因為濫發，寶鈔貶值嚴重，商業交易還是以金屬貨幣為主。而云南有滇銅，按理說作為云南土皇帝的沐晟應該不缺錢才是。

實際上沐晟確實不缺錢，但錢這東西吧，只有在交易的時候才能體現出價值。它本身并不當吃也不當穿，養兵并不是發錢就能解決的。

沐晟真正缺的，是糧食。

作為鎮守大明西南的西平候，沐晟能夠掌握的軍事力量單從數量上來講實際上是超越只有三衛直屬兵馬的漢王朱高煦的。雖然兵部會承擔一部分養兵的費用，但因為大明衛所制度設計的問題，衛所主官也是要承擔一部分消耗的——這其實已經算是衛所制度崩壞的一個警鐘了，不過這會兒還沒人留意罷了。

兵部每年根據衛所人數、所承擔的防守區域大小、戰爭爆發的可能性，會劃撥固定數量的糧餉，這在平常年景是沒問題的，沐晟再補充一部分、衛所屯田本身負擔一部分，養活云南兵馬綽綽有余。但自永樂二年受了朱高煦的“忽悠”，沐晟加大的本部兵馬的訓練強度，消耗一下子就上來了。中樞兵部劃撥的錢糧是固定的，不會因為沐晟自發加強訓練多給云南劃撥錢糧、衛所屯田每年生產的糧食大致也是固定的，這個增加的消耗便只能由沐晟補上。

可問題是沐晟有錢不假，可沒糧食啊！對于絕大多數底層軍卒而言，糧食其實比餉銀更加重要。沐晟可沒有如同朱高煦那般早日在安南布局，而大明的糧食本身就勉強養活著所有人，買倒是能買得到，但價錢嘛，哪怕是沐晟這樣的身家也感覺壓力很大。

朱高煦明白沐晟的意思，也并不做推諉，翹起二郎腿好整以暇道：“本王從就藩云南開始，便一直從安南購買糧食，一方面供應漢王衛、港口工匠的消耗，另一方面也算是提前做些準備，此外還額外消耗了安南本身的糧食儲備。如今倒是還有些囤積，沐候要是需要，便拉走便是了。”

“王爺高義！”沐晟一張苦臉立刻變得笑意盈盈起來，他舍掉面子哭窮不就是因為知道朱高煦屯了不少糧食嘛。

錢貴在安南的生意做得很好。在打通了杜世滿的渠道之后，經由杜世滿的手，從安南各地的豪族地主手中收購了大量的糧食，付出的代價除了銀子之外，還有瓷器和絲綢——這兩種東西只要出了大明國境，原本價值不菲，立刻身價倍增，比現銀還好使。安南此時剩下多少糧食朱高煦和朱瞻圻并不太清楚，但從交易量的變化來看，估計不會太多。

而除了糧食的生意，錢貴指使漢王府的人扮做大明客商，避開杜世滿的視線，深入安南直接南下，在舊都升龍城成功塑造了兩三個財大氣粗的大明商人的形象。這些商人交易的除了糧食之外，還有寶石珠玉、奇珍異獸等，甚至連人口都包含在內。不過這些在安南腹地交易的糧食就沒有運回大明，而是尋了可靠的所在就地隱藏了起來，作為將來大軍進軍安南之后的補充。為了保護這些隱藏起來的糧食物資，朱高煦原本從北平帶來的親兵舊屬基本上已經全部暗自潛入安南，在深山老林中做起了倉庫保安。

這些假扮的大明客商當然不僅僅只有搜刮物資、交易貨物這么簡單。他們以安南舊都升龍城為基點，不斷擴展商路，同時也將安南各地的大大小小的消息搜集歸納整理，暗中送回大明，作為朱高煦的參考。

所以朱高煦對于安南之戰沒有任何的懷疑：既不懷疑戰爭爆發的可能性，也不懷疑戰爭的結果。這會兒的安南對于朱高煦而言算得上知之甚詳，雖然達不到能搞明白黎家父子今天穿的什么顏色底褲的程度，但對于一場戰爭而言，這個信息的搜集程度已經足夠了。

拜訪完朱楩和沐晟，漢王一家便回到漢王府老老實實準備過年。不過云南這地兒過年的習俗與中原差距頗大，氣氛也不如中原熱烈濃厚，朱高煦閑了兩三天，又忍不住準備要搞點兒事情出來。

將忙忙碌碌歸整王府一年收支的錢貴叫來，吩咐找工匠，漢王爺準備要在漢王府前搭一座鰲山，除夕正旦與云南百姓同樂！

鰲山就是燈山，將各色花燈層層疊架，堆成巨鰲形狀，朝廷有此風俗，不過大多是在元夕。

后世正月十五看花燈，技術上來講確實比這個時代要強得多，但氛圍上來說卻遠不及此時熱烈。所謂“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往日里入夜便伸手不見五指的時代有這么一天金吾不禁、通宵達旦歡慶、燈火輝煌媲美天上銀河，單從人的心里感受上來講，節日氣氛就比后世要強得多。后世每天都霓虹映照燈紅酒綠的，照明條件都成了光污染了，再好看的花燈也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瞬間的震撼罷了。

朱高煦準備搞事情，要出錢搭一座鰲山，而且等不了正月十五元夕夜，除夕晚上漢王爺就要與民同樂！

整個漢王府從王妃韋氏往下，對朱高煦的這一提議不僅沒有勸阻，反倒是舉雙手贊同。大約也是因為這座王府中如今居住的人絕大多數都是來自北地，到了這云南，過年的時候與中原一比大大不如，去年過年的時候已經失望過一次了，今年既然王爺有興致，干嘛要掃興？

朱瞻圻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來到這個時代七八年了，對這個原本腦海中只有冰冷文字記述的時代有了越來越鮮明的認知，也就愈發想要讓自己成為這個時代中某一抹鮮明的色彩。步行街、霓虹燈、倒計時已經成為遙遠未來的記憶，倒不妨見識一番這個時代的“一夜魚龍舞”。

沐晟聽說了朱高煦的打算，作為云南的土皇帝，自然不能讓一個外來的親王專美于前，豪爽表示雖然養兵的糧食不夠需要漢王支援，但沐王府銀子還是足夠搭建一座鰲山的。原本小透明的岷王朱楩也興致勃勃參與進來，雖然錢不多，但人家岷王年齡大見識多，提些意見也是好的。

而沐晟和朱楩也沒有以往的劍拔弩張或冷眼相向，在漢王府的正廳中相見，按照朝廷規矩互相問了好，便笑語晏晏開始商量起如何將今年的新年操弄成一個有影響、有深度、有文化、有內涵的大規模慶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