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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兩姐妹(1)

  • 夜鶯
  • (美)克莉絲汀·漢娜
  • 2152字
  • 2024-01-02 17:32:25

一九九五年四月九日,俄勒岡州海濱

如果在我漫長的一生中曾學(xué)到什么,那就是:愛,讓我們明白自己想成為的樣子;但戰(zhàn)爭,讓我們看到自己真正的模樣。現(xiàn)在的年輕人想知道每個人的每件事。他們以為談?wù)務(wù)f說,問題就會迎刃而解。我那個世代比較沉默。我們了解遺忘是多么重要,重新出發(fā)有多美好。

但近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想著戰(zhàn)爭、我的過去,以及一個個我已遺落的人。

遺落。

這兩個字聽起來好像我忘了心愛的人們在哪里,或是把他們留在不該在的地方后掉頭離去,困惑得不知如何追溯來時的腳步。

他們沒有被遺落,也沒有置身于更美好的處所;他們已經(jīng)逝去。隨著人生漸趨落幕,我明白了哀傷有如懊惱與悔恨,進(jìn)駐于DNA中,永遠(yuǎn)成了我們的一部分。

自從先生過世、獲知診斷結(jié)果后,這幾個月來我老了不少。我的皮膚皺紋累累,看起來像一張重復(fù)使用、試圖壓平的蠟紙。不論是在黑暗中、車前燈閃爍或下雨時,我的眼前經(jīng)常就只是一片模糊。視力變得靠不住,令人不安。或許這就是為什么我發(fā)覺自己總在回顧過去,而往事中帶有我現(xiàn)今再也無法得見的明晰。

我想象自己逝去時終將得到安寧,也將與每一個我曾愛過、卻被我遺落的人相會。最終,我會得到原諒。

但我知道實際上會怎樣,不是嗎?

我那棟名為“峰園”、百余年前由一位林業(yè)大亨興建的屋宅已上市求售,我也準(zhǔn)備搬家,因為兒子認(rèn)為我應(yīng)該這么做。

他盡力照顧我,也想讓我知道在這段最難過的日子里,他有多么愛我,所以我耐著性子,聽他安排。我哪在乎我在何處離世?這是重點,真的。我住在哪里已經(jīng)不重要。我在俄勒岡州海濱住了將近五十年,正把過去的歲月裝箱打包,我想帶走的東西不多,但有一事掛念。

我伸手抓住垂吊著的操控閣樓階梯的把手,階梯從天花板伸展而下,像一位紳士伸出手。

上閣樓的階梯不太牢靠,踩上去有些松動。閣樓帶著霉味,一個燈泡在頭頂上晃來晃去。我拉了一下燈繩。

我覺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一艘老舊的汽船里。墻上鋪著寬長的木板,木板間蛛網(wǎng)密布,團(tuán)團(tuán)蛛網(wǎng)懸在空中,發(fā)出銀閃閃的光芒。天花板很斜,我得站在閣樓正中央才可以挺直身子。

我看到那張孫兒們小時候用的搖椅,還有一張舊嬰兒床和一個看起來破爛、彈簧底座已經(jīng)生銹的搖擺木馬,也看到那張女兒在病中整修的椅子。一個個箱子沿著墻壁疊放,標(biāo)注著“圣誕節(jié)”“感恩節(jié)”“復(fù)活節(jié)”“萬圣節(jié)”“鍋碗餐具”“運(yùn)動用品”,箱箱皆是我已很少使用卻割舍不下的物品。對我而言,承認(rèn)自己不再裝飾圣誕樹形同放棄,而我始終不善于放手。我要找的東西塞在角落:一個貼滿旅行貼紙的扁平置物箱。

我使勁把置物箱拖到閣樓中央吊掛著的燈泡下方。我在箱旁跪下,但雙膝一陣刺痛,于是靠著箱子慢慢坐下。

三十年來,我首次打開箱蓋。最上層的置物盤堆滿小寶寶的紀(jì)念品:小鞋子、小手的陶印、畫滿細(xì)長小人和笑臉太陽的蠟筆畫、成績單、舞蹈彩排的照片。

我拿起置物盤,放到箱外。

箱子下層的紀(jì)念品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幾本皮面精裝、封面已經(jīng)褪色的日記簿,一沓以藍(lán)色緞帶系綁的陳舊明信片,一個一角壓扁的硬紙盒,一套朱利安·羅西諾所著的詩集小冊、一個裝了數(shù)百張黑白照片的鞋盒。

最上面是一張發(fā)黃褪色的紙片。

我雙手顫抖,拿起紙片。那是一張戰(zhàn)時的身份證。我看著證件上那張小小的半身照,照片上是個年輕女子:朱麗葉·吉威斯。

“媽?”

我聽到兒子踏上嘎嘎作響的木階梯,腳步聲與我的心跳聲一唱一和。他剛才有沒有大聲叫我?

“媽?你不應(yīng)該上來這里。天啊,這些階梯不穩(wěn)。”他過來站在我旁邊。“跌一跤就……”

我摸摸他的褲管,輕輕搖頭。我無法仰頭看他。“別說了。”我只說得出這一句。

他跪立,然后坐下。我聞得到他的刮胡水,淡淡的,略帶辛香,我也聞得到一絲煙味,他先前偷偷在外面抽了一支煙,他多年前戒了,但獲知我的診斷結(jié)果后故態(tài)復(fù)萌。我不需要表示反對,他是醫(yī)生,他很清楚。

我直覺地想把身份證丟進(jìn)箱里,用力合上,再次把它藏起來。我已經(jīng)藏了它一輩子。我已來日不多。雖然不至于很快離世,但也拖不了多久。我不得不回頭檢視我的一生。

“媽,你哭了。”

“是嗎?”

我想告訴他真相,但不行,我說不出口,那令我羞愧。到了這個年紀(jì),我應(yīng)該什么都不怕,尤其是自己的過去。

我只說:“我想帶走這個箱子。”

“箱子太大了。我會把你要的東西重新打包,裝進(jìn)比較小的盒子里。”

他試著管我,我微笑以對。“我愛你,而且我的病復(fù)發(fā)了,所以一切聽你安排,但我還沒死呢。我要帶這個箱子走。”

“你真的需要箱子里的東西嗎?那些只是我們的手工藝品和其他廢物。”

如果我早早告訴他真相,或我多跳幾次舞,多喝醉幾次,多唱幾首歌,說不定他會看到真正的我,而不是一個平凡、可靠的母親。他摯愛的那個我并不完整。我始終以為我想要被愛、被仰慕。如今想想,說不定我想要被了解。

“當(dāng)作是我最后的請求吧。”

我看得出他想叫我別這么說,但又怕自己忍不住哽咽。他清清嗓子。“你前兩次都挺過來了,這次也可以。”

我們都知道這不可能。我身體孱弱,情況不穩(wěn)定,除非借助藥物,否則睡不好也吃不下。“當(dāng)然沒問題。”

“我只要你平安。”

我微笑。美國人可真單純。

我曾經(jīng)跟他一樣樂觀,認(rèn)為這個世界很安全。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

“誰是朱麗葉·吉威斯?”朱利安說。聽到他說出那個名字,我有點震驚。

我閉上眼睛,在彌漫著霉味和前塵往事的黑暗中想起過往,思緒有如一條直線,劃穿時間與空間。我違背了自己的心意,或說順從了自己,誰知道呢?

我想起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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