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和歌(1)
- 臨寒獨自
- 葉婧魂
- 3321字
- 2025-07-04 00:52:30
聽聞謠言四起的發生地,最好的位置是在廁所的水房、體育場的器材室、還有夜間的操場一隅。
那里滋生著各種令人不快的生物們,在黑暗的掩護下淡化了見不得光的罪惡。
如同阮玲玉銀牙碎齒間迸出的那句:“我受不了他們那么的說我。”
可惜,世人向來罔顧死去之人的哀鳴。欲加之罪,只要成本足夠低,眾口鑠金,必定數之不盡。
前半生里,屢次身處如此漩渦中的簡寒,也有將銀牙咬碎的不少個夜晚,碎發再怎么倔強地抵著尖尖的下巴,掀開后儼然也有擦拭過的淚痕。
徐月如在精品店初見簡寒時她的明媚,后來發現盡數褪去,陰影暈染,緣由正是如此。
悲哀的是,正如蔣生嫌棄的那樣,前半生里被磨碎的棱角哪怕皮開肉綻,簡寒仍舊安之若素。
簡寒從不說,從不解釋,在人生過往的血肉模糊中,與尹泰臨漸行漸遠。
也許,世人皆說不過性格不合罷了。
其實,簡寒最清楚不過,那就是,尹泰臨從未愛過自己。
所以,尹泰臨才會輕易說出那四個字。
水性楊花。
“你……!你真是水性楊花!”尹泰臨對著前面走著的簡寒喊道。
簡寒裹著的不合年齡的連衣裙已經被汗水浸透。后背顯現的肩胛骨越來越明顯,即將要看見她腰際線的時候,尹泰臨突然朝簡寒喊出來這句話。
喊完之后,尹泰臨感受到了某種釋懷,這讓他原本想著幫她怎么遮擋的心輕松了起來。
這讓他更心安理得的看著簡寒掩映在夜色里若隱若現的身軀。
就在那一刻,他有了想占有她的心。
那是一個稀疏平常的夏夜。
結束了高中,分別去到了不同的城市,見識過不同的風景后,幾個同學在暑假相聚,又看到了熟悉的故鄉,看到了熟悉的人。
所以,走在人群中的,有簡寒,有尹泰臨。
不知道是誰說起了誰的大學戀愛,拋卻了高中的顧忌,這時的每個人似乎都有了傾訴的欲望。
大家就這么講著自己的故事,偶爾也聽著別人的故事。漫長的悶熱的寂寥的夏夜,實在是有些美好。
就在這時,走在前面的簡寒,聽見身后尹泰臨的喊話。
只要在人群中,尹泰臨永遠都不會離她太遠,更不會離她太近。
所以,她早知道他就在她身后,久別重逢的歡喜讓他的眼光停留在她的背后,簡寒不回頭卻被略顯笨拙的腳步暗自踉蹌。
簡寒的心,尹泰臨從沒有察覺到的。
否則,他不會說那句話。
尹泰臨的心,簡寒也沒有察覺過的。
否則,她不會在聽到之后,停也沒有停頓一秒,她只是終于回了頭,眼波漣漪一閃而過,已經將尹泰臨臉龐上的神色刻印于心。
就在那一刻,她有了了解他的心。
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他那和自己對視后的眼神,他那棱角分明的臉龐上,捉摸不定的一絲陰沉赫然在目。
和歌所謂和歌,一定是純然的默契,一人哼著某種旋律,和的人便唱出了正確的歌詞。
簡寒在了解了尹泰臨的心后,戚戚然地發現,曾幾何時,想著與彼此和歌的兩人,在時空的蹉跎中,像看了幕啞劇,更糟糕的事,彼此已經猜不出正確的臺詞。
簡寒看著尹泰臨臉色的一絲陰沉,全身如墜入冰窖,寒意襲來,又怎會知道,后背衣衫盡濕,勾勒出她玲瓏剔透的成熟體態。
她還是不知道的,尹泰臨是多么想把她抱在懷里。這個念頭,起始于關于她的蜚語流言四起的那個時侯。
“還真看不出來啊。”
“對吧,看著冰清玉潔的樣子。”
“難道都是裝的?”
“誰知道呢,聽說跟好幾個交往過的呢。”
“不可能吧?沒看過她和哪個男生一起啊。”
“所以說你是不懂吧,聽說還……那個了。”
“那個?什么意思?”
“哎呀,你真是夠傻,就是已經和男生…”
談論的聲音越來越小,指指點點的身影越來越多,偷偷跑來看一眼話題中心人物的人也突然多了起來。
江欣在母親大而碎咧的嗓門聲中,聽到了貌似高中女生行為不檢點的消息。
“媽,你干嗎去嚼這種舌根啊?”江欣穿上鞋子,邊系鞋帶,邊朝擺攤中還忙碌不停的母親說道。
家里開著雜貨鋪,十幾年前,不負責任,一走了之的父親的模樣,忘得差不多了。
母女倆靠著這間店面,艱難生存了下來。
生活鍛煉了母親,淬成了一個多舌的婦人。
拉扯女兒長大的母親,江欣最敬佩愛戴不過了,只是,女兒家的懂事,有時難免會礙于受了些教育,母女之間因此產生爭執。
就好比,正吃著飯,越聽越不對勁的江欣,連碗也顧不上洗了,準備快點去到學校的她,問完那句話后,果不其然,遭受了母親接下來的一頓數落。
“不是我嚼舌根,是你們學校先有人做得出來這回事,無風不起浪是吧。”母親多少是念了幾天學的,順理成章地用上了幾句成語。
“俗話說,蒼蠅不盯無縫的蛋,誰讓事情傳的街里街坊都知道的,要怕人家說,早干嗎去了。”
江欣一聽,就知道母親這一生最驕傲的事又要提出來了,接著母親繼續說的話,她也背的滾瓜爛熟了,“你看誰都不會說我門前是非多,這十幾年來我敢說,只要敢打我主意的男人,就是跟我女兒過不去。為什么,為了你,我活成了男的,還需要男的個屁呀。”
江欣揉了揉有點痛的腦袋,加快了穿鞋的速度,說道:“好好好,你說的沒錯,不過,那個女生的事,你也不要聽別人傳的太夸張,是真是假還不知道呢。”
“我不管,反正不趟這種渾水,嘴巴就長不到別人嘴里,聽說還私奔,幸好被老師及時發現,坐上的火車都快開了……。哎,……欣啊,才幾點呀,你就要去學堂了?”
江欣管不了母親的大呼小叫,騎上自行車就往學校趕去。
有些事情她反正是不信的,但是私奔這件事,確實在學校有聽聞過,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卻另有其人,這個人好像和簡寒有關,是誰來著,她一時半會忘記了。
想著快點問簡寒的江欣,把母親道聽途說的當做謠言,孰不知,讓謠言四處發酵的始作俑者竟然會是他。
“來,跟上節奏,說你吶,先不要邁那么快……”隨著舞臺上群眾演員的腳步越來越快,簡寒指揮的速度和喊話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哎……保持住,好,好的,等一下,開始邁,左、右、右、左,好,再來。”
忙到大汗淋漓之際,簡寒忘記了室內其實開著將近16度的空調,不僅是她,連同舞臺上的演員們,個個累得氣喘吁吁。
終于,仇芝喊了一句:“好的,攝制預錄成功,大家休息。”
舞臺上的人群,轟然倒地,幾個年輕女生,還不敢肆意橫躺,只是拿一種怪味的眼神看向簡寒。
簡寒早已察覺,她不以為然,去旁邊挎包里拿水喝,余光中瞥見仇芝使個眼色。
于是,兩人和往常一樣,在排練節目的間隙,離開了排練室,往休息區的玻璃天幕走去。
和她心里料想的一樣,沒有她在場的排練室,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大多是埋怨簡寒的嚴苛云云。
“怎么樣,能搞定嗎?”仇芝抽出煙盒,自己先拿走一根,又遞給簡寒。
簡寒點上煙卷,玻璃天幕外驕陽似火,她坐了下來,站在這里,遠望腳下的川流不息,她感受著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時刻。
“嗯,可以。”也不知道是回答對劇目還是對年輕演員的把握,也許兩者兼有,疲憊的她開了口,吐出了嘴里第一口煙圈。
她的煙齡不長,但也不短,不過,出于各種原因,她沒有讓羅唐英知道她會抽煙的事。
“我是擔心你的腿,排《向左,向右》,你自己快練成部隊的正步了。”仇芝向后仰去,和簡寒形成對立坐姿。她不習慣盛夏時節的耀眼天幕,眼睛隨著年齡增長,受不得強光刺激是很大原因。
簡寒自然明白她話外另一層意思,搬上幾米的《向左走,向右走》,是年輕領導的意思,因為它本身就是年輕人的愛情故事。自己年歲已長,該考慮放手讓更年輕的編導去排劇了。
想忘記自己年齡似的,想證明自己沒老去似的,簡寒用力地揮了揮空氣中彌漫的煙霧,掐滅了煙,站起身說道:“管不了那么多,有你在的話,我就能一直正步下去。”
“哈~你就只會賴我。”
“沒辦法,誰讓你比我年紀小,又沒……”簡寒止住聲,她知道仇芝丈夫盼著擁有個孩子,仇芝事業強勢,竟有丁克之打算。
“走吧,就讓我們加起來快八十歲的人去打敗那群十八歲的人。”仇芝爽朗地當做沒聽出來簡寒的噤聲不語,簡寒望著她的笑容,回味著她剛落的話,此刻像天幕外的驕陽,溫而不燥。
“過來,他們說他們的,我們偏要這么做,管別人說什么。”這是尹泰臨當時想說的吧。
在那個至暗時刻,他想抱住簡寒,想在她流淚之前就抱住她。
可是,行走半生,他都沒有說出口,反而在擁有過她后,將她推了遠去。
從未愛過自己的尹泰臨,卻要懷著如何的心情和簡寒和完青春里的最后的歌呢。
他是不是也會這樣覺得,從未愛過自己的簡寒,盡管和著歌,上演的仍是猜錯臺詞的劇目,荒誕的啞劇。
就像四五十歲的軀殼里,若不合時宜的放著十七八歲的心,堪稱幼稚到可笑。
但是,唯一和過的歌,簡寒是懂的。
“我不管別人怎么說。”尹泰臨曾說過的話,就當是想占有簡寒,想擁有過她的心情吧。
帶著微微的戰栗,簡寒再次踏進了16度溫度的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