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幕啟，有人在浴室里洗淋浴，浴室門半掩。一個漂亮的少婦，愁眉苦臉地走進臥室，徑直走向浴室門。

瑪格麗特

（嗓門壓過嘩嘩的水聲喊著說）

那幫沒脖子的小鬼，有一個竟拿了個熱乎乎的黃油餅往我身上扔，我只好來換衣服了！

（瑪格麗特說話急躁而且拉長調門。在發表長篇大論時，她具有牧師唱圣詩那套發音習慣，臺詞幾乎帶著唱腔，老是念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只得半道上換口氣。有時她就在臺詞間穿插一些沒詞的唱腔，如“達—達—達達達！”）

（水龍頭關上了，布里克對她大聲說話，不過仍然看不見人影。他跟瑪格麗特說話有個特點，就是聲調里客客氣氣地裝著感興趣的樣子，掩飾住內心中的冷漠，或者更加惡劣的情緒。）

布里克

你說什么，瑪吉(1)？水龍頭開著聲音太大，我聽不見……

瑪格麗特

唉，我呀！只是說，那幫沒脖子的小鬼，有一個竟把我一身好看的鑲花邊衣服弄臟了，我只好來——換—換—衣服……

（她拉開梳妝臺抽屜，又踢上。）

布里克

你為什么罵古柏的孩子是沒脖子的小鬼？

瑪格麗特

就因為他們沒長脖子！這條理由還不充足嗎？

布里克

難道他們真沒脖子？

瑪格麗特

一點也看不出來。胖乎乎的小腦袋，安在胖乎乎的小身子上，就是沒點兒接頭。

布里克

真可惜！

瑪格麗特

是啊，真可惜，因為他們沒脖子給你擰，你要擰也擰不到！你說對不對，心肝兒？

（她褪下身上的衣服，站著套上乳白色的花邊緞子套裙。）

噯，他們就是沒脖子的小鬼，凡是沒脖子的人都是鬼……

（樓下孩子尖聲怪叫。）

聽見他們嗎？聽見他們在嚷嚷嗎？因為他們沒長脖子，我真不知道他們的喉嚨長在哪兒。說真的，今晚坐在飯桌上我真是肝火直冒，恨不得仰天大吼一聲，吼聲震遍密西西比河三角洲，吼得你在阿肯色州界那一頭，路易斯安那州和田納西州都聽得見。我跟你那位千嬌百媚的梅嫂子說了，好嫂子呀，你能不能讓那些小寶貝坐到另外一張鋪上漆布的飯桌去吃啊？他們把多么漂亮的花邊桌布都弄臟了！她對我瞪大了眼珠說：“喔喔，不——成！今兒個是給大爹拜壽，嘿，他才不肯饒過我呢！”嗐，你要知道，那五個小鬼圍著吃的直淌口水，大爹沒坐上兩分鐘就扔下叉子，大聲嚷著說：“上帝啊，古柏，你干嗎不把這些小豬崽子安頓在廚房里飼料槽子那兒啊？”——嗐，說真的，我簡直要笑死——死啦！

布里克，想一想，他們已經生了五個，老六又來啦。他們家一大幫子都帶到這里來，活像縣里集市上的動物展覽似的。哎呀，他們一直讓那些孩子耍把戲！“小小，讓大爹看看這個你是怎么做的，讓大爹看看那個你是怎么做的；妹妹，跟大爹念你那首小詩；甜甜，給大爹顯顯你的酒窩；小弟，讓大爹看看你怎么拿大頂的！”鬧啊鬧的沒個完，還經常冷言冷語，含沙射影，數落你我沒生孩子，根本生不出孩子，因此根本是廢料！當然，這說來可笑，但也叫人惡心，因為他們的居心太露骨了！

布里克（毫無興趣）

他們是什么居心，瑪吉？

瑪格麗特

哎呀，你知道他們居心何在！

布里克（露面）

不，我不知道他們居心何在。

（他站在浴室門口，用塊毛巾擦干頭發，一手抓住毛巾架，因為一條腿的踝骨摔折了，上著石膏包扎過了。他的身材仍像個男孩般細長結實。盡管貪杯，外表倒沒怎么落拓。他身上另有一種超然物外的冷淡神態，凡是與世無爭的人身上都有這種優雅的神態。不過，每當受到什么驚擾，他就會出乎意料地不時流露出隱藏的情感，說明他內心深處決不安寧。也許屋里光線更強一些的話，他多少會顯示出并不是冷冰冰的樣子，然而從陽臺上照進來的日光盡管還有點熱氣，已經逐漸暗淡，在他身上只留下淡淡的一抹。）

瑪格麗特

我的小乖乖，我來告訴你他們安什么心吧！他們是存心要剝奪你繼承父業的份兒呢，而且……

（話到嘴邊，先暫且咽住。她仿佛有什么難言之隱。）

……這早晚我們都知道大爹得了癌癥——眼看不行了……

（下面草坪上有說話聲，隔得老遠拖長嗓門的叫喚聲。瑪格麗特抬起光溜溜的玉臂，輕輕嘆了口氣，往胳肢窩下撲粉。）

（她調整一面放大鏡的角度，修修一邊的睫毛，接著煩躁不安地站起身說：）

屋子里光線太亮了。

布里克（軟中帶硬）

真的嗎？

瑪格麗特

什么真的？

布里克

真的知道大爹得了癌癥眼看不行了？

瑪格麗特

今天收到化驗報告了。

布里克

哦……

瑪格麗特

（放下竹簾，簾縫頓時在屋子里灑落了一地金黃色的長條光影）

是啊，剛收到化驗報告……我才不感到驚奇呢，寶貝兒……

（她的音域寬廣，宛若樂曲；有時壓低嗓門，聲音像個男孩，有時叫人反以為她在裝男孩腔調玩。）

今年春天咱們剛到這里來，我就看出癥狀來了，我敢打賭，大哥跟他老婆也拿準了這一點。很可能這里大有文章啊，他們往年夏天總搬到大煙山(2)的陰涼地區去避暑，今年夏天偏偏全家出動，帶了鬧哄哄的一幫子人來這里亂擠，道理就在這里！最近說話里老提到彩虹山，道理也就在這里。你知道彩虹山是干什么的嗎？在電影界里是個以專治酒鬼和吸毒鬼聞名的地方！

布里克

我可不拍電影。

瑪格麗特

對，你可不吸毒。寶貝兒，要不，讓你上彩虹山是再合適也沒有了，他們一心一意想把你往那兒送呢——我死也不答應！真的，他們要把你往那兒送，我死也不答應，不過這樣做他們再稱心也沒有了。大哥就能一手攥住錢袋，施舍給咱們一點殘羹冷飯，說不定搞到了全權委托書，開張支票給咱們，隨時隨地只要高興就可以掐斷咱們的財路！王—八—羔—子！——你受得了受不了，寶貝兒？——說起來，這些都是你自找的，直到如今你凈在盡力助長他們實現這個陰謀！辭職不干啦，一個勁兒地喝酒啦！——昨天夜里又在中學的操場里摔折腳脖子。干什么呀？跳欄？半夜兩三點鐘？簡直異想天開！報上也登出來了。《克拉克城記事報》登出小小一段新聞，萬眾矚目的故事，說的是一個著名的前運動員，昨天夜里在光榮山中學操場舉行個人田徑賽，因競技狀態稍有失常，結果連第一欄也沒跳過！古柏揚言說他運用了自己的勢力，才沒讓美聯社啊、合眾社啊諸如此類該死的通訊社把這事捅出去。

可是，布里克，你仍然還有一大有利條件！

（在以上這番連珠炮似的一席話中，布里克悠閑地躺到雪白的床單上，在上面留神地翻身，忽而側臥，忽而俯臥。）

布里克

（愁眉苦臉）

你說什么來著，瑪吉？

瑪格麗特

大爹可疼你呢，心肝兒。他受不了大哥跟他老婆，那個多子多孫的梅妖婆；他見了她就討厭！你知道我怎么看出來的嗎？他一聽到那娘們兒扯起她最心愛的那些話題，臉上可就流露出幾分心情來了，她老扯什么那對雙胞胎出世那回，她怎么不愿意接受無痛分娩法啦——因為她認為女人家應當充分體會做媽媽的甘苦！就為了充分領略做媽媽這份美妙勁兒！嘿！(3)

還說她叫大哥走進產房，站在她身邊，免得他領略不到生孩子這份“美妙勁兒”！——生出了那幫沒脖子的小鬼……

（這番話出諸任何人之口都會令人反感，唯獨在瑪格麗特身上不是這樣；她說這番話的樣子真逗，因為她眼睛直眨巴，笑得嗓門打顫，放肆得很。）

大爹對他們兩口子跟我是一個看法！我呀，咳，我時常跟他打哈哈，他都不吱聲。其實啊！我有時心里感覺到，大爹無意中竟然對我動了心啦……

布里克

你怎會想到大爹對你動了心呢，瑪吉？

瑪格麗特

每當我跟他說話的時候，他眼珠老在我身上直打轉，眼珠盯著我的奶子，直咽口水！哈哈！

布里克

這種話真叫人惡心。

瑪格麗特

有沒有誰跟你說過你是個屁眼痛的清教徒，布里克？

那個老家伙，半截子快入土了，還對我自以為值得欣賞的身段入了迷，我覺得這真是妙到極點！

你還想聽聽嗎？大爹竟然不知道他們生了多少小梅和小古柏！他在吃飯時問道：“你們究竟有多少孩子啊？”仿佛大哥夫婦倆跟他是初次見面似的！大媽說老頭兒在開玩笑，可他不是在開玩笑，天吶，根本不是！

后來他們告訴他，他們已經有了五個啦，老六也快出世啦！——他一聽這消息，好像感到驚訝，心里老大不樂意……

（孩子們在樓下嚷嚷。）

嚷吧，小鬼！

（突然興高采烈地沖著布里克嫵媚地一笑，看見他根本沒在看她，而是臉色惶惑地盯著漸漸暗淡的金黃色陽光，就頓時收斂笑容。使她敗興的就是他經常這樣對她不理不睬。）

對了，可惜你沒去一塊兒吃飯，寶貝兒。

（每當她叫他“寶貝兒”，這詞總透著甜情蜜意。）

不瞞你說，我的天吶，大爹這人可真是天下最好的老寶貝，他彎著身子只顧吃著，仿佛其他的事他都不愿過問。說起來，梅跟古柏就一起坐在大爹的對座，兩口子一邊嘰嘰呱呱的，直夸那幫沒脖子的小鬼怎么個聰明，怎么個伶俐，一邊像老鷹似的直盯著他的臉。

（她吃吃地癡笑，一手凈摸著自己的喉嚨和乳房，以及長長的脖子。）

（她走到臺前，有聲有色地把當時的情景描摹一番。）

那幫沒脖子的小鬼一溜圍坐在桌邊，有的坐在高椅上，有的墊著《百科知識》坐，個個都戴著花色小紙帽替大爹祝壽。咳，你要知道，整個壽宴，從頭到尾，大哥兩口子都一刻不停地相互做著眼色和手勢，又是捅胳膊肘兒，又是擰胳膊，又是踢腳！——哎呀，真像一對打牌的騙子在捉弄一個傻瓜。——我的天吶，大媽這人，原來根本算不得天下最機伶、最聰明的人，末了連她都看出不對勁了，到后來她跟古柏說了：“古柏，你跟梅兩口子擠眉弄眼的到底干什么呀？”——說真個的，我一聽差點讓一塊雞肉噎死！

（瑪格麗特背對著梳妝臺，還看不到布里克。他正瞅著她，神色說不準是什么——是覺得有趣？是大吃一驚？還是一百個瞧不起？——這個有幾分，那個也有幾分吧。）

不瞞你說，你哥哥古柏當初娶上孟斐斯城弗林家的梅小姐，那時心里還抱著幻想，以為從此平步青云，攀到了社會上層呢。(4)

可我知道有一個關于古柏的傳聞。弗林家在這世上無非是有幾個錢罷了，如今錢也沒了，他們什么都算不上，至多不過是些順竿往上爬的得志小人罷了。當然，梅·弗林在孟斐斯城進入社交界的歷史，比我在納什維爾城踏進社交界要早八年，不過，在貝爾蒙區我有幾個孟斐斯城來的朋友，她們常來看望我，逢上圣誕節和春假期間，我也常去看望她們，所以孟斐斯城社交界誰家行時，誰家背時，我都清楚。哎呀，你知道不知道，弗林老伯的聯號鋪子倒閉那時，因為暗中操縱股票市場的罪名，他差點進聯邦監獄坐牢。至于梅當過一回棉花豐收節的皇后，這件光榮史我倒一點也不眼紅，嘿，他們還經常向咱們提起這事，免得咱們忘了——坐在俗不可耐的彩車上一張黃銅寶座里，沿著大街招搖過市，一邊賠著笑臉，一邊點頭哈腰，一邊對著沿路所有的窮苦白人送飛吻——

（她挑了一雙鑲嵌珠寶的涼鞋，匆匆走到梳妝臺前。）

哎呀，前年，蘇珊·麥克菲特斯榮獲皇后稱號那回，你知道她碰上什么來著？你知道蘇珊·麥克菲特斯這小可憐碰上什么來著？

布里克（心不在焉）

不知道。小蘇珊·麥克菲特斯碰上什么來著？

瑪格麗特

有人在她臉上唾了一口煙草汁。

布里克（神志恍惚）

有人在她臉上唾了一口煙草汁？

瑪格麗特

就是啊，有個老酒鬼趴在加約蘇旅館的窗口上，大聲嚷著說：“嗨，皇后，嗨，嗨，瞧，皇后！”可憐的蘇珊抬起頭來，沖他滿臉笑容，誰知那人呸的一口，正巧把煙草汁唾在可憐的蘇珊臉上。

布里克

咦，你怎么知道這回事的？

瑪格麗特（喜滋滋地）

我怎么知道的？我當時在場，我親眼看見的！

布里克（心不在焉）

那敢情很有趣。

瑪格麗特

有趣？蘇珊才不這么想呢。她發了一通神經病，鬧得鬼哭狼嚎的，人家只好暫停游行，把她搬下寶座，然后再繼續……

（她在鏡子里瞅見他，不由倒抽口冷氣，轉過身來面對著他，冷靜一會兒。）

你干嗎那樣看著我？

布里克（這會兒低柔地吹了下口哨）

什么樣，瑪吉？

瑪格麗特（緊張、害怕）

就是剛才你看著我那模樣，后來我在鏡子里瞅見你的眼睛，你就吹起口哨來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你這模樣，不過我一看頓時渾身冰涼！——最近我時常瞅見你這樣看著我。你這樣看著我的時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布里克

我一點也不知道在看著你，瑪吉。

瑪格麗特

哦，我可知道！你剛才在想些什么？

布里克

我不記得剛才想過什么了，瑪吉。

瑪格麗特

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布里克（冷冷地）

知道什么，瑪吉？

瑪格麗特（挖空心思找詞兒）

我經受了這番……可怕的……轉變，變得——冷酷了！快發瘋了！

（隨即幾乎溫情脈脈地補充一句。）

狠毒了！！

最近你一直留神看著我的就是這個。你除了眼巴巴看著，有什么辦法？其實這也沒什么大不了。我可再也不是薄臉皮了，再也做不得薄臉皮了。

（她剛緩過氣來。）

可是布里克？布里克？

布里克

你說什么來著？

瑪格麗特

我剛才正要說呢，說我——寂寞。寂寞得很！

布里克

大家都這樣……

瑪格麗特

跟個心愛的人一起過日子，比獨個兒過日子……反而更寂寞！——要是你那個心愛的人根本不愛你的話……

（稍停。布里克一瘸一拐走到臺前，正眼也不朝她看就問道。）

布里克

你愿意獨個兒過日子嗎，瑪吉？

（又稍停；于是，她痛苦地迅速歇了口氣。）

瑪格麗特

不！——上帝呀！——我不愿意！

（又氣喘吁吁地歇了口氣。她拼命抑制住不由想大哭一場的沖動。我們看見她拼命強打精神地一直回到可以隨便閑聊的境地。）

你剛才的淋浴洗得痛快不痛快？

布里克

嗯哼。

瑪格麗特

水涼不涼？

布里克

不涼。

瑪格麗特

可洗了澡精神爽了吧？

布里克

爽多啦……

瑪格麗特

我知道有個辦法可以讓你精神更加爽！

布里克

什么辦法？

瑪格麗特

用酒精擦身，或者用科隆香水，科隆香水擦身！

布里克

鍛煉過了擦擦倒不壞，可我沒有在鍛煉呀，瑪吉。

瑪格麗特

話可說回來，你倒保養得還不壞。

布里克（冷漠）

你這么看嗎，瑪吉？

瑪格麗特

我一向以為貪杯的人模樣都要變丑，可我完全想錯了。

布里克（愁眉苦臉）

哦，謝謝，瑪吉。

瑪格麗特

我認識的人當中，貪杯的不發胖的就數你啦。

布里克

我變得更軟弱了，瑪吉。

瑪格麗特

這個呀，喝了酒遲早會使你身子骨軟弱的。當初斯基普身子骨剛開始變得軟弱……

（她突然收住口。）

抱歉。我總免不了要去揭老瘡疤——我巴不得你模樣變得丑。要是你變丑了，我圣女瑪吉的苦難就好受些了。誰知偏偏沒這福分。我的確認為，自從你喝上酒以后，反而更好看了。唉，不認識你的人，見了你還當你素來用不著勞心，也用不著勞力呢。

（下面草坪上傳來槌球游戲的聲音：咔嗒咔嗒的木槌擊球聲，遠近的細柔說話聲。）

當然啰，你一貫都擺出那副超然的樣子，仿佛你在參加一場比賽，勝負如何你都不大在乎，既然你已經輸了，其實也不是真輸了，只是你認輸了而已，你身上倒有種難能可貴的魅力了，這種魅力通常只有七老八十的人才有，或者病入膏肓的人才有，就是一敗涂地的人才有的這種魅力——你神色那么冷漠，那么冷漠，冷漠得叫人妒忌。

圖克牧師

（舞臺后右側聲）

聽著，小子，讓我教你怎么擺脫！(5)

瑪格麗特

他們在玩槌球呢。月亮上來了，還是銀白色的，剛開始有點泛黃……

你這個情郎真是個冤家……

跟你上床真是太妙了。我想這多半是因為你對這種事實在毫不動心。說得對不對？對這種事根本沒半點欲念，對付起來又自然又從容，慢悠悠的，信心十足，鎮靜極了，與其說是對她表白什么愛慕之情，不如說是像在替位太太小姐開開門，讓個座兒。你這種毫不動心的神氣使你在做愛時更招人心疼——奇怪不奇怪？——不過倒是真的……

圖克牧師

噢！真妙。

包大夫

對，我困住你了。

瑪格麗特

不瞞你說，要是我認為你從此以后再也，再也，再也不跟我同房了……我就下樓到廚房去，盡量挑一把最長最快的刀子，一家伙扎進自己的心臟，我發誓說到做到！

圖克牧師

留神，你就要打不中了。

包大夫

你不了解我，小子。

瑪格麗特

不過有一點……！

不過有一點，我可沒有一敗涂地的人這份魅力，我還沒有退場呢，我橫下一條心要取勝！

（傳來木槌擊球的聲音。）

圖克牧師

呣，你太狡猾了。

瑪格麗特

呆在熱鐵皮屋頂上的貓的勝利到底是什么？我真想知道……

我琢磨，大概是一個勁兒地呆在屋頂上，能呆多久就呆多久吧……

包大夫

就像條泥鰍，小子，就像條泥鰍！

（又傳來幾下擊槌球的聲音。）

瑪格麗特

今兒深夜，我要跟你說我愛你，也許到那時候，你會醉得肯信我的話。是啊，他們在玩槌球……

大爹得了癌癥眼看不行了……

剛才我瞅見你那樣看著我的時候，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斯基普？

（布里克拄起拐棍兒，起立。）

唉，對不起，請原諒，不過沉默的法則行不通！行不通！靠沉默這條法則行不通……

（布里克走到酒柜那邊，匆匆喝下一杯酒，拿毛巾擦著頭。）

沉默的法則行不通……

在你記憶中，或者幻想里，有什么事在磨人，靠沉默這條法則是行不通的，好比屋子著了火，偏偏去把門關上，再上鎖，巴不得忘了屋子著了火一樣。不過不敢碰火，火就滅不了。對一件事保持沉默只會把事情鬧大。事情就在沉默中擴大，潰爛，越來越惡化……(6)

（他的拐棍兒掉了。）

布里克

給我拐棍兒。

（他不再拿毛巾擦頭發了，不過還穿著件白色毛巾布浴衣，抓住毛巾架站著。）

瑪格麗特

扶住我。

布里克

不，把拐棍兒給我就行了。

瑪格麗特

扶在我肩上。

布里克

我不要扶在你肩上，我要我的拐棍兒！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

你到底給不給我拐棍兒，還是非得要我跪在地上……

瑪格麗特

給，給，拿去，拿去！

（她把拐棍兒塞在他手里。）

布里克

（一瘸一拐）

謝謝……

瑪格麗特

咱們可千萬別互相嚷嚷，這屋子里可是隔墻有耳啊……

（他徑直瘸著腿走到酒柜那兒再喝一杯。）

不過好久以來我還是頭回聽到你扯起嗓門呢，布里克，墻上總算出現了條裂縫了？——沉不住氣了？我想這倒是個好跡象……

這是一個運動員采取守勢時神經緊張的跡象！

（布里克回過頭來，一邊喝著剛斟上的酒，一邊對她冷冷地微笑。）

布里克

這勁兒還沒上來呢，瑪吉。

瑪格麗特

什么？

布里克

每回我喝足了這玩意兒，頭腦里卡嗒一響，心里頭就踏實了……

你幫我一下忙好嗎？

瑪格麗特

我瞧著辦吧。幫什么忙？

布里克

只要，只要你壓低嗓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