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跟家里人分別前,何從心里想的還是山洞里的環境是不是適合方曉明住,帶來的東西夠不夠讓他不生病的在這里度過這暑假的兩個月,邁進洞口的第一瞬,她便明白,自己多余操心了。
不是這里什么都有,是這里什么都沒有。所以,就算是把整個家搬過來,你還得操心水電的問題。此時,天光尚且夠亮,進到洞里,東南西北都有不同大小的巖石縫隙透進光來,但能想象,天一黑,這里肯定是漆黑一片。
方曉明跟何從對視一眼,有種隱隱上當了的感覺。他情不自禁的握住何從的手,示意她別擔心。
帶著一絲陰冷的氣息,何從作勢要孫思給她遞過背包,她想先給方曉明找件防風的衣服。孫宏力卻對她搖搖頭,
“你可知,他現在可不需要這樣被呵護啦。就是把他扔進冰窟窿里,他也能活蹦亂跳的。”
“那是凍的吧。”孫思作為一只鳥人,還是很怕冷的。
方曉明愛聽這個,馬上神采飛揚起來:“真的假的?您要是早跟我爸說,他估計能早放心很多。”
孫宏力無奈的搖搖頭,心想,那是不能說的,說了他肯定知道山洞里的環境,我又怎么跟他解釋這里里外外的因由。
“做家長的,也是要成長的,就是陪著你們長大,學著讓你們自由吧。”
孫思很少聽他爸談及家長啊,孩子啊這些,可以說幾乎沒有,今天居然聽老頭說這個,因為他也沒什么為人兒子的尊敬感,便又假裝憤憤地道:
“您這招是我沒出生就會了吧,從沒見您用過。”
方曉明還好奇哪招,剛想問,何從捅了他一下,讓他別多嘴。
孫宏力也不惱,他呵呵笑著撓了下頭,對方曉明和何從說:“我帶你們看看山洞。”
三個年輕人都沒意識到,這山洞原來還有很深的內里。孫宏力步伐沉穩,徑自往前走進去,恍惚間,讓你忘記有時間,但仿佛他每一步又都像是踩在某種經歷過的事情上,有刻度,有前因后果,說不出的沉重。方曉明跟在何從身后,眼神時不時瞥向她的側臉,他潛意識里覺得,何從可能會不開心,但又說不上為什么。
大概走了有幾十米,因為光線不是很好,后面三人全憑信任領頭的人跟著在后面盲走。忽然間,豁然開朗,光線強的一時睜不開眼。等三人都緩過神的時候,不禁全都長大了嘴。
像是一處山坳,但又幾乎完全是封閉的,除了他們所在這一處出口。最洼地的地方亂石嶙峋,間或還有幾處小桌椅板凳撿著平整些的大石頭,擺在其間,像是有居住痕跡。四周還零星的有幾處水潭,不是就喝這個水吧?
四周山體收攏著直向天空,如果那頂頭上面的是天空的話,光線進來,本來該是窄窄的一束,但整個攏上去的石壁居然像鏡子一樣能反光,也不知道是什么,反光的強度連一般的鏡子都達不到。所以剛才他們才覺得那么晃眼。
“到了。”孫宏力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他也沒有想到,在他們剛剛進來這里的時候,他之前用那半個極陰極陽體找出來的萬幻境會同時浮現。他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兩人,目光在他們臉上掃過,最后停留在方曉明的身上。方曉明方才心里擔心的感覺此刻倒是沒有了,他不禁往前走了幾步,抬頭看,絲毫不覺得有多神奇。盡管當初他們第一次遇見木木的時候,他還聯想過,甚至懷疑過是不是自己在夢里,但此刻,他明白了,其實很多事就是這樣,從他從小到大,經歷的,感受到的,自己想到的,看到的,其實都不太和別人一樣。他沒有被突然的一些看起離奇古怪的事情嚇到,可能是他從小就跟鬼門關打交道有關。所有的事情,就像是個鋪墊,引著他一步步的走過來。他指節泛白,捏緊的手指證明,他在忍耐。
“這里就是北門山的崖洞。”孫宏力的聲音在山洞中回蕩,帶著試探。光線刺眼的,彼此看向彼此,還要挑個角度,但盡管光線很足,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潮濕味兒,混合著山林帶來的清爽,何從深深的呼吸,她想,這就是孫伯伯說的靈氣純凈的意思吧。
孫思跟在孫宏力身后,他倒是先想到墻壁上的光不是單純的反光,但光太強,他也看不清是什么。其實,他更好奇的是,他爸原來有這么個地方落腳,怨不得他一直不回家,怨不得他媽還肯多年如一日的這么等他。孫思自己是鳥,他從出生那天起就知道這不平凡,但他除了能化個身省點兒油錢,隨便飛飛知道哪里風水好之外,他連化解的方法都是乏善可陳。他媽也是。所以,他一直覺得也無非就這樣了。他爸嘛,有可能神叨叨的自己琢磨什么呢,成天不著家,也沒折騰出什么大動靜來。
原來,他從未真正了解過自己的父親。
此刻,他站在這個光芒照的人毫發可見的環境里,他竟生出一絲嫉妒。這么多年,他從未聽孫宏力提過這里,如今,因為方曉明和何從的出現,讓老頭卻幾乎是傾囊相授的姿態,當然,也說不準,這不是他爸的全部,還有別的。
他此刻瞧著老頭的眼神多了幾分敬重,以前,雖然他媽從不抱怨什么,但孫思也多少會想,他爸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把老婆孩子扔家里,自己追求所謂的道。不管追求什么道,都是一種不負責任。當然,也不能說,他現在覺得老爸就因為這個山洞能甩掉“不負責”三個字。
孫宏力并沒有太多關注后面人的情緒,他沿著右側一處看似可以走下去的小路,帶著他們往下走。所謂的路都是就著哪塊石頭好踩,慢慢摸索出來的一條通道。何從跟在方曉明身后,發現方曉明情不自禁借助墻壁穩住身體的時候,石壁上偶爾就會有亮光出現。她開始以為是光線偶然恰好照到這里,幾次后,她不禁拉了下方曉明,誰知,回頭過來的方曉明卻淚流滿面。
“你怎么了?”何從擰眉緊張起來。
“沒什么,就是控制不住。”方曉明個子雖然高起來了,但氣質神情完全還是小時候的樣子,他抽泣得有點兒控制不住,氣兒都喘不勻,“這是不是過敏?”
后面的孫思見狀跟上來,瞧著方曉明,覺得不太像過敏,哪哪兒都沒有過敏癥狀,唯獨呼吸,
“你喘氣費勁兒么?”
“我就是哭得,喘氣沒事,可是我控制不住啊。怎么回事。”
前面的孫宏力本已經走出離他們有點距離,瞧著三人沒跟上來,稍微等了下,后又往回走過來。
“孫伯伯,你看小明,他怎么會這樣。”何從緊張的問,忍了又忍,還是又說,“我瞧著小明摸過的這里,還有這里,剛才好像有光,不知道是什么?”她指著方才方曉明一路摸過來的沿線,想著不會是石壁上有什么東西,類似過敏源之類的。
孫宏力順著看過來,神情倏地嚴肅起來,問向方曉明:“那你有什么別的異常嗎?”
方曉明怔了下,后又試探的問:“您是不是把我給您的木木放在這里啦?”因為哭著停不下來,說得斷斷續續的,“我好像能感覺到,但它在哪兒呢?”
“這里……”孫宏力的聲音突然停頓了一下,他像是想起什么,拉著方曉明的手,觀察他指尖。隨后,目光落在洞壁的某處,眼神變得深邃而復雜。
“你隨我來。”他帶著方曉明靠向石壁,手指停在了一塊微微凸起的石頭上,凸起的石頭旁邊是一洼淺淺的水漬,像是山霧濃厚時留下的。方曉明跟著站在一邊,也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摸。
霎時,整個山坳里,無數光點逐漸亮起,逐漸變大,像是要鋪滿整個空間。這不像是那日孫宏力用木木鋪撒進這里時,只是無數淺淺的光,此刻,幾乎是能沖破頂上的那方山口,要沖入天際。
何從仰天看山口的方向,開始以為是光太刺眼,用手遮擋在額頭上,但其實光是由下往上沖的,她本不應該有多刺眼的感覺,但眼圈也開始紅起來,接著,胸口隱隱泛著疼痛。說不清是心理上為著什么難受還是就是胸口直接的痛。她右手輕輕按著胸腔,左手拉住方曉明,又捏的很緊。方曉明雖然還哭著,回頭看她時卻是流著淚笑的。見她眼圈泛紅,還抽抽搭搭的反過來安慰她:
“你別看我流眼淚,但我不難受的。你別跟著一起哭啊。你不是從來不哭的。”
孫思很難想象,兩個過慣了平常俗人生活的孩子,此刻居然完全不在意這種匪夷所思的景象,居然還在相互安慰,“你別難受”“我也不難受”,難道不應該想想這是怎么回事嗎?
果然,親生的就是像,孫宏力早已安奈不住,在漫天的銀光中,完全不顧膝下石頭是否平整,他“噗通”跪在地上,像是懺悔,口氣卻是埋怨:“師傅,你居然瞞著我自己做出這些來,為什么啊!”他常規不起,孫思看得有點兒不忍心,盡管他從小沒受什么親爸的照顧,但畢竟還是親生的。他越過方曉明和何從在一邊“難受不難受”的安慰,走近孫宏力,伸手拍拍對方的肩膀。
“如果是仙人留下的,可以慢慢再看看怎么回事。您不要這么激動。”
過了一會兒,仿佛是方曉明的哭也不那么厲害了,光也跟著失去了力氣一般,逐漸的在石壁之間收斂光芒,緩緩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