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京后,蔣瓛帶著羅然來到皇宮復命。
朱元璋聽了蔣瓛的匯報后,眉頭越來越緊。當聽到什么“水腳錢”、“庫子錢”、“神佛錢”的時候,朱元璋的臉上已經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羅然在一旁只是默默聽著。本來他作為一個洪武朝的“外來戶”,對于朱元璋在歷史上留下的兇殘嗜殺的名聲是很抵觸的。所以羅然一直也不愿意插手這歷史上著名的“郭桓案”。但羅然自從在慈溪見到南鄉居門外,寒風中站著插著草標賣兒女的饑民時,他就明白了:圣母心這種東西是給人的,而不是給那些畜生的。
只是蔣瓛跟羅然是奉命暗訪,這其中該做些什么羅然則是一無所知。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是“暗訪”兩字中的“暗”。也幸虧羅然每日泡在羅貫中書齋,慈溪縣令吳元還真信了蔣瓛是回鄉探親,羅然是結伴訪友。也算是給蔣瓛查案打了很好的掩護。
蔣瓛把慈溪縣令的罪證匯總成一個冊子,恭恭敬敬的交給了朱元璋。
“啟稟陛下,那慈溪縣在臣回鄉時曾對臣行賄。在接風宴席上,那吳元贈與臣寶刀一口,價值不菲。又以明賣暗送的方法,給臣送了十畝水田,還有百兩紋銀。臣已將財物、地契帶回,請陛下定奪?!?
朱元璋鐵青著臉,沉聲道:“東西什么的你就自己留下吧,銀子等你回去交于錦衣衛,留著你們司里自用?!?
蔣瓛叩頭謝恩,起身要回錦衣衛衙門去交賬。羅然也想悄咪咪的跟著出去,卻被朱元璋叫?。骸傲_然,你留下。”
“小民遵旨?!绷_然苦著臉回道。
朱元璋此時心情極壞,沒好氣的訓斥道:“你現在是個有品階的官身,要自稱為臣?!?
羅然被教訓之后立馬改口:“臣遵旨?!?
看到羅然這幅帶著點賴皮的樣子,朱元璋面色稍晴了些。
“朕派你出去這趟,可學到了些什么東西?”
羅然老老實實的回答:“回稟陛下,臣只學到了一件事:別添亂?!?
對于羅然的回答,朱元璋大感意外,問道:“怎么說?”
“回稟陛下,臣本來什么都不會。初次去辦差事便是這種暗訪,所以根本插不上手。這里面慈溪縣令的各種罪證,都是蔣瓛蔣大人一手查出來的。我在慈溪這一個月就只是訪友而已?!绷_然跟朱元璋說了實話。
朱元璋倒也不甚在意,點了點頭說:“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也是件好事?!?
接著又寬慰羅然道:“還是慢慢吧,這次確實是著急了些。朕只是想找個由頭,讓你大婚之前給你升個官,讓湯和那個老家伙面子上好看些?!敝煸耙膊恢涝趺吹?,在羅然面前話也多了不少。
提到了結婚,羅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就跟在長輩面前的年輕人一樣,手足無措的撓了撓頭。
“汪家那丫頭你也見過,挺好的一個孩子。聽湯和說,你跟那丫頭私下里又見了一面?”朱元璋饒有興趣的問。
“嗯,確實是見過。去慈溪的前一天,她來酒樓給我送縫好的枕頭。”羅然想起了當時見面尷尬的樣子,又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看著羅然窘迫的樣子,朱元璋不覺好笑,接著又感慨說:“現在雖是四海承平,但這婚事也繁瑣起來了。聽說民間婚嫁之前,小兩口甚至都有沒見過面的,也是荒唐。說起來倒是不如當年天下大亂,男女看對眼了就搭伙結婚,也沒什么許多講究?!?
羅然聽了朱元璋的感慨,趕緊拍馬屁說:“也不是人人都有陛下那般福氣的,亂世中天定良緣?!?
朱元璋聽到天定良緣這幾個字,微微笑著問羅然:“后世是怎么說朕與皇后的?小子你撿些能說的說來聽聽。”
“臣不學無術,倒是不記得史書上如何說的,就只記得些民間野史。傳說陛下當年為人所害,被關押在牢中?;屎蟪锰酵麜r,將滾燙的餅放入懷中偷帶給陛下,胸口都燙傷了?!绷_然壯著膽子,跟朱元璋講起了馬皇后最為人熟知的故事。
朱元璋笑著點了點頭:“確實是有這么一回事,當時郭天敘與郭天爵污我謀反,被關在濠州城內。確是皇后從廚房偷了餅給我吃,不過倒是沒有燙傷。這野史甚是荒唐,放入懷中還沒里衣么?再說了,即便是燙傷,除了朕之外又會有誰知道?怕不是腦袋在脖子上住的膩了。”
羅然也賠著笑,說:“野史嘛,當不得真的。不過皇后對陛下情真意切,倒是絲毫沒有說錯。”
“還有些什么?”朱元璋聽了羅然的話,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又問道。
“還有就是皇后病重的時候,不肯教御醫看病診斷,生怕因自己的病牽連御醫。”羅然搜腸刮肚也沒想起什么馬皇后的故事,最后靈光一閃想起了前世某公眾號上看到的小故事。卻沒想一下是不是能在朱元璋面前提這事兒。
朱元璋聽了之后,臉色大變,發狠說:“皇后的病治不好,朕要那些庸醫又有何用?若不是皇后當時苦苦哀求,朕定要殺盡那什么太醫院!一個不留!”
羅然見朱元璋發怒,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于是就閉嘴不說話了。
朱元璋發了一會兒脾氣,喘著粗氣問:“你可知道皇后臨終前,對我說了什么嗎?”
沒等羅然回答,朱元璋就自顧自的接著說:“她沒跟我說什么子女。她知道生在帝王家,沒有孩子們虧吃。也沒跟我說什么天下,她知道有臣工相助,這天下已經太平了。她只跟我說,天下萬民,都是人家的兒子女兒。即便不能讓每人都過好,但最起碼要讓每人都能活得下去?!?
羅然沉默不語,心中對這位歷史上著名的馬皇后多了一份敬意。
“可現在呢?朕在這京城里看到的太平盛世,皇城外就有人賣兒賣女!”朱元璋怒吼道?!半奘邱R上得來的天下,從來不懂什么仁愛治世,朕只會殺人!誰要是壞了皇后臨終所托,朕殺了就是!”
羅然見朱元璋發瘋,又想起了自己在慈溪看到寒風中那幾個瘦弱幼小的身影。
似乎開始理解了朱元璋那殘暴嗜殺的兇名是從何而來了,如果自己跟他異地相處的話,自己怕不是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朱元璋只是在用底層人民最樸實的價值觀去踐行了自己的準則而已,所以才會在滿是權謀算計的歷史中顯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