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災連年,水旱交并,蝗蟲肆虐,瘟疫流行。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光和七年,正月十五,元宵節。
本該是歡慶的日子,涿郡涿縣的街道上卻行人稀少,連張家這種蒸蒸日上的涿縣豪強,都沒有大紅燈籠高高掛,只因死的人太多了,完全失去了喜慶的氛圍。
天災致使糧食減產,百姓缺糧就會落草為寇,人禍重重致使流民增多,流民出逃致使餓殍遍地,裸露在外的死尸帶來最可怕的瘟疫。
一環扣一環,像是獻祭儀式,最終迎來真正的死神。
瘟疫肆虐中原,迅速蔓延開來,遠在幽州的涿縣,也沒能逃出瘟疫的魔爪。
得虧張清擁有前世的記憶,知道瘟疫要隔離,高溫能殺菌,可即便如此,張家仍在短短一個月內,死了十分之一的族人,其他世家豪強的慘狀可想而知了。
天剛亮,就有下人來張清的庭院擾夢。
“當家,當家,你看這是什么?”
張虎推開房門,掀開帷幕,手里拿著一卷竹簡。
張清雙眼朦朧,打著哈欠,接過竹簡。
“三五氣和,日月常光明,乃太平。”
“三五氣和,三五...”
隨口念了一句,就讓張清頓時清醒過來。
隨即,張清面如平湖地說道:“這是太平經的一個篇章,從哪里來的?”
太平經這東西,張清是看過的,粗略地看過。
太平經本身并無新意,主體是道家思想,引用了先秦百家的說辭,來規勸君王和黎民百姓,又結合了佛教的理念,雜糅成了一部道教經典。
不過,也正因為沒什么新意,又吹捧火德炎漢,所以才能廣為流傳。
但這玩意和佛教典籍一樣,是一種宗教典籍,是能收攏人心的,尤其是對那些未開化的愚民。只不過,大漢朝還未意識到其危害性,放任其肆意傳播。
張虎拱手回稟道:“當家,是在大門口。”
“門口?”
張清拿著記載太平經的竹簡,前后左右翻看了片刻,說道:“還有別的嗎?”
“大門旁的墻上,還被人涂了兩個大字。”
張清疑惑道:“什么字?”
“甲子!”
……
正月十五,元宵節,洛陽巨都。
全天下最喜慶、熱鬧的地方莫過于洛陽皇宮了,尤其是當朝天子劉宏的西園。
天子的西園,有一處裸游館,由一千棟房屋構建完成,每一處臺階上都有鮮綠的苔蘚,金碧輝煌的裝飾隨處可見,又有渠水流通各間房屋。
水流散發著蒸騰的熱氣,隨著渠道滾滾而來,經由渴烏噴灑整個西園。
暖意如春,不亞江南。
“涼風起兮日照渠...”
“青荷書偃葉夜舒...”
“惟日不足樂有馀...”
“清絲流管歌玉鳧...”
“千年萬歲嘉難逾...”
三五宮女身著薄紗,私密處若隱若現,手里拿著琵琶、琴瑟、古箏,吹拉彈唱,余音繞梁。
“好好好!”
見宮女們把自己的招商歌編排得如此美妙,劉宏不禁起身稱贊,拍手連連。
不遠處的崇德殿內省,殿內冷清,中常侍張讓、趙忠帶著一群小黃門,一個個抱著成堆的竹簡、絹帛、紙張,篩選排查,以輕重緩急分開,盡皆是朝臣們上表的奏疏。
張讓抓著竹簡,冷笑道:“呂強啊呂強,主上待你不薄,你偏偏學那些清流士大夫,駁斥主上,其心可誅啊。”
趙忠接過竹簡,粗略地看了一眼,笑道:“又是一些毫無用處的空談,主上看都不會看的。”
說罷,趙忠將竹簡扔進堆數最大的奏疏中,隨即冷哼道:“曹大人曾說過,同朝為官,當和光同塵,我等殘身,幸得主上寵信,更應同心同德,為主上效死。
中常侍之中,唯獨這個呂強是個異類,終究是個禍害,不如趁早鏟除。”
張讓一邊審閱奏疏,一邊擺手道:“主上自幼聰慧,曾言呂強清忠,其心可誅,其身暫不可誅。”
張讓和趙忠皆為錙銖必較、睚眥必報之人,只因呂強曾上書彈劾過趙忠,所以趙忠更想除之后快。
趙忠賊心不死,恨道:“那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呂強曾稱呼我等為閹黨,其心必異,張爺還要縱容乎?”
張讓又將一個清流士大夫的奏疏扔進竹簡堆里,故作高深地說道:“趙爺不要急,時機還未到。”
趙忠站起身,靠近張讓,小聲獻策道:“主上不是說他呂強清忠嘛,那就讓我去徹查一番,他呂強絕非完人,豈能全無過錯。”
“也好,你先準備著。”
張讓點了點頭,說道:“主上雖稱你為母,稱我為父,但你我皆為主上的奴仆,皆因你我的忠心,才有此愛稱,不可僭越從事。
曹大人說過,主上想用的,你推不倒,主上不想用的,你也保不了。呂強之事,我等靜候圣聽吧。”
張讓的話很是通透,趙忠再無爭議,轉身專注審閱奏疏,偶然間拿起一個好看的絹帛,察看了一番。
隨即,趙忠將絹帛遞給張讓,詢問道:“司徒楊賜,又在說太平道教眾妖言惑眾了。”
張讓看也沒看,就將絹帛扔進奏疏堆中,喝道:“不知好歹,主上都稱贊過太平經,他楊賜算個什么東西。”
忙活了大半天,張讓、趙忠才將數堆奏疏整理完畢,等待天子劉宏抽查。
天子劉宏耽于享樂,批閱奏疏這種事,比看那些經史子集還讓他厭惡,能盯上一刻、兩刻就不錯了。
張讓侍奉在旁,一看劉宏乏了,又見劉宏將臉靠在手臂上,偷偷對他使了眼色。
張讓會意,趕緊說些得體的廢話,突顯劉宏的圣明,隨后讓小太監們扶劉宏回后宮享樂去了。
走出崇德殿不遠,張讓就遇到了同為中常侍的封谞、徐奉,趕忙詢問道:“封爺,徐爺,咱家問個事,那個太平道的馬元義,他還在京都傳道呢?”
封谞和徐奉對視一眼,頗有些緊張,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張讓倒也不以為意,雖是同為中常侍,可都是天子的奴仆,與天子的親疏遠近,決定了相互之間的地位歸屬,封谞和徐奉怕他是正常的,他還怕這倆人不怕他呢。
片刻后,徐奉才開口道:“回稟張爺,馬元義還在京都。”
張讓點頭,小聲說道:“張角想要殺盡士大夫的勇氣,咱家很是欣賞,可京都不是他的爪牙該來的地方,咱家知道你倆和太平道親近,去通知馬元義,讓他速速離開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