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巷。

這里的黃土道路，與帽兒胡同一樣，凹凸不平，一旦到了下雨天，就會泥濘不堪。

前腳還在黃土地上，說不定下一腳就是踏進了黃土溝中。

這里與鎮中心夯實平整，有著青磚鋪地的安平街附近，形成鮮明對比。

階層也是有著天差地別。

那里的富戶豪紳，遛著鳥，吃著早茶，有時候還會拿包子喂狗。

而這里的貧苦百姓，起早貪黑，為了銅錢幾個忙忙碌碌。

此時是下工時間，在主家沒中飯的趕工人，都是回來抓緊吃點麥飯餅子，麥糠粥，恢復體力。

一個脊背發彎，大半白頭的中年人，推開破舊的院門。

就是喊道：“婆娘，給我幾個麥飯餅子，我去帽兒胡同走一趟。”

院子內。

穿著補丁麻布衣服，有些滄桑的蘇李氏做麥飯餅子的手一頓，暗暗皺起眉頭。

在她腳下，有一對虎頭虎腦的兒女。

這對兒女的腳脖子、手脖子稍稍露在外面。

冷風吹過，兩小兒下意識的哈氣取暖。

倒不是這對夫妻虧待兒女。

而是麻衣還在裁縫鋪做著，得過幾天才能去拿。

兩個孩子眼巴巴的看著麥飯餅子，咽了咽口水。

聽到白頭中年人開口，兩孩子那對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露出思索之色。

“爹爹，你又要給峻堂哥送吃食去嗎？”

他們口中的峻堂哥，就是蘇峻。

不言而喻，這白頭中年人就是蘇峻的三叔，蘇東。

蘇東沒回兩個孩子的話，而是看著蘇李氏嘆了口氣。

“婆娘，我知道你心里不滿。

可再怎么說，那阿峻都是我的侄子。

他老爹突然走了，我能不照顧他嗎？”

蘇李氏癟著嘴巴，“當家的，我不是不讓你接濟小峻。

這麥飯餅子可以少拿幾個過去。

獵幫的旬錢，朝廷的秋稅，真的是要人命！”

說完，蘇李氏眼眶發紅。

她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

可來自各方的壓力是真的很大。

現在多接濟一張嘴巴，那說不定秋稅就缺了些。

“爹爹，娘親你們不要吵架...”

兩個孩子還不懂事，以為爹娘這是在吵鬧，急的團團轉。

“乖，爹娘沒有吵架...”

蘇東深深嘆了口氣，他那本就有些彎曲的后背，再度“彎折”不少。

“婆娘，或許情況也沒那么遭。

陳家這幾天在招一些經驗豐富的獵戶，組成獵隊。

只要進入獵隊，陳家就能幫忙交納獵幫的旬錢，每月還能有一兩銀子！”

蘇李氏聽到這，面色一喜，可很快就是垮塌下去。

“當家的，這陳家組獵隊，肯定是挑選厲害的獵戶。

你前兩年脊椎受過傷，進入獵隊的希望...可能不大。”

說到后面，蘇李氏聲音低得只有她能聽見。

蘇東眼神一黯。

“咦？三哥，蘇峻那小子沒來看看你們？”

有個中年人賊頭賊腦掃視院子一圈，開口道。

他是蘇康，蘇東的弟弟，給富戶打工時，最愛偷奸耍滑，捧高踩低。

“什么意思？”

蘇東嫌棄的瞥了蘇康一眼。

“我聽人說，蘇峻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運，竟然打到了一只麋鹿！

在陳痦子那里換到了好幾兩銀錢！

你平日這么照顧他，他得了銀錢后，沒來看你？”

蘇康說到最后眼中帶著一絲譏諷。

蘇東驚訝，但他怔怔的沒有說話。

反而拿起腰間的焊煙，吧嗒吧嗒抽了起來。

后續是抽得有些急，嗆了兩口。

蘇李氏也沒說話，啪啪繼續做著麥飯餅子，只不過動靜比之前大了許多。

好似在發泄自己的不滿。

兩人小孩感覺院子中氣氛有些凝重，也不敢插嘴。

“老四，我幫小峻，并沒有圖他任何回報...”

在重重的吸了口焊煙后，蘇東嘆了口氣。

蘇李氏捶做餅子的聲音更大了。

“三哥，要我說啊，蘇峻這小子就是白眼狼！

沒你的接濟，他早就死了，如今發達了，也不來看看你。”

蘇康扯著嗓子喊道。

鄰里街坊三三兩兩圍攏過來，知道事情的經過后，都在譴責蘇峻，為蘇東不值。

“去去去，你們都給我滾蛋！”

蘇東拿著焊煙槍指著外面這群人，不耐煩道。

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的聲音，從人群后面響起。

“東叔。”

蘇峻提著粟米，臘肉，果脯點心走了過來。

“前陣子托你照顧，今天打了麋鹿，換了點銀錢，就來看你了。”

烏衣巷的鄰里街坊一個個鴉雀無聲，臉上發燙。

就連之前叫的很歡的蘇康，臉皮也是狠狠一抽。

蘇李氏那張滄桑的臉龐上，帶著驚愕，接著就浮現出尷尬。

蘇東先是一愣，接著就是皺起眉頭。

“小峻，你發達了能來看東叔，東叔很開心！

可你提著這么多禮物，東叔就不喜歡！

你的銀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得省著點用，你提回去。”

老實巴交的蘇東接濟蘇峻，根本就不圖什么回報。

如今看到對方提著大包小包過來，有些不知所措。

“小峻，你三叔不要，給你四叔！

你四叔可是好幾天沒碰油腥子了！”

蘇康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的就想過去拿，可卻撲了個空。

“小峻你...”

“你什么你，四叔，我困難的時候，你可連看都沒來看我。

現在想要我粟米、臘肉？可能嗎？”

蘇峻對著蘇康翻起白眼。

用勢利眼三個字可以完美形容蘇康這種人。

蘇康一愣，然后惱怒道：“蘇峻，我好歹是你四叔，有你這么跟長輩說話的嗎？”

可他剛說完，就看到了鄰里街坊投來的鄙視眼神。

這種不要臉的人，在哪里都不會受到歡迎！

蘇康頓時無地自容，他狠狠甩著袖子，當場離開，只留下一句話。

“蘇峻小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莫欺少年窮？

四十多的少年嗎？

蘇峻搖頭沒有將蘇康的話放在心上。

“東叔，禮物你一定要收下，不然別人可會說我蘇峻忘本！”

蘇東還想拒絕，可看到自己一對兒女眼巴巴的瞅著那臘肉，暗自咽口水。

以及蘇李氏不斷那似乎哀求自己的眼神后，只能嘆了口氣。

“小峻，那東叔就厚著老臉收下了！”

“今晚有肉吃嘍！”

兩個孩子歡呼雀躍，平日里他們幾乎沾不到任何葷腥。

只有過年才能吃到一塊兩指寬的肥肉。

而蘇峻帶來的臘肉，足有小臂那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