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平靜看著于謙，很是自然道：“這才幾日不見，于大人就不認得我了？”

于謙這才拱手不卑不亢道：“原來您還活著，若是太后娘娘跟陛下知道前主您尚在人世，定然會欣喜。”

朱棣愣了愣，要說一點失落都沒有，那肯定是假的。

那是皇位！

是建文一朝，他裝瘋賣傻鉆豬圈里，吃三年豬屎也要拿下來的皇位。

更讓朱棣失落的是于謙對他的稱呼。

前主！

不是太上皇，也不是先皇，是前主！

這在朱棣看來是一個很侮辱性的稱呼。

于謙自說完話后就死死盯著朱棣的面孔，在看到朱棣眼里的那一抹失落之后，于謙頓時瞳孔一縮，心道他最不愿意見到的事可能要發生了。

看著失落的朱棣，于謙的眼神漸漸變得凌厲，他心中已做出快擇，或許他馬上要成萬古不易的賊了，就算粉身碎骨也洗不清他的罪名，可為了天下黎民計，他那點清白又算得了什么？

二龍相爭，受苦的最終還是朝廷跟百姓。

土木堡一戰大明損失慘重，已再經不起兩個皇帝的折騰了。

就當于謙下定決心的時候，朱棣先發話了。

朱棣問道：“于謙，現在大明的皇帝是誰？”

于謙遲疑了片刻，隨后才道：“傳前主您的遺詔，宣德皇帝之子，郕王殿下登基大寶，為大明景泰皇帝。”

朱棣擺了擺衣袖，“于謙，你說話不用一口一個前主，一口一個遺詔，夾刀帶棒的，郕王跟我既然都是太祖太宗血脈，那誰當這個皇帝都一樣，我既然已經下了口諭另立新皇，就不會后悔再去跟他爭這個皇位，而且，你可知我現在是什么身份？”

在于謙狐疑的目光下，也先大聲介紹道：“于謙，你面前的乃是我草原的日月大汗。”

“什么？”于謙徒然瞪大了雙眼，目光從凌厲變成了驚訝，隨即就是無盡的憤怒，他手指震顫的指著朱棣，“你那以性命鑄大明風骨的血性哪去了？你為了一個日月大汗的虛名，竟然敢出賣大明的利益，朱祁鎮，你死后有何臉面去見太祖太宗？”

“放肆！”朱棣徒然一聲爆喝，“于謙，你說我怎么就沒血性了？我什么時候又出賣了大明的利益？”

也先也高聲道：“于謙，當著本太師的面，兩軍陣前，你竟然公然侮辱我草原大汗，你是想讓長城內外陷入永無止盡的戰亂嗎？”

于謙怒目看向也先，“狂妄，竟敢威脅我大明的兵部尚書，敢越過長城，你以為有個什么狗屁的日月大汗，就能平息我大明的怒火嗎？”

于謙雙手朝天一拱，擲地有聲道：“太后有旨，要馬踏祁連山，使你瓦剌六畜不得息，這狗屁的日月大汗，我大明不認。”

“你，你...”也先怒指著于謙，被氣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原本他是想用朱棣一直威脅他的話威脅一下于謙，可他完全沒想到這于謙的頭竟然這么鐵，竟完全一副恨不得要打仗的樣子。

于謙罵完也先還閑不過癮，又指向朱棣，“朱祁鎮，不肖子孫，你好大喜功，至大明五十萬將士全軍覆沒，你北狩蒙塵都當草原的日月大汗了，竟還敢跟本官說你沒有賣國求榮，本官歷經四朝，從未見過你這等厚顏無恥之人。”

朱棣胸口被氣得劇烈起伏，真想大手一揮就下令騎兵沖鋒，踩死這個口出狂言的臭石頭。

但是不行。

永樂一朝于謙醉酒題詩罵朱棣，朱棣舍不得殺于謙。

現在朱棣就更加舍不得殺這于謙了。

這于謙確實是塊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但有他才是大明之幸。

朱棣忍著怒氣，扭頭朝后邊喊道：“袁彬，袁彬，給老子滾過來，好好跟于大人說說，老子是怎么當上這日月可汗的，告訴他于謙，老子到底是不是賣國求榮。”

后邊的袁彬立刻騎馬向前，膽戰心驚向于謙抱拳道：“于大人，您聽我慢慢解釋......”

“說。”于謙只從牙縫里吐出來一個字。

袁彬先是小心翼翼看了也先一眼，也先冷哼一聲，將頭扭到了別處，袁彬這才將那晚朱棣去到戰俘營后發生的全部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于謙越聽越驚訝，到最后，他甚至覺得自己的整個三觀都被顛覆了，“袁彬，你所說的可都是真的？”

袁彬立刻大聲道：“于大人，末將所言句句屬實，都是末將輕聲經歷。”

朱棣冷哼一聲，“于謙，現在知道老子有沒有賣國求榮了？你問老子以性命鑄大明風骨的血性哪去了，現在知道老子百騎劫營，又有何感想？”

于謙腦袋飛速轉動，一邊整理著這宛如天荒夜譚般的消息，一邊權衡著朱棣去往瓦剌當日月大汗的利弊。

片刻之后，于謙發現朱棣去草原，實在是利大于弊，最起碼他最不愿意見到的二龍相爭的場景是見不到了。

而且大明的前皇帝去草原當了大汗，那至少這一代人內大明跟草原是不會再打仗了，這樣一來將會留給大明足夠的休養生息的時間。

想到這里，于謙恨不得立即敲鑼打鼓的歡送朱棣快點去草原。

但場面話還是要說的，于謙先是翻身下馬，朝朱棣磕頭道：“臣恭賀太上皇立下此不世之功，日后軍事史上只要論起以少勝多的戰役，便絕對繞不過去陛下您此次百騎劫營之大捷，但去往草原，臣以為大可不必。

太上皇您乃萬金之軀，草原何其寒苦？

再說，當今圣上與太后娘娘皆對太上皇十分掛念，太上皇陛下，完全可以回大明安享清福。”

朱棣翻了個白眼，二十五年過去，這于謙怎么也變得故作姿態起來，這一番話說得漂亮至極，要是這于謙不說安享清福這幾個字，沒準他就真回去了。

“于謙，回去的事就別說了，我犯了大錯，無顏再返回京師，我要留在草原贖罪，只有讓草原跟中原修百年之好，才能洗得掉我身上的千古罪名，于謙，我現在以日月大汗的身份向大明遞交國書，你覺得我們雙方能重修于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