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喬北辰沉默了，鐘耀緩下了語氣：

“我在你們看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就跟你們過日子要算計著花錢一樣。我算計的，是別人的心。你覺得我是大少爺我今天侮辱了你的人格。那么我這個大少爺連相親的對象甚至未來的老婆都要別人來安排對我來說就不算侮辱嗎？你們還有出頭之日，可從我生下來那一天起，我就得承受鐘家給我帶來的所有一切，富貴得要，侮辱也得要。”

鐘耀臉上的表情異常認真，燦若星子的雙眼此刻流露出來的才是他真正的心思，有哀怨，有不得志，有郁悶，也有一絲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自嘲。

喬北辰在自己的心里用很多次形容過鐘耀，從開始的玩世不恭到后來的深不可測，如今喬北辰卻有些迷惘了，該怎么形容鐘耀這個人呢，或者應該是身不由己吧。

這三個詞，都有一個不字，這三個不字，又包含了多少辛酸呢？

有錢卻不快樂，說來的確是個欠抽的生活狀態，像普通人的那種貧窮的不快樂，或者還有些盼頭，但像鐘耀這種財大氣粗的不快樂，就應該是別無選擇了。他已經站在繁華的頂端了，沒錢買不到快樂的人，體會不到有錢也買不到快樂的悲哀。

喬北辰瞬間覺得自己的心軟了三分，雖然她明知道鐘耀有可能在跟他用苦肉計。

“你信不信，我從來都不是你二叔的人，我只是……我只是想強大起來。”

鐘耀楞了一下，在他心里也曾經無數次懷疑過喬北辰真的可能只是誤打誤撞進來的。他翻看過喬北辰的檔案，甚至派人到喬北辰的大學去打聽過，從前的喬北辰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優秀到足以讓鐘老二看好還派到鐘耀這。如果說這步棋是在幾年前開始布的，那戰線也太長了。

特別當鐘耀看到喬北辰從前的照片時，喬北辰雖然五官端正，但是照片里胖得塞滿了整個二寸照片，鐘老二想找個賞心悅目的不引起懷疑的，犯的著還大費周章讓喬北辰去減肥嗎？直接換人不就得了。

“所以……是閨蜜吧。”鐘耀很認真地詢問。

“什么？”

“閨蜜搶了你男朋友，你大受打擊，所以你自我振作，減了肥換了部門一心想出人頭地？”鐘耀腦補了喬北辰的坎坷經歷，表情迅速變回了玩世不恭。

喬北辰諸多解釋鐘耀也不再理會，一心認定了喬北辰是被情所傷，只有這樣解釋才能說通是什么激發了一個女人的斗志，迅速變美尋求門路，以致于這樣招眼。

“那個女孩兒也是咱們集團的，所以你夜探檔案室是想要找到她的檔案然后大肆打擊她。喬北辰你膽子還不小。”鐘耀這人，大少爺當慣了總是有一股子自信。喬北辰知道自己如何解釋都沒用，反正鐘耀又轉換成那個惡搞成性的少爺。

“鐘副總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得走了。”

鐘耀這次沒攔著喬北辰，待她走出了幾步后鐘耀卻喊了一聲：

“所以以后我的襪子都由你買了？”

喬北辰沒搭理他，一開門就回了自己公寓。鐘耀有些自滿地打開手中的包裝袋來看，滿袋子的花花綠綠，全是那種地鐵口兩塊錢一雙的大花襪子。

鐘耀撲哧一聲笑了，再抬頭已經看不到喬北辰的身影，可是還是凝視了許久，全然不知道身后的蔣欣寧已經發了一條短信出去：“鐘二太太，謝謝你的一番美意，只恐怕你們鐘大少已經心有所屬了，我們蔣家還是另謀出路吧。”

喬北辰回到小公寓里點開了淘寶，驚喜地發現竟然已經收到了三十多個訂單，將被定下來的衣服每件打包抄寫地址讓快遞來取就忙到了天黑。即便是這樣忙碌鐘耀的那幾句話卻一直在她耳畔縈繞，讓她心神不寧。

鐘耀既然懂得韜光養晦，私下部署，時間一長鐘老二那樣精明不可能不會發現。這樣說來，幾年后鐘耀被撞斷了腿就跟鐘老二脫不了干系了，對自己的侄子都可以下這樣的黑手，這樣的大樹絕對不是喬北辰想依靠的，可是五年后鐘耀的確失了勢，他對喬北辰其實是沒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如果她能幫助鐘耀躲過一劫，賣給鐘耀這樣大的人情，即便左如芒真是殺父仇人，那么鐘耀至少不會干涉自己的復仇之路了。

喬北辰那一夜，還是在雜亂無章的夢境中入眠的。

第二天喬北辰一上班就覺得辦公室兵荒馬亂的，即便是最愛美的賽琳娜眼下都是一片青腫，喬北辰還開玩笑：“是你買到了假貨眼霜，還是現在流行煙熏妝。”

喬北辰昨天陪鐘耀去購物的事早在中鼎的郵件群里傳遍了，賽琳娜跟了鐘耀許多年也沒見過一個秘書這樣得寵，她知道鐘耀將來回提拔喬北辰，所以對喬北辰就格外多了些客氣：

“你還不知道，董事長辦公室傳來了風聲，今年的百國房產峰會要在帝都辦呢。這可是董事長盼了許多年的事，正跟市委以及協會申請要咱們集團承辦呢。咱們今年開的五個樓盤，要是能承辦下來，天時地利都占盡了。銷售額破百億根本不是問題。”

喬北辰以為鐘耀在人力資源都沒站穩，根本沒心思放在別的事上，眼見賽琳娜這樣激動，喬北辰就低聲詢問：“你是說，小鐘總也有心？”

賽琳娜心底就有些看不起喬北辰，合著她來了副總辦到現在還沒摸透小鐘總的脾氣，這樣好的一個機會小鐘總怎么會錯失。轉念一想又可能是喬北辰揣著明白裝糊涂，于是不置可否：“你猜呢？”

喬北辰是知道這個房產博覽會，百國的名號當然不是白冠上的，電影有奧斯卡，音樂有格萊美，房產界若說也有盛會就是這個了。之所以如此被看重，都是因為承辦的企業可以得到一整天的終極展覽，頂著盛會的大名在全球媒體面前盡情展示自己的樓盤，股價一天翻一倍都是可以期待的。

六年前上海就曾經承辦過這次展會，因為浙商占盡近水樓臺先得月的便宜，幾個浙商組團包攬了幾乎是那一年各地的地王，股價一路攀升，推動著幾個樓盤也賣得熱火朝天。鐘博鼎那年的不高興讓后來進公司的喬北辰都有所耳聞。

帝都市的房價在奧運之后狂漲不止，許多地方甚至追上了美國的上東區，因此協會將眼睛放在中國也算是慧眼識珠。現在峰開在家門口了，鐘博鼎這一次肯定勢在必得了。只是喬北辰依稀記得后來中鼎并沒有得到這次承辦的機會，還是靠楊市長出面，中鼎才夠得到一個特別推薦的展位，楊市長也是親自到展臺剪彩，很是搶了得到承辦機會的那間香港公司的風頭。

那時候喬北辰還在銷售部，那一個月擺展臺、發傳單倒叫她累瘦了幾斤。展覽會之后中鼎打開了南方市場，甚至在香港都競來了地，鐘老大得了鐘老二這樣大的人情，在所有報刊專訪上時常帶著鐘博識出場。鐘耀這個親兒子，卻開始在董事局會議以及各種社交場合中銷聲匿跡了。

“進來見我。”內線電話響起打斷了喬北辰的遐思，鐘耀的聲音有些急切。

喬北辰推門進去，左如芒居然也在，還是一身老舊的中山裝，有些放肆地坐在窗臺上，眼神則放在數十層樓下的熙熙攘攘中。

“鐘副總，左副總。”喬北辰本來沒有多怕鐘耀，只是左如芒在北港的經歷始終讓喬北辰介意。

“喬秘書總是這樣客氣。”左如芒沒有看向喬秘書，卻區別于從前的一臉謹慎，相反是笑意盈盈。喬北辰就知道鐘耀一定已經將昨天的事告訴給了左如芒。

“給副總問好是應……”

“我說的是這個……”左如芒打斷了喬北辰的話，掀起褲腳露出鞋襪，棕色皮鞋里竟然套了一雙大圓點的花襪子。喬北辰就認出了這個昨天他在地鐵站買給鐘耀的。這種款式即便是大媽們都會嫌棄，左如芒這樣的身份地位竟然坦蕩地穿了出來。饒是喬北辰習慣了冷靜還是樂了出來。

鐘耀就起身笑著指責喬北辰：“你真行啊，連個襪子都搶不來。”雖然是指責，但他一臉笑意，眼神中還閃著光。

左如芒一臉認真：“我覺得挺好的，穿著又透氣。鐘副總你不愿意要，那一袋子襪子就都給我吧。只是別忘了給小喬秘書把錢報銷了。”

喬北辰從來不知道左如芒也有這樣親切的一面，心中就祈禱左如芒千萬不要是那個兇手，一方面這個對手太強大，另一方面如果他不是也許還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喬北辰知道自己不是在跟一個人博弈，而是在跟兩個心計城府遠勝于她之上的男人交手。但男人始終是男人，不分年紀尊卑跟身家，他們不是狼不見得就一定會吃人，也絕不是羊會任人宰割。他們更像是狗，不能不怕，也不能太怕，總是得用一塊肉來哄著，可如果哄太久了不給肉吃，又會被咬一口。

喬北辰悲哀地覺得自己就是那塊肉，該到了喂給別人的時候了。

“兩位副總，北辰可能沒有搶襪子的本事，但是幫助副總們得到應得的，北辰也許還有些用處。”喬北辰昂起頭，不卑不亢，也是一臉認真。

左如芒就跟著認真起來，自窗臺下來走到喬北辰跟前，然后輕輕拍拍喬北辰的肩膀：“從你在談判室的機靈跟勇氣來看，我左如芒選你進來是不會錯了，好好幫小鐘總，別讓我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