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會開得有些長了，中鼎的職工早已經下班，大堂里的燈開得不多，有些空曠跟昏暗。

喬北辰仍舊亦步亦趨地跟在鐘耀身后，眼前的鐘耀揚眉吐氣，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瀟灑地卸下示弱的面具，她知道自己沒有選錯靠山，即便鐘老二真的是五年后對喬家下手的真兇，只要她一查出蛛絲馬跡，跟鐘耀聯手不見得斗不過他。

只是突然，她開始有些擔心并害怕。鐘老二不好惹，自己平步青云改變了事態走向，不知道那個藏在暗處的兇手，會不會已經注意到自己的發跡，喬北辰這個名字會不會已經樹大招風？

可當年的自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吊絲，絕不會惹到殺身之禍。帝都市大多是外地人，過年時無數人家都是空的，整個城基本上就是空城，如果是劫財的強盜他們一不會殺人滿門，二不會選擇一個簡陋的出租房，三是家中事后并沒有財物被劫。

所以，兇手就朝喬家去的。喬北辰本想過兇手本是想殺了自己，只是湊巧全家來帝都過年所以連累了父母跟弟弟，可既然兇手能找到她租的房子，可見是早就調查清楚喬家的情況，靜等著喬北辰出去就沖進屋子里殺人來嫁禍自己。不過短短幾分鐘就能連殺三人而且全無痕跡，必定是專業殺手，雇傭金也一定不菲。

花費重金來處心積慮殺人，這個人一定很有錢，鐘老二符合了父親臨死前指鐘以及有錢的兩個特質，只是喬北辰想不到他的動機，即便是現在自己已經明明白白地站在鐘耀這一邊與其對壘，也不至于惹來殺身之禍。鐘老二在商場浸淫多年，對手沒一千也有八百，各個都去滅門他豈不是很忙？

這個人，除了有錢還要很恨喬家，可父母只是普通的教師跟家庭主婦，一輩子老實做人，不會得罪什么人，那么殺了她全家難道是為了……滅口？難道是父母知道了什么不應該知道的秘密？

喬北辰的腦后彈痕突然隱隱作痛，頭暈目眩得幾乎要暈倒，這痛來的鉆心，仿佛子彈重新破顱一次，喬北辰的膝蓋一酸整個人就摔了下去。天昏地暗之間有人伸手托住她的腰，才不至于讓她跌到地上，喬北辰從薄荷味中睜開眼，那人是鐘耀。

全然不是玩世不恭的一張臉，也區別于會議室里的霸氣跟挑釁，滿眼專注的鐘耀臉上有喬北辰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溫情，即便是那次遇到鐘意也沒有釋放出這樣的關心。

喬北辰的頭雖然還是很痛，但心里是清醒的，鐘耀是個非常有控制力的男人，當他對自己的心意不加以控制的時候，不論心里想著什么都會一一表現在臉上，這表情，絕不屬于上司對屬下的關心，完完全全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原始最直接的感情。

“喬北辰，你怎么了？”鐘耀最早對喬北辰只是喬秘書喬秘書地叫著，每一次叫“喬北辰”的時候臉上都會顯出難得的溫情，喬北辰的心里一陣恐慌。

她是突然癱坐在地上的，而鐘耀及時出手才挽住了她的腰使他不至于跌倒，可鐘耀的另一只手卻緊緊握著自己的手，仿佛兩個人又回到晚宴重舞一次，只是這一次的喬北辰，并不像那時那樣光彩照人，卻自有一種虛弱的美。

目光對接之時，喬北辰敏感地發現鐘耀的眼神跟以前不一樣了，從前他眼里的玩世不恭全轉化為焦急跟溫情，而喬北辰就像是被一頭冷水迎面潑上來般恐懼。

不可否認鐘耀是所有女人都會想嫁的那種人，富二代，有能力，人很帥，又有情趣，喬北辰也曾有許多個瞬間被鐘耀吸引，會凝視他沉思的側臉，對他時時轉換的表情產生興趣。可她沒有資格任性妄為。

大仇沒報，這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即便是，對象也絕不可能是鐘耀。

鐘耀只能是一個靠山，是她用心幫助輔佐就會為她伸冤的上司，他會忘情向她袒露心聲，但那只是他一時興起而無人傾訴，她對他的了解全是他想展現給她的，而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

喬北辰努力要站起身，動用全身的智慧想著如何化解鐘耀眼中的溫情。鐘耀見她努力想站起來，就整個人貼了過來要扶起她，只是喬北辰的心太亂頭太痛，所以下意識地甩掉了鐘耀的手。

甚至算不上是甩開，只是輕輕地抽離，力道卻足以讓鐘耀愣住。是他有些過分了，這里是中鼎人來人往的大堂，樓上的董事隨時可能從電梯里走出幾個目睹眼前的曖昧。然而喬北辰明顯已經痛得站不住，她絕不是為了維護彼此才甩開他的手，她是發自內心地不想跟自己貼近距離。

鐘耀楞了百分之一秒就迅速恢復了往常的神情，十分紳士且禮貌地將喬北辰扶起來，然后打電話叫來了司機來送喬北辰：

“我還有幾份文件沒簽署，喬秘書，你可以自己回去嗎？”他雖然很擔心她能否支撐著回家，但他不想勉強喬北辰，多明顯，在體力不支跟他的呵護之間，后者更讓她抗拒。

喬北辰虛弱地點點頭，她知道，跟鐘耀這種聰明人打交道真的很簡單，一個小動作跟眼神就能讓對方洞察心意，鐘耀的布加迪已經停在中鼎的玻璃轉門前，喬北辰邁步要走，鐘耀卻忍不住叫住了她。

喬北辰雖然停住了腳，但她沒有回頭，她的心里就像有一萬個人在敲鼓，她不敢回頭看鐘耀的眼神，她害怕看到鐘耀在凝視自己，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眼睛中的抗拒而得罪鐘耀。

她不知道剛才那一甩手會不會讓鐘耀從此忌諱自己，會不會傷了這個太子爺的自尊，他曾經說的不管自己將來跟誰有過節他都會出手還算不算數。

鐘耀邁步走到喬北辰面前，喬北辰仍舊低著頭，此時此刻她腦后的疼痛已經算不得什么了，滿心只是唯恐兩個人為彼此利益而結合在一起的同盟就此瓦解，那意味著自己這么久以來的步步為營將頃刻崩潰，意味著父母跟弟弟再一次站在滅門的懸崖邊沒有人能出手相助。

喬北辰看到鐘耀邁步走過來，她的眼睛幾乎能將鐘耀的鱷魚皮手工皮鞋燒穿出一個洞來。

鐘耀很高，一八五的樣子，喬北辰不仰頭相望的時候只能看到鐘耀的喉結。鐘耀的喉結此刻動了動，身上的薄荷味已經變淡，仿佛他不再清醒的神智。

“喬秘書，這些天辛苦你了，這個，你收下。”

喬北辰抬起頭，鐘耀手里多了一張支票正遞給自己，他沒有看向喬北辰，而是盯住喬北辰身后的不知什么東西。突然喬北辰頭上的水晶燈亮了起來，可能是有警衛在監控里看見鐘耀出現在公司一樓大堂里，唯恐大堂太昏暗怠慢了剛得寵的太子爺，所以特地將高達三層樓的水晶瀑布燈點亮。

燈光剎那亮起，那些兩個人試圖隱藏在昏暗中的情愫跟曖昧剎那被公布在明亮寬闊的大堂里，空蕩的空間里鐘耀的話略微有些回聲，鐘耀嘴角的酒窩，眼中的友好甚至根根眼睫毛喬北辰都看得分明。

鐘耀的眼睛好亮，亮得喬北辰都覺得自己的名字是一種諷刺。他眼中是強烈的自制跟強硬，喬北辰見過鐘耀無數次偽裝自己的情緒，這一次最為拙劣。

他才是北極星，不知道能不能照亮自己的前路，卻靠著周身的清輝讓喬北辰的夜不再伸手不見五指。

水晶燈將支票上的數字照得清晰——五十萬，喬北辰輕呵一聲，鐘耀就將頭轉開，不再看喬北辰的臉，言不由衷的表情就在水晶燈的照射下異常清晰，

鐘老二曾經給喬北辰五十萬讓她離開鐘耀不要妨礙自己的大計，如今鐘耀也開了同樣數額的支票，想來不是鐘家人獨愛這個數字，就是鐘耀故意使然。

“副總，您這是……”

鐘耀調整了視線方向，轉而盯住喬北辰的眼，雙目再次對接，喬北辰已經可以確認鐘耀眼中一點私人感情都無，仿佛才剛的相擁、尷尬跟火花不過是她自作多情。

“這是你應得的，是你提醒我狙擊華為套現股票來應付原材料的差價，我才想到干脆將華為收購來遏制我二叔的詭計。我一向出手大方，你想靠我上位，沒有選錯人。”

如果沒有剛才曖昧的一幕，喬北辰此刻一定會憎惡鐘耀試圖用支票來獎賞自己，更何況他還這樣直白地說明喬北辰想靠他上位的居心。

可是此刻喬北辰卻不得不佩服鐘耀的反應，她面對鐘耀一不小心流露出來的關心跟溫情唯有恐懼，而鐘耀能夠適時補救，開了支票給她以經濟獎勵，表示兩個人只是相互利用的利益關系，以此來讓喬北辰安心。

甚至數額都跟鐘老二收買時一樣，只是鐘耀從來都不是個喜歡用錢來解決問題的人，他喜歡故作姿態來收買人心，現在這樣突兀地給喬北辰錢，就更顯得欲蓋彌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