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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歲歲年年

兒時的玩笑。

年少的淤青。

余生的晦澀。

碎碎念念,歲歲年年,不復相見。

日暮西風,整個秋天像落葉般孤寂無力。

火車站,一個似乎與浪漫一點也不沾邊的場所,卻蒸發了眾多名為“不舍”與“思念”的淚水。

“陳澈,我走了啊。提前祝你和清清新婚快樂,百年好合,一定要好好幸福下去?!?

真真的不舍,無論是多么精湛的演技都縫補不上呢。

崔唯一哽咽的聲音讓陳澈的心頭一顫,但墨鏡口罩下藏著的悲傷他不敢去觸碰。

兩個人雖是只有一步之遙,卻差著幾年的距離。

小縣城還是沒那么高級,上車前的提示音是大叔拿著大喇叭到處喊的,把崔唯一嚇得一抖擻。

“大城市呆慣了,不習慣吧,快走吧,以后就別回來了?!?

崔唯一看著陳澈眼角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水,突然想到自己以前演的一個電視劇,男女主分別時,男主吻去了女主的淚水。

她情不自禁的摘下了自己的口罩,踮起腳尖,捧著陳澈的臉,輕輕吻去。然后快速戴上口罩,轉身上了車。

陳澈只覺得臉上更濕了。

車廂內,人擠來擠去的。所有的窗口,再不見她。淚水終究還是模糊了視線,只有那巨大的“轟隆”聲還在提醒人最真切的分離。陳澈就那么站在原地,抬頭看了看那還剩一只小鳥在任意飛的寂寥天空,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多了兩雙。

扭頭看見了同樣在目視遠方的陳羅希和唐凡清。

他狠狠抹去了眼眶中的淚水,“你們什么時候來的?”

不重要,沒人回答他。

沒影了,一切再順著軌道,也會不見的。一程又一程,原地的人轉身再次回歸到激不起變化的死潭中。

崔唯一將自己的滿身疲憊毫無保留的扔進了上鋪的軟臥中。

記憶綿綿。

12歲那年,酗酒后的爸爸再一次向媽媽下了狠手,我躲在角落里看著爸爸將一個又一個的酒瓶扔向了媽媽。

鮮紅的血,白色的病房,漆黑的夜晚。夢里媽媽用最陌生的表情,無情的將我推在了地上。再次醒來,眼前是空蕩蕩的,耳邊是數不清的責怪,走過的是一地的后悔。

也是12歲那年,爸爸好像真的悔過了,不賭了,不抽了,也不喝了。但他不要我,他只要弟弟。盼娣,盼娣,有弟弟就夠了。

外婆踩著媽媽還是姑娘時用的自行車接走了我,我只記得那一天風很大,大到直接將眼淚吹落了。我緊緊抱著外婆,貼著她的背部故意讓自己呼吸不過來,又猛吸了一大口氣?;赝馄偶业穆泛荛L,長到我開始不舍遠方的人了,弟弟,小哥,凡清還有陳羅希。

那年,我還記得有個幼稚的小孩,愣是徒步走了二十多公里跟我說“盼盼,一定要考上清風中學啊?!彼€跟我說大家都很想念我,等著再次重聚。最后他被警車接走了,被警察叔叔抱上車的那一刻,還在跟我喊著“清風中學!清風中學!”

初中那三年里,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間了。盡管每天都要擠可能多一個書包就不讓上的公交車,但這一切都是快樂的。弟弟每天都在清風小學門口等著我給我一些小零食。走到清風中學里,也就巧了,同桌是唐凡清,后桌是陳羅希,班長是小哥陳澈。我們在更高一級的平臺相遇了。

初三時,再一次聽到了小哥那熟悉的話語“盼盼,一定要直升清風高中?!边@個過程對我是有難度的,數學在我手里像個癱瘓的人一樣,任憑我怎么樣,都扶不起它。小哥也替我著急,也不知道他熬了多少個夜。在一個早上,遞給了我一本厚厚的筆記,上面還配有小圖畫。但不喜歡數學的人是真的對任何有關數學的東西都不感冒,即使它很有趣。唯有自渡,我就想辦法提高我語文英語兩大主科的分。

僥幸吧,15歲那年,擦分上了清風高中,也是從這個時候起,我們大家的差距越來越大。陳羅希去上了個職高,陳澈和唐凡清倒是在一起,步伐一致的人,怎么會走散呢?他們都在尖子班。而我這樣普通的人自然就在普通班嘍,生而平凡,永遠普通。上了高中,越來越意識自己真的很差勁了,文科的優勢始終會被理科的落后拉下水,那是一段怎樣的歲月呢?我記得,冬天一個下午的第一節課,剛從午休中醒來,渾渾噩噩,像是剛從冰窖里出來一般,這時沒聽到數學老師說了什么。原來是開燈了,光,原來還會有光。

16歲那年,外婆家里拆遷了,分了一套比瓦房好太多的小樓房,舅舅和舅媽帶著他們的3個孩子回來住了。外婆本是個自由自在的人,卻變得畏手畏腳起來,干什么事好像都不自在。我搬到學校里住了,只盼望著能考上大學。

再次見到外婆時,我也見到了媽媽,她穿的光鮮亮麗的,一點也不像她之前那樣灰頭土臉的,連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她還會開車了,她說帶我回去見外婆,不詳的預感。

我還不怎么去過那個小樓房呢,外婆也還沒住上多長時間呢。她怎么隨便躺在客廳里的床上呢?不冷嗎?她怎么帶著氧氣罩呢?那緊縮的眉頭,一定很疼吧!她的眼睛被神經壓迫是睜不開的,媽媽讓我喊她,我喊“外婆外婆,盼娣回來了,你看看我?!焙傲撕脦妆?,她的眼睛才打開了一條小縫,能看見我嗎?外婆。你怎么了,你還沒看到我上大學呢。

第二天早上4點,外婆走了,媽媽讓我的眼淚不要沾到靜靜躺在地上外婆的身上。要說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吧,是沒能讓外婆享到我的福。

也是那年,我也不上學了。葬禮結束的那一天,我看到媽媽跟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走了。那老頭子摟著我媽媽的腰,媽媽在我心里永遠是最美好的存在,她的美麗怎么可以被如此渾濁呢?我的青春結束了。

也是這輛火車,這么多年扣扣搜搜攢下的生活費是18個小時到達星海的硬座。

星海很大,也很小,擠滿了很多在追求夢想的人。

我沒有什么夢想,我只想在這里活下去。

包吃包住已經是我最大的奢求了。

工資什么的不重要。

于是我得到了一份在燒烤店里做服務員的工作,上菜,撤簽,刷碗,忍受客人的無禮。那段時間是真的難過啊,洗不到熱水澡,吃不上飽飯,發霉的褥子……

或許是上天還有所眷顧吧,在一個調休的晚上,我在一個夜市的小攤上吃著吵年糕,紅彤彤的,香甜軟糯。這時有個帶著墨鏡的大叔坐到了我對面,說觀察了我好久,覺得我很有做明星的資質,還說愿不愿意跟他走。我呸!信他明天我還不知道我在哪里呢?我端起我的年糕撒腿就跑了起來,這大叔也挺能跑,3條街都沒能甩掉他。

跑不動了,我蹲一個角落大口的喘著氣,大叔也沒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說,大叔你追我干什么?”

“不是,你跑什么,我就那么像壞人嗎?”

“不是像,是你根本就是,我告訴你,我有艾滋病。”

“哈哈哈,你真的誤會了,小姑娘,我這樣的氣質哪里能是那種人。”

那晚真的很奇妙,將我的人生引到了另一個方向。

小時候是被不少過被人夸贊長得好看,但也只認為是家里家常的玩笑話?,F在卻成為我的飯碗了,沒日沒夜的跳舞,練歌;參加一輪又一輪的選秀。沒那么簡單,只是表面看著光鮮,能出道啊,哪里是只憑實力呢?運氣人脈少一樣都不行。

再也沒有劉盼娣了,現在只有崔唯一,因為外婆姓崔。

19歲那年,我們團憑著清純唯美大火,作為門面的我,通告拿到手軟。

市場變化的太快,我們雖然都還年輕但新面孔更是新鮮。20歲那年,變成失業人員了,但公司怎么能輕易放過我們呢?穿上不是漏這里就是漏哪里的衣服,各種各樣的商演陪酒,甚至于陪睡。身處于這樣的圈子,或許從踏進去的那一刻就早已不干凈了。

21歲那年,合約終于到期了。從業快5年了,不是唱歌跳舞就是上綜藝。就做過一次演員,客串一個小角色,我深深地愛上了那種感覺,人生苦短,但也只有一種體驗。

為期一年的封閉式的訓練,下了很大的一番功夫,演技長進了。簽不了公司,那就一個一個去碰機會,炮灰也好,只要有角色我就上。我相信我的演技總會打動人心的吧,兩年,等了兩年,等來了一個大導演,當了一回他電影里的女主。

23歲,我真的火了,不是像幾年前那樣像泡沫一樣的不真實,而是真的能摸得到的火。一個又一個的劇本,我愛的loft小公寓……

24歲那年,網上稱我為勵志女神。

25歲那年,在一個個我陪酒的視頻流出后,經歷了前所未有的大規模的網暴??粗切╇y聽的話,我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那天風很大,遠方好像傳來了故人的呼喚聲。

好久沒那么清閑了。

18小時的火車,家鄉變化還是很大的,如果愿意接納我的話那更好了。

先去了陳羅希所在的理發店,這小子為了宣傳這個理發店,天天在網上發視頻。

卸掉了妝,把頭發從金色重新染回黑色,又做了拉直,不太習慣地扎了一個高馬尾??粗R子里的自己,一點也找不到當初的模樣了。

辦了一張卡,充了讓陳羅希驚掉下巴的錢。

通過陳羅希約了陳澈在照相館前見面,帥還是帥的,太瘦了,我不喜歡。

除了眼睛,沒有任何的表示。

“來這干什么,請你吃飯去。”

他推著我。

“來還約定,進去?!?

我和陳澈拍了3組照片,一組以落葉為主題,一組以海為布景,最后一組是江南水鄉風。現在的技術真的不得了,那幾個小時還以為我和他真的走了梧桐大道,吹了海風,淋了江南的詩意。

結束了,開始選照片了。意外看到了一組婚紗照,里面的人長得跟陳澈和唐凡清好像啊,真的好像。

中午像很多年前一樣,去陳澈家里蹭飯了。那個時候我喊陳澈的媽媽叫做“小嬸”,她可喜歡我了,因為我嘴甜,懂得看眼色的緣故吧。記得一個中午,小嬸想看電視劇,而陳澈想看動畫片,我從陳澈的手里搶過了遙控器,調到了小嬸想看的那個頻道,小嬸說“還是我們盼娣好?!钡莻€下午我們看的還是動畫片。

小嬸老了很多。

老得我不認識她了,她好像也不認識我了。

小時候他們可以把一切錯誤都歸咎在我父母身上,這樣可以給我能支撐我繼續面對生活的同情。但現在不一樣了,無論以前怎么樣現在的我終究是長大了,活成什么樣了,都是我的責任,誰能在給我同情呢?小時候的愛不過是一場童話罷了。

我看著小嬸對陳澈滿滿的愛意。其實啊,我要是有選擇的話我也想成為像陳澈一樣的人,好好讀書,安穩于一個小城,想我所想,愛我所愛。但是我哪里有選擇啊,往后看,我已經走過的路就花費了我太多力氣和運氣了,我是感恩也很滿足,但永遠不會忘記我到底想要什么。

飯后見到了唐凡清,還是那一副傲嬌的模樣,整得全世界的人都欠她的那樣。但確實啊,家境好,父母的愛永遠不缺席,該值得驕傲的。

她將我拉走了

“劉盼娣,我未婚夫已經借給你一上午了啊,你不能太貪心啊?!?

她的眼睛里沒有擔心的樣子,自信滿滿而發著光。

“我是崔唯一,不是劉盼娣?!?

我轉身走了。

小城變化真的太大了啊。

我看到了爸爸和弟弟,他們正在吃燒烤,等等,還有媽媽。他們有說有笑,真好啊。

沒有了我,好像一切都好。

這就是崔唯一的故事。

她騙了陳澈,這趟火車的時間不是18個小時,而是36個小時,她要去離天最近的地方。

當天晚上,在火車上,崔唯一動用了所有的人脈,就算是兩敗俱傷。她也要讓那個發她視頻的人跟她一樣慘,甚至更慘,永遠翻不了身。

找到了,崔唯一激動地一下子坐了起來,卻忘記了上鋪空間是那么的狹小,她碰到了頭。強烈的疼痛感,頭骨像要裂開一樣,她真的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她,跟她一個團出來的好姐妹,宋穎。

崔唯一沒有任何的考慮,她把手里收集到的的料全交給她的律師了,包括宋穎偷稅漏稅的?;炷敲炊嗄炅?,她早已不在乎什么交情了。隨便吧,剩下怎么操作,她也不想管了,她把手機關機了。

躺下就睡了。

再次醒來,一個全新的世界耶。

她張開雙臂,感受著風,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那一刻她感覺自己與天連成了一體。

世界還是那么美好啊。

那天晚上,崔唯一化了一個全妝,是她第一次上臺時的妝容。換上了白天剛買的白色禪服,走進了浴室,跨進了撒有玫瑰花瓣的浴缸中,她沒有一絲猶豫地拿起了旁邊早已準備好的水果刀,決絕的劃向了自己的手腕。

外面的風好像停了,崔唯一靠著浴缸,不疼一點也不疼,心慢慢安靜了下來,再也不會有世俗的困擾了。她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玫瑰泡在水里好像變得更紅了,是玫瑰還是血呢,是崔唯一還是劉盼娣呢?

外面人來人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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