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陶添公司的外包他都交給泠影做,他給錢十分大方。光是他一個人就承包了泠影一個月的生活費,她也不用再去接觸一些要求很多,審核卻卡得很嚴的甲方。
陶添和她在交談中慢慢熟起來,泠影這才發現他其實是一個話很多的人,多到一說話就停不下來。
泠影不反感和他聊天,但和他相處,卻總是有些累的。
自從上次在公司見面之后,陶添就去了美國,泠影也是后來才偶然知道他在美國留學。對于關鍵信息,他從來不會主動提起。
他提起在美國他學會了做飯,給她發了他做可樂雞翅的照片。
泠影彼時正在老家被家里人催去幫忙殺一只雞。
泠影置若罔聞,她掏出手機給對面回了一個,“你廚藝這么好嗎?”
“以前我在家什么家務都不會,都是我媽干,我也是來美國才學的?!?
他倒誠實。
他給她發了一張洛杉磯的晚霞,當時她也不知道他在洛杉磯。
泠影穿著一件染著不知道什么顏色的睡衣,頭發亂糟糟的披著,沒化妝的嘴唇干裂枝碎。她坐在門口那張斑駁又掉色的塑料凳上,看著陶添的聊天框,她不好意思的捋了捋頭發,仿佛是親見到他本人。
“我月底要回國?!?
泠影的心飄出十萬八千里,她想問他要不要去接他,字沒打出來卻被他拒絕,“到時候一起出來吃個飯,我介紹另一個業務給你。”
陶添對她的陪聊付出回報的方式是給她介紹業務,他是一點人情都不想欠的,但這也讓泠影知道,其實陶添一個人在美國并沒有什么朋友。
所以泠影是很驚訝的,她本來也不是抱著錢的目的和他聊天。
陶添在荔城新租了一個房子住,灰色白色的裝修是他的風格。泠影全身上下沒帶任何一件飾品,卻更襯得她像一張白紙,廉價而蒼白。但她沒有表現出任何局促不安,畢竟在泠影眼里,下屬要是穿得比老板好那是路走窄了。
泠影坐在沙發里喝著一杯粉嘟嘟的奶茶,她喝不了酒,陶添早就給她點好了。
“你們大學難考嗎?”泠影有些羨慕地看著他們。其實她離開校園不過兩載,卻在這兩年吃盡了苦頭。
陶添笑了笑,看著她的眼神,道:“不難考,你這么聰明,進來簡單的很。”
這話說得泠影心虛起來,她不過是一所普本,她剛抬頭要解釋,卻看見陶添的表情,知道他在客套,她的頭又火速低下去,快速攪動著奶茶里的冰塊。
或許今年可以考個研?可是誰有錢供她讀呢?思及于此,泠影又不自覺苦笑。
為什么她的選擇如此之少,她連要上進都沒有機會。
泠影看著陶添的臉,那么近又那么遠。驀然的,她升起一個瘋狂的念頭,眼神變得執迷,卻只有那一秒。
“他來了?!?
進門的是一個穿著黑色長衣長褲的男人,長相卻有些稚氣。
“你怎么這么晚。”陶添去吧臺拿了一杯清酒給他。
“你以為我從荔城過來呢?”
男人坐下喝了一口酒之后才發現泠影在看著他,一雙山色空蒙的大眼睛映在他的酒里。
沒等男子說話,陶添就道:“這是我在美國的舍友。你可以叫他dz。”
好特別的……名字。
dz把一個黑色硬盤遞給陶添,道:“你把我的行李塞哪了?”
“松寶那,你什么時候回去?!?
“……我還要再休兩年,家里情況不太理想?!?
陶添讓她有困難可以和他開口,但他仍是無話,目光看向泠影手里那杯粉嘟嘟的奶茶。
“這位就是我給你介紹的人。你公司的業務可以找她,我看比你公司的人靠譜多了?!?
泠影看向他,毫不意外的在他的眼中看見驚艷之色,如同一只蝴蝶振翅飛過久死的湖面,有些寂靜,有些哀艷。
“你好,我叫泠影。”
她伸手,和客氣的和他握了握,不戴任何首飾的纖弱白皙手腕,dz靜靜看了兩秒,讓他有了一種易碎的錯覺。怪不得陶添肯這樣對她,饒是自己,也早就陷進這溫柔鄉里了。
“我在美國沒見過你,你是陶添的高中同學?”
“我不是……我是……”這次輪到泠影沉默,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站在什么位置上。她抬頭看了看陶添,用一種探究的目光。
“是我很熟的朋友?!碧仗砻摽诙?。
哐當一聲,泠影的心像古董花瓶落在金線密織的地毯上,靜默的破碎。
他明明連她幾歲都不知道。
陶添對待dz的態度很熱絡,他們聊著學校發生的事,泠影在一邊側耳聽著,心緒一半在話里,一半在自己。
“我以為你會喊陳靈過來?!眃z一句話讓桌上兩位的目光隨著這個名字起了一陣劇烈的漣漪。
泠影并不熟悉這個名字,但直覺讓她打了個冷顫,她看向陶添。
“我已經一年沒見到她了?!碧仗頂[擺手,并不是很想繼續這個話題。
dz下意識看了一眼泠影,在對方看陶添的眼神里看見了探究,沉默,不甘,掙扎。他一向是一個很會察言觀色的人。
“她是誰???”泠影知道陶添的有問必答,她是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哪怕是他們徹夜長談都未碰到的人究竟是誰。
dz很隱晦的笑了笑,陶添沉默半秒,道:“大一的時候喜歡的人?!?
“這樣。”
泠影虛偽一笑,那古董花瓶又跌落在水泥澆筑的樓梯上,碎成一地的狼藉。
dz說她現在在ucsd讀書博。理科的博士。她和泠影同歲,卻已天差地別。這讓泠影自行慚穢,她明知道自己不該比,比不了,不必比,饒是陶添也配不上她??伤霾坏讲蝗ズ?,恨自己。
走的時候dz和泠影交換了微信,他們有種莫名的默契,仿佛兩個人早就認識一樣。
陶添開車送泠影回家,她家在另一邊的城區,他住的地方離市區格外遠。
她坐在副駕駛上,心不在焉的玩著他車上那枚搖鈴,是銀色的小巧鈴鐺,墜一個復古做舊的書箋。
“這個是別人送的嗎?好漂亮。”
“不是,我去年在法國旅游的時候買的,你喜歡?”陶添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跋麓挝胰シ▏賻б粋€回來給你?!?
泠影正看著書箋的手停了下來,她輕笑一聲,片刻,她看向窗外那荒蕪人煙的田野道:“陶少,你帶我走吧。”
……
回應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她轉過頭去看他的臉,他沒有任何表情的開口道:“我沒你想的那么厲害?!?
“我開玩笑的。”她別過臉,睫毛輕顫,語氣卻裝得輕快。
突然的,陶添在路邊停了車,他扭頭看副駕上那個纖弱的人,伸出手把她頭發上沾到的一些蒲公英的絨毛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