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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和歐洲共有的迷思

最危險的迷思:華人來了!

“中國威脅論”在西方已流行了相當長時間。到21世紀初,中國經濟崛起,伴隨著其科學、技術以及軍事資源的發展(這是歷史必然),“中國威脅論”再掀波瀾。美國(以及其他西方國家和地區)已經認識到,中國的發展帶來了許多機會,中國市場廣闊,有很大的貿易與投資空間,這也引起了一種新的恐懼,一種“中國威脅論”的新形式。尤其是美國,已開始認識到中國的崛起可能會打破自己一手塑造的世界秩序,它是美國全球主導權的基礎。而對美國建制派來說,毫無疑問,美國喪失全球主導權是最大的威脅。[4]

美國對中國崛起抱有復雜情緒,觀察其反應我們可以清楚得知,恐懼是其中的主導情緒。這并不是美國第一次陷入此種處境。自從美利堅合眾國誕生,也就是18世紀末以來,其對可能阻擋美國實現國家利益的恐懼就一直存在。記得我在1947年至1951年讀小學時,每個周日下午我都會去看電影。在我家鄉的小鎮,這是男孩們的午后時光。那些電影大多來自美國,大抵可分為兩類:一類是講述二戰期間美軍和日軍之間史詩般的空戰,另一類則是講述美國西部的征服史。有一個場景在這些電影中反復出現:坐著大篷車的西部開拓者長途跋涉,歷盡艱辛,前往應許之地;黃昏來臨,他們就地停下圍坐一圈,用篷布把車蓋好,開始吃飯、聊天。他們都是善良、得體、平和的人,懷揣著過上更好生活的希冀;夜幕降臨,他們熄滅篝火,準備入眠;就在此刻,有人驚叫一聲:“印第安人!”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場景時,還不明白那一聲尖叫意味著什么。緊接著,銀幕里出現一群野蠻人,頭戴羽毛,手拿弓箭,臉上充滿憤怒,可怕極了。我立刻明白那人為什么尖叫,我也感到害怕起來。每到這時,總會有人拿出手槍或步槍,成功地把這些攻擊者趕跑,或是有騎兵及時趕到,英勇地營救了這些西部移民。

那聲尖叫想傳達的信息很明顯:“印第安野蠻人來攻擊我們了!”這是電影制作者想告訴觀眾的,確定無疑。而我一直到20世紀60年代初在大學學習美國歷史時才明白了那一幕的真正含義:“我們認為是印第安人入侵了我們的應許之地,他們沒有任何權利待在這里,至少根據我們的法律,他們沒有這樣的權利。”例如,至少從文藝復興時期開始,以西班牙和葡萄牙入侵拉丁美洲為起點,歐洲就開始制定并實施了所謂的“發現論”法律。其賦予這些原住民土地一個法律上的稱呼——無主地,從而為自己的殖民行徑正名。當然,“印第安人威脅論”也是一種迷思,與現實不符或歪曲了現實。對歷史進行粗暴篡改,只是為了為電影里西部開拓者的行為進行解釋和辯護。的確,印第安人攻擊了這些歐洲移民。但他們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這些移民首先攻擊了他們。而且對于這些美洲大陸原住民來說,土地被殘酷侵占是對他們生存的威脅。這也能夠解釋為什么他們擁有如此堅定的意志,能夠在“文明的入侵者”面前以“野蠻人的方式”進行戰斗。19世紀,美國移民繼續侵占原住民土地,將他們驅逐出家園,一直到1890年傷膝河大屠殺后,美國政府才正式宣布完成了對西部的征服。

2021年6月,我看到了博客網站TomDispatch創始人托馬斯·M.恩格爾哈特的一句話,引自艾維瓦·喬姆斯基的一篇文章,文章標題為《美洲原住民:當故鄉已成異鄉》。[5]托馬斯生于1944年,在紐約市中心長大,而我生于1940年,在瑞士南部的一個小鎮長大,我們居然對西方電影有此共同體驗,著實有趣。

顯然,20世紀40年代末至20世紀50年代初之間,整個世界的聯系越來越緊密了。托馬斯寫道:

(這些電影里)當然都會出現印第安人……而印第安人會攻擊藍領工人、駕馬車者、乘客、西部牛仔以及于我而言有著身份認同感的開拓者群體。印第安人包圍大篷車,攻擊騎兵,拿著他們的弓箭不斷叫喊、亂射。故事通常以原住民的失敗告終,“我們”擁有強大的武器、射擊精準的射手,打敗他們理所當然。而重要的是,這是他們應該付出的代價,因為是他們攻擊了我們,我們從來沒有伏擊他們。他們是入侵者,而我們是被入侵者。

在“印第安人威脅論”以后,又出現了一系列威脅論,所指向的不外乎是阻擋了美國實現國家利益的國家:西班牙、墨西哥(請不要忘卻阿拉莫之戰!)、古巴、德國、蘇聯、日本、朝鮮、越南、伊朗、伊拉克、敘利亞、利比亞、委內瑞拉以及中國等。為何先論及“威脅論”?因為這一系列論述讓我們看到,西方特別是美國對待其他國家的行為有著顯著特點。給原住民印第安人和以上諸多國家貼上“威脅者”標簽,可見美國是多么善于顛倒因果,以此將自己的侵略行徑(無論是言語、經濟、軍事威脅還是其他形式)歸咎于對方,并以此來對付其認為對自身不利的、阻擋其追求自身利益的國家。蘇聯解體后的美俄關系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極端暴力和偽善是美國建制派為實現國家利益而采取的常用手段,而“印第安人威脅論”(以及此后的一系列“威脅論”)則讓這些行為得到了正名。

我們看到,美國善于挑唆“他者”攻擊自己而后譴責對方,這種手段的使用愈發頻繁。美國或其盟友通過各種挑釁手段讓這些“他者”陷入極其有限的抉擇境地:要么接受美國的條件,要么以一種美國及其聲稱代表的所謂“國際社會”不可接受的方式進行回應。例如,對于1950—1953年的朝鮮戰爭,一些西方國家做如下描述:1950年6月25日,“朝鮮入侵韓國”(見維基百科的“朝鮮戰爭”詞條)。這是一個有相關記錄且被一些西方國家認可的事,而且它也讓美國能夠從聯合國安理會獲得授權,帶領一支國際軍隊開展針對朝鮮的“合法”戰爭。[6]然而,孤立的事要洞悉其全部的意義,就要將其置于歷史的全景下,將在其之前發生的所有事件悉數考慮。實際上,整個沖突事件的開端是韓國軍隊在美軍幫助下進行了一系列攻擊。[7]國際社會要么不知道這些事實始末,要么是在美國游說的壓力之下選擇了忽略那些事實。

除了“威脅論”迷思,還有其他迷思也阻礙了美國人(以及其他大部分西方人)進行客觀思考,致使他們無法清晰理解和有效宣傳他們自己奉為模范的經濟、政治和社會體制,也模糊了他們對整個國際體系以及自身角色的認知。

西方文明有著至少2500年的發展史,經歷了古希臘哲學、古羅馬法律、基督教、科學革命、農奴制為主的中世紀經濟體系、廢除奴隸制度、市場經濟(注意勿與資本主義混淆,關于資本主義將在后續章節討論),再到后來的工業革命,強調民主、人權、個人自由與責任的自由革命,以及強調由國家承擔集體福祉責任的社會主義革命。西方文明是偉大的文明,為自身以及世界創造了許多理念與價值。然而,在此文明指引下的西方世界的行為卻稱不上崇高:那里有古羅馬的斗獸競技,有十字軍東征(今天仍以其他形式存在著),有宗教法庭;它還曾抹殺美洲原住民文明,以非洲奴隸貿易支撐西方種植園經濟,為西方帝國的經濟發展服務,以非人的方式對待這些奴隸,還侵占過非洲以及亞洲大部分國家和地區,進行過殖民和帝國侵略,發起了兩次世界大戰,使數千萬人死去或流離失所!5個世紀以來,歐洲國家和美國輪流統治世界,幾乎沒有任何其他文明或國家能夠抵抗西方統治,直至不久前這種局面才有所改變。

歐洲人把這些國家和地區視為“空白的世界”,也可以說是歐洲人抹去了它們原本的色彩,或者說面對歐洲人的侵入,它們根本無力抵抗。[8]這些國家和地區的原生文化今天已所剩無幾,例如,今天美洲土地上的居民,包括從歐洲來的、參與美國建立的盎格魯-撒克遜人和原住民印第安人的后代,多數都講英語、西班牙語或葡萄牙語。被運至美洲大陸的非洲人也遭受了一樣的文化同化,他們還經受了非人折磨,被作為奴隸進行買賣,成為廉價勞動力,沒有任何權利。此外,種族法律還禁止非洲人與歐洲人通婚,如果黑人女性和白人男性非婚生子,孩子將被視作黑人,也就是奴隸,這是一種“創新”的廉價勞動力再生產方式,理論上可永續不斷。如果印第安人和非洲人的后裔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在社會階層中晉升,就需要完全融入西方文化,就像科林·鮑威爾將軍、美國前總統貝拉克·奧巴馬、美國前國務卿康多莉扎·賴斯一樣。2020年9月1日,賴斯正式任美國最頂尖的政策研究中心之一胡佛研究所所長。胡佛研究所網站這樣寫道:賴斯女士是美國首位既擔任過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2001—2005年)又擔任過國務卿(2005—2009年)的非洲裔女性。而致力于為美國黑人發聲的路易斯·法拉堪牧師即便在20世紀90年代在華盛頓成功領導非洲裔美國人進行了3次百萬人和平大游行,展現出了遠超其他美國領導人的領導力,卻也無法獲得與之匹配的政治和歷史評價。

西方和世界的這種關系讓很多西方人覺得甚至確信:無論在何種情況下,西方的文化都要優于其他文化,西方有更好的政府、經濟、軍事和法律體系,更融洽的社會關系,甚至有一個更好的神。西方已經將世界清空,并填入了自己的形象。不過到了中國,這一切都被打破了,西方人發現,原來還有另外一個文明更加悠久、文化更加豐富的世界。從西方來到中國的傳教士和藝術家都要學習中文,遵守中國的禮儀制度,遵命于皇帝。有的人甚至穿上了中國服裝,取了中文名。例如,來自意大利米蘭的天主教耶穌會士、畫家朱塞佩·伽斯底里奧內就取中文名為“朗世寧”,并接受皇帝的委托在頤和園東邊打造西式宮殿。[9]總而言之,這些人都被中國化了。封建帝制結束后,中國人的生活水平得到了大幅提升,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更是如此。迄今,中國已經減貧近8億人,讓4.5億中產階層獲得了發展,在科學和技術領域(包括高科技領域)取得了進步,也真正取得了世界大國的地位。而在取得這一切成就的過程中,中國完全沒有走西方的侵略或征服別的民族的老路,并限制了自身對鄰國使用武力的行為。中國之所以能取得這樣的發展,是因為它成功地將傳統文化與來自西方的一些新價值觀相融合,形成了一種新的意識形態,既有別于中國傳統上封建帝國時代的意識形態,也有別于西方的意識形態。西方自發現美洲大陸以來一直采取一種征服者的意識形態,直至今天基本沒有改變。要分析中美兩國的不同,首先需要分析兩國的價值體系(見下文及本書第二章)。

關于“普世價值”的迷思

“普世價值”的存在可能是西方所有迷思的核心,因為正是其他迷思匯聚形成并增強了“普世價值”的迷思,從而形成了一個非常強大的意識形態體系:自由主義成為民主制度的根基,而這又衍生出自由市場的迷思、西方式(自由主義)民主制度的迷思和與之相關聯的迷思,如政治體制獨立、媒體獨立等。下面首先來分析根植于自由主義的“普世價值”迷思。

“普世價值”與自由主義的迷思

西方“普世價值”迷思的由來最早可追溯到15世紀末,那時西方剛剛確定發現了美洲新大陸,并著手計劃征服其他國家。這一迷思不僅表現在歐洲人和美國人在殖民時期所表現出來的優越感,還顯著地體現在其法律和政治制度上。“發現論”為此提供了法律支撐,另外還有所謂的“文明世界”政治生活以及“白人負擔論”。自由主義在西方被視為一種“世界觀”,是一種“普世價值”。西方認為,全世界都應該奉這種“普世價值”為行為準則。而且自由主義被認為是實現理想民主的最佳意識形態基礎。事實上,西方世界實踐的民主是“自由的民主”,與其對應的是“非自由的民主”。[10]此外,美國認為其所主導的國際秩序是一種“自由的國際秩序”,更精確地說,應該是“在美國的領導下基于規則的自由的國際秩序”。

抨擊自由主義最不留情面的學者之一是意大利哲學家、歷史學家多米尼克·洛蘇爾多。他不僅批判自由主義這一概念,也批判它作為美利堅合眾國及其帝國主義外交政策的意識形態基礎的地位。[11]簡而言之,他認為,在整個西方世界以及歐洲殖民國家實踐的自由主義,已經成為人類學家皮埃爾·范登伯格所說的“統治民族民主”[12],與它們的政治體制特點完全吻合。統治民族民主意為“統治者的民主”、“服務于統治者的民主”或“統治種族的民主”。更精確地說,它指的是只有一個民族處于統治地位,其他民族均被剝奪權利的政府體系。這種體系是西方在殖民地上建立殖民主義統治的基礎,在那里,“優越”的白人種族是“注定”要統治其他種族的。

毫無疑問,在英國13個被稱為新世界的北美殖民地上,實行的也是這種統治民族民主。即便在美利堅合眾國誕生后,這種統治方式還一直被延續。白人對非洲人進行奴隸統治,殘酷剝奪美洲原住民的財產,將他們趕出了世世代代居住的土地。直到內戰結束,非洲人后裔才在名義上得到了民族解放。然而,接下來又進入了種族隔離時期。到了20世紀60年代中期,非洲裔美國人才真正獲得了法律地位的平等。然而,他們卻永遠無法享受與白人同等的社會福利待遇。不僅如此,在更早的時期,與種族隔離相似的隔離現象甚至出現在盎格魯-撒克遜人之間,例如不同民族成分(英格蘭-蘇格蘭裔和德國、意大利、希臘、愛爾蘭裔)、不同宗教(如新教、天主教、猶太教等)群體之間的隔離。擁有政治權利的上層階級(例如種植園主、企業家等)和被剝奪了政治權利的下層階級(如農民、工人、仆人等)之間的隔離則一直持續至20世紀。[13]因此,統治民族民主以“貴族共和”、“精英民主”、“寡頭民主”或者“財閥統治”來描述或許更為恰當。因為在這種制度下,只有決策精英階層(無論其成分是什么)才能享受自由、平等的價值觀和“一人一票”規則。而這些精英往往會以自身利益為目標引導公共政策的制定,支配著普通民眾的生活。[14]20世紀中期,工人階級聯合起來,爭取到了更多的政治話語權和經濟福利,但這一時期非常短暫。很快,以美國總統候選人希拉里·克林頓為代表的民主黨人將可能支持特朗普的下層階級稱為“可悲的人”,其暗含之意為:這些人根本不夠資格參與民主競選投票。很顯然,在美國,統治民族民主仍然以精英民主或財閥統治的形式繼續存在,下文將對此做出進一步分析。不僅如此,西方自由主義還繼續將這一姿態投射到整個國際體系當中,這不僅體現在13個英屬北美殖民地的陸續建立,也體現在美國采取的帝國主義,其中后者也許是最重要的體現。美國人民認為他們是“上帝的選民”,因而是優越的;另外,還認為他們擁有“民主體制”,因而有權利并且有義務領導和統治全世界。[15]

自由主義的踐行者勢必要求將其運用于政治和經濟組織。然而,這時就出現了矛盾。政治體制中的自由意味著平等,也就是遵守“一人一票”的規則,公共政策的制定應該致力于在同等程度上滿足每一位公民的需求。而經濟體制中的自由以資本主義的形式存在,追求資本利潤,人們在自由市場中參與競爭,目的是獲得更多市場份額及利潤,這就是所謂的市場經濟人的理性行為。

這兩者之間出現分歧是不可避免的。自由主義所包含的這兩種意識形態不同導致出現了一種不平衡,對于同時在經濟和政治層面實踐自由主義的國家來說,緩解這種不平衡已成為最大的挑戰。政府如果偏重發展資本主義經濟,政治平等就要有所妥協;如果過度強調政治平等,經濟效率就會受到損害。[16]換言之,在這樣的范式之中,最大的挑戰是在資本和勞動力之間找到一種被其代表團體(政黨和壓力集團)所接受的平衡狀態。

然而,自從自由、民主和資本主義三者同時實行以來,經濟利益一直更受重視。由經濟和金融危機所導致的1929—1933年大蕭條就很好地證實了這一點。后來,美國實施了羅斯福新政,二戰后歐洲也實行新的經濟和社會政策(更關注政治層面),資本與勞動力之間達到了新平衡狀態,西方世界由此進入一段黃金發展時期,法國人稱之為“光輝三十年”。針對收入和財富的稅收政策變得更為激進,更重視公平;再分配公共政策也使得中低層階級的可支配收入有所增長,再加上國家(福利國家)的社會服務不斷發展,使得不平等現象有所減少。似乎一種新的“社會契約”被認可,邏輯上本來互相矛盾的政治自由和經濟自由得以融洽共存。然而,這段黃金時期很快就結束了。

二戰后,1947年4月,一群自由主義學者在瑞士蒙特勒小鎮山頂的度假勝地相聚,并成立了朝圣山學社。這些學者對自由主義持不同看法,其中一些學者,如卡爾·波蘭尼對資本主義持極其批判的態度。[17]有些不支持極端自由主義形式(新自由主義)的自由主義經濟學家[18]退出了該學社。很快,弗里德里希·馮·哈耶克、米爾頓·弗里德曼等新自由主義學派學者就掌控了學社的發展方向,并建立起新自由主義學派的理論和意識形態基礎。[19]當時整個西方世界正著手打造前文提及的勞資之間的新“社會契約”,因此該學社并沒有引起太多注意。弗里德曼在著作《資本主義與自由》第二版中,對此境況叫苦不迭。[20]但他沒有提及,是政治、經濟右翼為新自由主義學派提供了意識形態支持和經濟支持,他們同時也資助大學委員會和研究項目、國會和出版等。新自由主義學派一直等待著下一次危機的爆發。在20世紀60年代末至20世紀80年代初這段時間,所謂的福利國家危機終于爆發了,隨著1979年瑪格麗特·撒切爾和1980年羅納德·里根的上臺,新自由主義學派終于成為主流。

米爾頓·弗里德曼認為,國家的職責應僅限于維護讓市場得以正常運作的必要框架。由于市場以競爭機制為基礎,因此會自發實現經濟資源的最有效配置,而最終也會產生最好的結果。按照這樣的邏輯,改善公共管理的最佳方式就應該是讓整個國家和社會“市場化”,即完全撤銷對市場的管控(如稅收和反壟斷政策),促進競爭。政府除了制定維持市場正常運作的資本規則以外,其他行為都應該市場化。也就是說,除此之外,政府的其他活動都可以市場化,包括執行社會政策。如果做不到,政府至少可以通過外包或在政府內部引入競爭機制等手段在公共管理中引入市場元素。

顯然,這種自由主義新形式的戰略目標就是將經濟從政府干預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從而解除資本受到的限制,凱恩斯主義者支持這種限制。要實現這一目標,不僅要求公共部門應用私人部門的管理技巧提高公共管理效率(此處的假設是:私人部門效率更高),還要求政府從所有服務性價比更高的私營企業中撤出來。這樣一來,意識形態的大門就此打開,這種廣泛的私有化、外包以及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等形式被接受,對所有領域的管控包括最重要的金融領域的管控被解除。

為了防止新自由主義的弱點受到攻擊,其推動者聲稱全球化的趨勢在任何情況下都無可避免,因此民族國家應當“理性地”調整管理方式,以適應這不可阻擋的發展趨勢,加入到開放和去管制化的全球經濟中來。這將是對國家監管的最后一擊,下面將進行詳細分析。

作為意識形態的基礎,新自由主義得以在現實中落地,最有力的兩大武器也得到了強化,它們分別是:針對發展中國家的華盛頓共識,以及針對發達國家的新公共管理理論。[21]兩者擁有同樣的意識形態基礎,因此無論在發展中國家還是發達國家,兩者推行的都是同樣性質的政策改革。然而,直到發達國家希臘在2008年金融危機中政府破產,才證明了新自由主義在全球發展中行不通。在此之前,新自由主義政策已經給拉丁美洲和非洲的許多發展中國家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而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歐盟委員會和歐洲銀行又強行要求希臘左翼政府進行全面的新自由主義改革,并實施財政緊縮計劃。最終,事實證明了華盛頓共識和新公共管理理論強大的毀滅力,它們不僅毀了這些國家的經濟,也毀了這些國家民眾的生活。

希臘的例子也很好地證明了新自由主義政策完全不考慮一個國家所特有的歷史、政治、經濟和文化狀況。這也表明了新自由主義的另一個特征,即它是完全非歷史性的,本質上是極權主義的。如果一個國家不按照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來制定其政策,就會落入被美西方強勢推動并剝奪自主發展權利的悲慘的命運,這在新自由主義初期就已經顯現出來。1981年,弗朗索瓦·密特朗獲選法國總統,他當時推行的是與共產黨共同制定的左翼政策,但這一政策沒能維持多久。在一系列的國有化改革后,1983年,密特朗實行了所謂的“轉向緊縮”政策,并很快開始了第一波的私有化浪潮。1984年,共產黨人退出政府班子。這證明要在一個資本主義經濟體系中實行社會主義體系下的政治經濟計劃非常困難,甚至不可能,特別是在新自由主義時期,國家經濟日益融入全球資本主義經濟體當中時尤為如此。而游戲規則是由這一國際經濟體系制定的。自此開始,社會民主黨派逐漸向中間靠攏,并最終成為右翼。歐洲的許多國家領導人制定的政策都體現了這一點,例如,德國的格哈德·施羅德,英國的托尼·布萊爾以及法國的弗朗索瓦·奧朗德和意大利的馬泰奧·倫齊。這些社會民主黨派真正接受了“資本主義是唯一的選項”這一思想。

新自由主義者要真正讓世界經濟向資本開放,更好地尋求利潤,還要實現全球經濟的去管制化。這一趨勢在二戰末就已經初露端倪,作為當時世界兩大超級大國之一的美國成功煽動了全球化運動,而這離不開幾個新型經濟機構的支持——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以及關稅與貿易總協定(GATT,世界貿易組織的前身),同時也離不開美元地位的提升(取代英鎊成為國際儲備貨幣和貿易貨幣)。此后,在奧巴馬任職期間,美國又促進了兩大貿易與投資協議的落地——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議(TTIP)以及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美國、歐盟各國和日本的跨國企業都支持這些協議。如果這些協議真的成為現實,整個世界就會進入約瑟夫·斯蒂格利茨所說的“自由貿易原教旨主義”時代。[22]推動這些協議落地與其說是為了消除關稅和限額(兩者已被減至非常低的水平),不如說是為了消除所有的貿易和投資障礙。

不僅如此,金融市場的去管制化還會使資本在國際上流動完全自由,而目前政府尚能限制外國資本的流入。為了盡一切可能擴大資本自由流動,這些協議還尋求賦予跨國企業這樣的一種權利:當它們因公共政策限制而無法獲得本該獲得的預期利潤時,可以在私人法院起訴國家政府。這里所說的公共政策甚至還囊括了健康醫療和環保領域的政策。不僅如此,私人法院所做出的裁決將為最終裁決。也就是說,無論是企業還是政府都無法上訴。[23]

如果TTIP、TPP這兩個協議獲得通過,它們不僅使美國、歐盟各國(在歐盟委員會領導下)和日本的跨國企業(包括金融領域的跨國企業)在廣大地區的霸權變得合法化,還能進一步控制和加強這些協議的條款在本國以外地區施行。這樣一來,新自由主義在意識形態和經濟政策兩個層面的目標將得以實現,并超出最高預期。

TTIP、TPP兩個協議還帶有地緣政治目標,奧巴馬政府希望利用它們遏制俄羅斯和中國。TTIP旨在進一步讓歐盟融入以美國和西方跨國企業以及北約軍事聯盟為主導的大西洋地區,從而加強對俄羅斯的遏制。[24]TPP則是奧巴馬“轉向亞洲”戰略的重頭戲之一,[25]希望通過將太平洋地區12個經濟體整合成一個由美國主導的經濟區域,以加強對中國的遏制。[26]這兩個協議如果獲得通過,就會成為美國遏制中俄兩個主要競爭對手崛起的強大工具。[27]至于拜登政府會放棄還是繼續推進這些協議,我們尚不清楚。

我在2012年出版的書[28]中,評估了新自由主義兩大武器之一的新公共管理理論在西方世界和中國的實踐所產生的惡劣影響:勞動力市場出現了衰退,收入不平等加劇,貧困率、犯罪率和監禁率上升,以及市場競爭過度和不穩定導致人們健康狀況惡化。[29]其實很多批判學者、調查記者和非主流智庫已經認識到了自由貿易原教旨主義在發展中的負面后果,信奉這一主義的美國力量也隨之有所減弱。但即便如此,這場新自由主義的狂熱仍持續到了2016年的美國總統大選。

接下來的一任總統自然要處理好美國力量減弱的問題。特朗普的做法是按下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暫停鍵。在他任內,美國退出了TPP,并無限期推遲TTIP的協商,而發起對中國的貿易戰,在他之前的歷任總統也都采取過這種做法。

隨后的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席卷全球,揭露了全球去管制化的負面后果,西方(尤其是美國)大型產業的外移造成了其對其他國家(尤其是中國)的依賴,其將部分供應鏈轉移到海外,到頭來卻只發現自己愈發依賴于主要競爭對手。零部件在中國生產、最終成品在美國組裝的流程存在著中斷的風險(尤其是醫藥產業,這一風險引人矚目)。

這又產生了中美經濟脫鉤。美國已經喪失了長期以來能夠將其意志強加于其他國家的能力,特朗普也許是美國第一位真正理解這一事實的總統。我在2019年出版的書中寫道,一個全新的多極世界已然到來,而特朗普是第一位承擔起帶領美國走出迷宮這一艱巨任務的總統。[30]但他在整個過程中可謂是手忙腳亂,其中部分原因是他遭到了美國建制派多數人的敵對(也許不止于敵對)。2021年初,特朗普總統離任,拜登總統接棒,美國在外交政策上繼續將中國定為戰略對手。[31]

“普世價值”從何而來?

西方人民在西方世界的文化結構之中,獲得了認識世界和國際社會的知識圖景,同時也建立起了要求各國都遵守的基本價值觀、信仰和行為準則。在自由民主國家,推動這一過程的有許多社會力量,如家庭,學校,社會俱樂部,政黨和壓力集團等組織,以及教會,大眾媒體、社交媒體。[32]西方民眾通過社會化過程形成的價值觀主要包括人權、自由、民主、自由市場等觀念。在一個各國具有統一道德標準的國際體系之中,一國只有按照這些海內外共同遵守的價值觀行事,才可能獲得其他伙伴的認可,這一體系中的所有人認為這是符合道德標準的國家所制定的國際政策,最終使得這個國家成為整個世界的領導者。這是美國建制派最堅定的信仰之一,[33]美國在二戰結束后也通過這種方式獲得了許多其他國家的信任。

20世紀初,美國開始在海內外通過一系列的活動和手段宣傳民主、人權、自由貿易等價值觀。參與其中的有:美國之聲、自由亞洲電臺、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等廣播電視公司,以及其他主流媒體;美國國際開發署,所謂的“美國文化中心”等政府機構;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布魯金斯學會等智庫;致力于在全球范圍支持民主機構發展的非營利基金會、非政府組織(其中一些實際上接受政府資助,例如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及其分支機構)。不僅如此,美國還開始招收海外學生到美國高校學習,尤其是經濟學和商業管理等專業,以便讓他們回到自己的國家傳播美國的價值觀(這一點將在本書第三章詳細分析)。所有這些都是為了讓美國價值觀得到國際社會認可,使其獲得一種普適性和完美無瑕性。直至今日,美國仍不斷宣揚這些價值觀,希望以此為所推行的某些外交政策正名,尤其是武器禁運、政變、為盟國培訓軍隊、為“反獨裁者”提供武器、利用特種部隊進行非公開軍事行動,甚至是發動公開戰爭。不僅如此,美國從未放棄過以武力的完全使用作為公開或暗中恐嚇手段。[34]

然而自越南戰爭以來,美國建制派因數次違反其奉行的價值觀而聲譽大損。其行為包括:和專制政權結盟或合作,對敵人和盟友實施經濟制裁(不僅在特朗普在任期間有,此前也有),為恐怖組織提供資金(如20世紀80年代資助阿富汗游擊隊以反對蘇聯,以及近期資助反敘利亞政權的行動),為盟友和實行專制的附庸國提供軍隊和國防培訓,以及在不支持美國利益的國家發動政變,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1953年伊朗政變和1973年智利政變,以及近年來在格魯吉亞、中東地區(尤其是敘利亞和伊朗)、利比亞、索馬里、烏克蘭和委內瑞拉等地發生的政變。這些政變大多數也得到了西方其他國家的支持。

此外,美國式民主也有著諸多被詬病之處。例如,金錢在政治角斗場上的作用過于強大,尤其在選舉和立法過程中,有些人將其視為赤裸裸的腐敗;利益群體的力量越來越強大,尤其是跨國集團在稅收、銀行、保險、農業、殺蟲劑和轉基因產品、石油、醫藥等領域的影響力;非洲裔美國人和美洲原住民后裔的公民權利包括政治權利沒有得到保障,許多社會福利他們無法平等享受;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人越來越多;監禁率達到世界最高,各個階層都有許多人受到類鴉片藥物成癮的困擾。不得不提的是,2016年總統大選以來,美國的政治精英們并未能展現出作為一個成熟民主國家人民應有的風范,而是更加令人確信,所謂美國民主只是徒有虛名罷了。

多個事例已經證明,美國的行為違背了其“奉行”的價值觀。即便美國式民主有諸多缺點,今天仍有許多美國精英依然相信,大多數國家之所以接受美國的領導是因為美國的價值觀、美國的民主政府和美國在國際社會上的道義舉動。[35]然而,在2021年1月6日“國會山騷亂”事件之后,也許一切都變了。許多媒體將這場騷亂定義為“暴動”,隨之而來的是輿論對選舉結果公正性的大肆質疑。這場懷疑的浪潮一直持續至今,如今在全球面前,美國的民主制度和揚言要樹立民主典范的說服力已大打折扣。

不管美國作為民主典范的地位有多大作用,大多數情況下,美國政客和理論家始終強調軍事手段極為重要。

最具影響力的新保守主義人士之一羅伯特·卡根在2012年發表的一篇文章指出了軍事力量在國際舞臺上的根本重要性:

中國、印度和其他亞洲國家的崛起非常引人注目,這些國家在全球經濟中的份額也在穩步上升。但到目前為止,歐洲和日本在全球經濟中的份額一直在下降……軍事實力也很重要,19世紀初期的中國已悟出了這個道理,今天的中國更明白這個道理,正如閻學通最近所提到的,“強權是建立在軍事實力的基礎上的”。在這一方面,美國仍然遙遙領先。[36]

奧巴馬在任時,他清楚表明軍事力量是美國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2016年,奧巴馬總統在國情咨文演講中宣稱“美利堅合眾國是地球上最強大的國家”。隨后,他驕傲地表示,美國的軍事支出是排在美國之后的8個國家軍費的總和,美國的軍隊依然是世界上最優秀的作戰部隊。很顯然,這話不僅是對美國民眾說的,也是對全世界說的。以下為摘錄片段:

我可以告訴大家,前段時間關于美國經濟衰退的言論都是政治煽動。你們也許聽到有人說我們的敵人變得更強大,而美國變得更弱小。我在這里要告訴大家一個事實,美利堅合眾國是地球上最強大的國家。(掌聲。)我們遙遙領先。我們遙遙領先。(掌聲。)我們的軍事支出是排在我們后面的8個國家的總和。我們的軍隊依然是世界上最優秀的作戰部隊。(掌聲。)沒有一個國家膽敢襲擊我們或我們的盟友,因為它們知道這會自取滅亡。調查顯示,自我開始擔任總統以來,美國的國際地位又得到了提升。每每遇到重大國際問題,世界人民指望的不是中國,也不是俄羅斯,而是我們。(掌聲。)

拜登被大多數人所接受成為總統,是因為人們認為他可以扭轉此前特朗普在外交政策上的好戰姿態。值得一提的是,他在2020年的一篇文章中寫道:“武力應當是最后手段,而非最初手段。只有在美國的根本利益受到了侵害,而打擊目標是明確的、可實現的,并且得到了美國人民的知情同意時,美國才能使用武力。”[37]

不過,拜登并沒有說清所謂“美國的根本利益”到底指什么,也沒有表明他的這一陳述是否意味著,他不會再像前任總統們一樣,只是聽從建制派外交政策游說和支持集團的建議,而沒有經過美國人民明確同意就發動戰爭。美國人民此前選出的總統都承諾實現和平(如奧巴馬、特朗普),但承諾都沒有兌現,這再一次表明了美國民主實踐的真實情況。而實際上,拜登只是重申了一點,美國領導層相信美國軍隊在國際關系中的中心地位,而這意味著進行更多的戰爭融資。他在這篇文章中還寫道:

我將毫不猶豫地保護美國人民,包括在必要時候使用武力。美國總統需要承擔許多職責,但其中最重要的是做好三軍統帥。美國有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作為總統,我會對軍事裝備進行必要的投資,以迎接本世紀而非上世紀的挑戰,確保美國軍隊維持其世界領先地位。[38]

在2021年的就職演說上,拜登的最后一句話是“上帝保佑美國和美國軍隊”,拜登軍事導向政策的中心地位顯露無遺。

美國對其價值觀優越性的信念讓其認為自己有領導世界的能力,美國不僅決心不斷獲得和維持其國家力量,也視強大的國家力量為維持國際秩序的必要條件。“維護世界穩定性需要一個全球霸權的存在”,這是美國領導層的基本信念之一,這一信念在西方世界被普遍接受,并出現在美國政治科學教科書中。羅伯特·卡根在2017年發表了一篇文章,表示“維持1945年以來美國在國際體系中的主導地位”是完全有必要的,否則“如今的世界就會坍塌,倒退到野蠻的無政府狀態”。如果這樣的事情真的發生了,資本主義自由市場、民主、政治自由等價值觀都可能遭到破壞,不僅會損害美國利益,也會影響整個國際體系。[39]

美國擁有了領導國際自由體系之權,自然也就擁有了制定規則權,可以規定企業、非政府組織等機構的行為。不僅僅是羅伯特這樣具有影響力的新保守主義者這樣認為,民主黨領導人也這么認為。例如,奧巴馬就在多個場合中強調美國“天然的”領導權及其制定國際體系規則的權利與義務,貫徹不好就會被中國搶去先機。對于奧巴馬總統來說,他認為,美國是這個世界的領導者,正如他2012年在美國空軍學院畢業典禮上的講話:

美國是一個卓越的國家,它將一直是處理國際事務不可或缺的國家。……我認為這是美國的世紀,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尋求扮演我們在國際事務中的角色,它們也沒有這樣的能力。我們要承擔的責任包括:重塑20世紀的國際機構,以應對21世紀的挑戰。[40]

下面舉一個更具體的例子:上文提及的TPP,這也是奧巴馬維護美國世界霸權等國際戰略的核心計劃之一。在2016年的國情咨文演講中,奧巴馬明確強調,美國有責任且有權利制定國際貿易與投資規則:

有了TPP,在太平洋地區制定規則的就不是中國,而是我們。想要在這個新世紀展現我們的實力?那么批準這個協議,讓我們有理由去執行。這才是正確的做法。(掌聲。)[41]

近期,有不少美國學者、專家、政治家指出,中國正在崛起,成為世界強國,俄羅斯也將再次成為擁有地區性影響力的強國。面對這兩項挑戰,美國外交政策未能做出很好的回應。俄羅斯成功介入敘利亞內戰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美國學者、國防事務政府官員納迪婭·沙德羅曾在2018年任總統助理和國家安全戰略副顧問,她在一篇文章標題中鄭重指出“美國幻象的終結”。沙德羅已經接受了美國力量正在減弱的事實。她指出,美國對華外交政策是基于幻想的政策,其制定者認為把中國拉入美國領導的自由國際體系當中,中國定會在美國領導下成為“負責任的國際行為者”。然而事實卻相反,中國和俄羅斯長期以來都是利用自由世界的秩序規則實現自身利益。她認為這個世界已不再是“單極世界”,她總結道:“要安全度過這一新時期,華盛頓必須摒棄幻想,不要再沉迷于新自由主義的迷思之中,要重新思考其關于世界秩序本質的觀點。”[42]這才是最清醒的人。

然而,這顯然不是美國建制派的觀點。他們認為中國的國內和國際力量都變得更強大,其威脅已然更大。更糟糕的是,中國完全依照自身的文化、政治、經濟價值觀以及自身的意愿行事,完全不遵從西方模式。目前看來,中國會長期堅持這種行為方式。如果美國領導層能認識到其過去的失敗,就會對一個完全不同的國際體系重新構建認知,并重新自我定位。然而,他們并沒有朝這一方向邁出哪怕一小步。

在經歷了糟糕的特朗普時期后,很多人將希望寄托在拜登身上。拜登似乎也愿意推行美國民眾熟悉的那種外交政策。2020年,拜登在《外交事務》雜志上刊登文章,題目為《為什么美國必須再次成為領導者》,標題已清晰表明了他的態度。此外,他還在文章中至少20次提及了世界再次重回美國領導之下的必要性。[43]他本想以此來表明自己的外交政策定位與特朗普政府不同,但這又是另一個幻象。特朗普的外交政策也是“美國領導世界”,只不過是以“美國優先”為偽裝。美國對中國、朝鮮、伊朗和委內瑞拉的政策都清晰表明了這一點。雖然風格和手段不同,但目標仍然不變。因此在拜登執政期間,一個新的多極世界顯然不會正式形成。從拜登組建團隊的人選可以清楚看出,他至少會讓美國回到那個所謂的“美好年代”,也就是在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貝拉克·奧巴馬的指揮下,進行各類公開或非公開軍事干涉、制裁以及推動政變的時期。這使得我們不得不下這樣的結論:在所謂的自由“普世價值”的修辭之下,由美國精英階層所推動的美國外交政策的“終極價值”是實現美國利益,無論這會對世界其他國家造成什么影響。意識形態和物質利益一致的群體組成非正式聯盟,引導美國根據其利益需求制定領導世界的外交政策。這一聯盟有大量的共和黨人和民主黨人,他們來自美國國會、軍工復合體、所謂的“情報機構”(包括中情局在內)、主流大學學者群體、智庫以及媒體界。[44]我們從美國的以往行為(至少自二戰以來)可以看出,每當面臨自由“普世價值”和美國利益之間的抉擇時,美國總是選擇后者。[45]

最后,我還想指出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有些美國人也認為國際體系規則應當改變,但仍不愿意(這是最客氣的說法)放棄或改變他們所謂的“自由”價值觀。而且他們認為,就算要改變也必須在美國領導下進行。[46]換言之,他們不愿意看到一個由美國領導的、自由主義的、單極的、西方主導的世界變成一個由多個國家共同領導的多極世界。在這樣一個多極世界里,非自由主義和非西方國家不必遭受美國的干預及其支持的政變,能夠最大限度自主決定國家的未來。然而,20世紀末,被美國建制派宣稱的所謂“修正主義力量”(以俄羅斯和中國為代表)崛起,改變了全球力量均勢,推動世界朝多極化發展。此外,伊朗、敘利亞、土耳其等小規模地區性力量似乎也不情愿聽命于美國。

顯然,美國政府正在向全球宣告美國的回歸,這已清晰體現于上述拜登在2020年發表的文章以及他對外宣布的美國公共政策。然而,《日本經濟新聞》問了一個關鍵性問題:亞洲準備好迎接美國的回歸了嗎?[47]2020年末,歐盟與中國簽署了一個重要的貿易投資協議。美國建制派大吃一驚,似乎這樣的協議是不可想象的。沒錯,在拜登上任之前,歐洲議會阻止了這項協議通過。不過,與中國合作的經濟利益實在誘人。不僅如此,不少具有影響力的美國觀察者認為,中歐簽署這項協議給新上任的拜登政府一記重擊,如彭博新聞社就立即指出這項協議的簽署是一個巨大的錯誤。[48]美帝國及其媒體界不喜歡沒有自己主導的,或自己僅作為參與方的國際協議。

世界各國當然愿意與拜登總統談合作,但是希望他至少能尊重盟友(暫且不提競爭對手)。美國的亞洲和歐洲盟友希望被視為盟友而不是附屬國。用特朗普的話說(雖然他不是第一個這么說的人):希望這屆新政府清楚地理解這一信息。歐洲不希望由別人告知其利益所在以及如何保護這些利益。例如,“北溪二號”是俄羅斯和歐洲幾個國家之間的天然氣管道項目,這一項目以德國為終點。特朗普政府以此脅迫了歐洲多年。事實上,美國政府制裁了這一項目有關的企業,迫使項目中止,并導致其中一家企業(一家瑞士企業)退出了該項目。美國的種種行為都是為了防止歐洲完成該管道項目建設。對此,美國給出的官方理由是:這一項目會讓歐洲的能源供給陷入依賴俄羅斯的境地,從而損害歐洲的戰略利益。而真正的理由是:美國想以30%~40%的溢價賣給歐洲天然氣,且美國天然氣開采采用的水力壓裂法會對環境造成破壞,已經影響了美國不少地區。說到底,美國還是想主導“游戲”規則,把俄羅斯排除在外,并壓制德國一頭。

美國經常提及的“再次成為領導者”恰恰說明美國仍未準備好徹底改變其外交政策,也說明美國會繼續堅持其狹隘的、單邊的、國際社會已習慣多年的所謂“美國價值觀與國家利益”。不僅如此,拜登政府還繼續允許公私領域之間人員互相任職,而在這兩個領域中,許多私營投資企業、智庫與軍火采購企業、軍工復合體有明顯關聯。似乎拜登總統對它們之間利益不一致的現實不以為然。[49]看來美國外交政策并沒有重大變化。美國的單邊主義思維無論在心理上還是體制上,都深深扎根在其領導世界的決心當中,而此時在地球的另一邊有一個新世界在崛起,那里不再愿意接受美國的支配。

在此有必要提醒讀者,美國的意識形態及其核心價值觀的主要特點與歐洲自文藝復興以來形成的別無二致,即便歐洲也在反抗美國的支配。關于這一點也有歷史證據:無論是作為單個國家(尤其是法國和英國,還有一些東歐國家)還是作為由美國主導的北約軍事聯盟集體,一些歐洲國家都支持美國的帝國主義外交政策。無論如何,第一批來到美洲土地上的移民就是歐洲人。他們帶來了由宗教信仰和世俗信仰混合而成的歐洲意識形態,這些也根植于新教的一個分支(即清教)之中,這是第一批移民帶去新世界的宗教。自文藝復興以來,歐洲形成了基于自身與其他文化間關系的意識形態,其主要特征包括:

1.相信歐洲文化是最卓越的;

2.相信基督教價值觀以及資本主義規律和價值觀;

3.將歐洲的價值觀定義為“普世價值”;

4.相信歐洲有權利傳播這些價值觀,并通過此方式教化“野蠻人”;

5.信奉基于歐洲價值觀的經濟增長與發展;

6.有權利將“野蠻人”的土地占為己有,因為法律并未規定“野蠻人”擁有那些土地;

7.“文明世界”有權利介入“非文明世界”的生活,并終止該世界中違反歐洲人定義的“普世價值”的行為——20世紀80年代,這一“權利”被進一步用于為歐洲“文明世界”在一些地區的干涉行為正名,例如波黑和科索沃地區;

8.認為歐洲價值觀的發揚與傳播是對人類有益的,并且從歷史的角度看是不可避免的。正如沃勒斯坦所說:“(歐洲的)擴張在世界上很多地區都包含了軍事征服、經濟壓榨以及大量非正義行為……然而這些行為都以‘為人類實現更大福祉’而得到正名。”[50]

這一意識形態在歐洲開始實行殖民主義就已得到實踐,首先是南美洲。16世紀初期,西班牙以殘酷野蠻的方式對南美洲進行殖民。關于這一歷史事件有不同觀點,根據沃勒斯坦的總結,胡安·希內斯·德塞普爾韋達認為這一殖民行為是正義的,而天主教教士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薩斯則持批評態度。值得注意的是,沃勒斯坦指出:“早在16世紀,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薩斯就已極力反對我們今天稱為‘附帶損害’的行為,如果只是因為有罪者侵犯了正義就要不惜傷害無辜人民來懲罰他,那么這就是試圖對永恒的詛咒賦予正義性,這本身就是一種罪行。”[51]

西方的“普世價值”是否真的具有普適性?

二戰結束后,美國思想家和政治家就拋出了“西方價值觀具有普適性”的觀點。蘇聯解體后,對這一觀點的宣傳更是甚囂塵上。這并不令人意外。福山所稱的“歷史的終結”實際上指的就是所謂的“西方價值觀”的最終勝利,只不過換了一種形式,由美國以美國方式實現而已。[52]美國新保守主義的代表人物羅伯特·卡根在2017年再次清楚地表達了這一觀點。他寫道:“自由主義啟蒙運動再一次升華了關于個體權利和普遍人性的普世原則,超越了道德、種族、宗教、國籍、部落的種種區別。”[53]

歷史分析表明,“普世價值存在”這一命題是不可持續的。被西方稱為“普世價值”的,實際上是在西方文明形成過程中出現的價值觀。二戰結束后,為了反擊對殖民主義的批評,這些價值觀才得以進一步發展。這樣看來,西方已經意識到殖民主義外交政策是不可持續的,因而將西方價值觀作為“普世價值”進行推廣是西方單方面的、武斷的決定(長久以來西方已習慣了這種決策方式)。然而,西方這樣做不只是為了讓其價值觀成為“普世價值”;更進一步地,西方想通過這一方式獲得在全球傳播其價值觀的權利甚至義務。為實現此目的,西方可以采取任何手段,包括戰爭。[54]

這種姿態完全是非歷史的,否定了其他文化和文明的所有價值,否定了它們隨著時間發展而形成的價值觀。這并非說其他文明體一定不會承認西方價值觀的普適性,而是要讓它們根據自身情況和意愿來決定是否承認其普適性。西方能做的只是為自己的價值觀做宣傳,但歷史表明,事實并非如此。無論是過去還是今天,對西方價值觀的優越感的信仰一直是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發展的主要推動力,而西方認為其之所以優越并“有權”殖民其他國家,主要是出于以下兩方面的原因:首先,“這些國家不知道如何組織政治體制,尤其是經濟體制,那么就讓我們來替它們完成”;其次,“我們會教它們怎么做……前提是它們繼續接受我們的統治”。

19世紀典型殖民主義規則廣泛傳播的時代已經過去,二戰后各殖民地紛紛宣布獨立,但西方姿態未曾改變,從前歐洲國家對前殖民地的壓榨如今通過“華盛頓共識”延續。歐洲不僅迎來了美國的加入,還被后者奪去了主導地位。由于購買石油需要使用美元,再加上美國在二戰后成功建立了上述新自由主義國際經濟體系,美元成為最主要儲備貨幣和交易貨幣。此外,美國還對阻撓美元需求增長的企業實施威脅或經濟制裁——如對法國和德國的銀行進行罰款、收購,讓它們懼怕失去美國市場。美國通過以上種種手段取得了主導地位且一直保持至今,讓其沉溺于維護一個“美國締造的世界”(這也是羅伯特·卡根一本著作的書名)。[55]

學者貝淡寧對美國意識形態的持久性做了精辟的總結:

當對自由民主普世性的盲目信仰已經使得美國政府不顧當地風俗習慣、需求和傳統而強行宣揚人權和民主觀念的政策時,我們就要對此擔憂。然而,即便在美國土地上自由民主的理念與現實之間存在巨大鴻溝,即便在海外美國由于(至少是部分由于)不了解當地情況而導致了種種災難……似乎也無法動搖(美國)官方對西方民主普世性的信念。[56]

“普世價值”與《世界人權宣言》

時常被自由主義者掛在嘴邊的《世界人權宣言》是聯合國廣大成員一致通過的一項聯合國基本法,其枚舉了每一個國家或地區應當踐行(至少在道德上應當踐行)的價值觀。[57]如果要通過援引《世界人權宣言》來證明西方自由主義的普遍性其實無甚大用。因為至少就目前的實踐而言,《世界人權宣言》中的許多權利和自由主義關系不大,甚至意大利哲學家、歷史學家多米尼克·洛蘇爾多認為,《世界人權宣言》自其誕生之日起就與自由主義無關。[58]因此,企圖以《世界人權宣言》來支撐西方自由主義價值觀的普適性至少是適得其反的。沒錯,《世界人權宣言》的確提到了政治自由和公民自由,而這些正是西方用于抨擊俄羅斯、中國、伊朗等國家的專用詞。不過,《世界人權宣言》提到的其他權利和價值觀多數時候沒有在西方民主國家獲得令人滿意的踐行,甚至完全沒有踐行。例如,第23條如下:

(一)人人有權工作、自由選擇職業、享受公正和合適的工作條件并享受免于失業的保障。

(二)人人有同工同酬的權利,不受任何歧視。

(三)每一個工作的人,有權享受公正和合適的報酬,保證使他本人和家屬有一個符合人的尊嚴的生活條件,必要時并輔以其他方式的社會保障。

(四)人人有為維護其利益而組織和參加工會的權利。

以及第25條如下:

(一)人人有權享受為維持他本人和家屬的健康和福利所需的生活水準,包括食物、衣著、住房、醫療和必要的社會服務;在遭到失業、疾病、殘廢、守寡、衰老或在其他不能控制的情況下喪失謀生能力時,有權享受保障。

(二)母親和兒童有權享受特別照顧和協助。一切兒童,無論婚生或非婚生,都應享受同樣的社會保護。

也許唯一得到了普世認可的權利(以及價值觀)是《世界人權宣言》序言中第二段所提及的“一個人人享有言論和信仰自由并免予恐懼和匱乏的世界”。這就允許各國根據自身所處的歷史時刻,決定境內的言論自由程度以及免予恐懼和匱乏的自由程度。歷史表明,即便是在西方民主國家,在不同的歷史時刻,其自由程度也大相徑庭。我們必須看到,今天的西方國家對言論的控制程度高得驚人(雖然這已持續了很長時間),尤其是在美國,反對意見甚至是已得到驗證的事實都會被駁斥為“假新聞”和“陰謀論”(“陰謀論”一詞是中情局為了解決一些惱人的事而發明的一個術語)。如果一個人想在主流媒體、學術界和智庫所提供的信息之外尋找其他信息、觀點和事實,就必須擁有很強的意愿、技術和充足的時間。

不少西方專家認為,中國人民已經獲得了較為滿意的經濟及社會權利保障,因此接下來必須推進在政治和公民權利方面的工作。這種觀點的邏輯沒錯,但中國人民有權評估和決定什么時候處理這些問題,以及如何處理。[59]此外,中國目前面臨的最艱巨任務是發展經濟,以促進商品和資本的流動。任務之所以艱巨,是因為中國正面對不同形式的外部壓力:美國及其盟友建立了一系列的軍事基地,以非法域外制裁為主要形式的經濟戰,以及美國在西藏、香港和新疆等地為叛亂分子和分裂者公開或暗中提供支持。美西方現已在使用各種手段對不符合西方利益的國家進行滲透,由此得出結論:對中國而言,今時今日并非開放其政治體系和輿論的理想時機。

“普世價值”與文化認同

在總結對“普世價值”存在論有效性的分析時,法國哲學家、漢學家朱利安在2017年也許貢獻了對“普世價值”最尖銳的批評。他通過身份認同的概念揭露了所謂“普世價值”的假象(而“普世價值”又是身份認同的一部分),通過歷史分析表明了文化不是一成不變的現象,而是通過建構和再建構不斷發展的。因此,福山所說的“歷史的終結”是不存在的。朱利安提醒我們,歐洲文化是由古希臘哲學、古羅馬法律以及其后的基督教主義不斷迭代構建而成的。現在還可以加上文藝復興時期的科學革命、從農奴制為主的中世紀經濟體系向市場經濟的轉變、自由主義革命以及其后的社會主義革命。今天的歐洲文化包含了以上的所有內容。從朱利安的觀點來看,顯然這樣的運動是不會停止的。此外,歐洲文化在特定地理區域內的形成與發展表明,歐洲價值觀是不具有普適性的,除非有人認為,人類可以依靠歐洲(或西方)文明及其價值觀達到“歷史的終結”。若真是那樣,文明之間的沖突就不再只是亨廷頓所說的“不可避免的”,更是正當的。[60]

這真的是撒切爾夫人所說的“別無選擇”的境地嗎?其他文明的不同價值觀是否同樣值得考慮或支持?朱利安并沒有描繪一幅文明大沖突的圖景,而是提供了一種更加富有前景、更加樂觀的方式。[61]他堅信,價值觀不應成為某個國家所擁有的資產,更加不應該將自身價值觀強加于其他文明,例如采取強迫手段甚或更加殘酷的手段進行同化。堅信西方價值觀具有普適性的人應當謹記,這就是西方在美洲大陸、非洲大陸和亞洲大部分地區進行殖民時的真實行為。相反,價值觀應該被作為資源由任何國家、任何文明對其進行使用。因此,他提出的策略是文化的交流,而不是文明的沖突。他認為,文明沖突是人們對不同文化關系進行膚淺分析的結果。[62]除非一個國家或文明體相信自己的文化具備了所有價值,而其他文化無可借鑒之處,不具備任何價值。

自由市場的迷思

自由市場是西方(尤其是美國建制派)在宣揚西方自由經濟的優越性時使用最多的觀念。它只需要將“市場經濟”和“自由”兩個概念關聯起來便形成了,但這正是其觀念所在。我們可以簡單地把市場看作一個競技場,在這里,不同經濟行為體之間相互競爭,以實現自己的利益。自由主義者和新自由主義者經常引用最受崇敬的市場經濟理論家之一亞當·斯密的《國富論》,他們總結:自由市場就是在正常運作過程中沒有國家干預的市場。新自由主義者米爾頓·弗里德曼認為,政府應當只負責維護讓市場得以正常運作的必要框架,僅此而已。[63]而亞當·斯密本人是不提倡沒有任何政府干預的經濟體制的。實際上,在他所說的自由市場之中,努力工作是唯一被接受的產生合法收入與財富的來源,人們不能通過出租等行為(在他的時代包括出租土地等)獲得財富。而且,當政府通過法律、資金以及無數其他手段(如經濟戰)資助企業與其他國家抗衡時,“市場是(或應當是)免受政府干預的”這一觀點早已被拋到九霄云外了。

當市場運作出現重大經濟危機(如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和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帶來的經濟危機)時,市場主導者會期待甚至要求政府進行干預,拯救瀕臨破產的企業。而事實上,這些企業很可能就是這場危機的源頭。[64]市場規則一直存在,但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這些規則在新自由主義的影響下寬松了不少。歷史證明,當市場規則太過于寬松,以至于無法制止主要市場行為體的有害行為時,經濟危機就會降臨。

不幸的是,在這兩次經濟危機當中,西方國家受傷最深的是窮人甚至中產階層,因為真正的市場經濟規則已經失靈,存在的只是一個少數富裕人士利用政府規則的缺席讓整個經濟為他們服務的機制。由此產生的大規模不平等導致了不少激烈的社會和政治動亂。當然,負責管控這一政治制度和經濟體系的社會階層——政府和媒體通常會譴責這種行為。然而,社會動亂產生的根源(除了極少數由病態因素導致)并非毫無根據。不僅如此,經濟危機導致的暴亂應當被以維護國家和諧為職責的內部媒體及政治管理者視為嚴肅的警醒之聲,也應當被視為影響國家之間和平共處的可怕威脅,正如2008年那場對購房者等群體帶來毀滅性打擊的次貸危機以及這場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導致的經濟危機。下面將對主要問題進行分析。

政府對市場干預的范圍是人們熱衷于辯論的話題,但人們普遍承認一點:亞當·斯密提出的自由市場不是一個沒有政府干預的市場,而是一個沒有任何經濟特權壟斷(例如,土地租賃、人為創造的稀缺性)的市場。按照亞當·斯密的指引,我們應當思考那些由資本(而非工作)創造的財富,也就是今天金融市場上發生的一切。如此看來,我們擁有的也許不是一個真正的市場經濟(雖然它也有不可避免的缺點),而是另一種經濟體系,它完全不符合理性市場的兩大基本要求——競爭性和透明性。費爾南多·布羅代爾通過對社會生產和消費之間互動方式發展的歷史分析,明確區分了市場經濟和資本主義。[65]

布羅代爾提出了“三大經濟形態”,他認為這不是理論模型,而是歷史真實現象。第一大形態是物質生活(此時市場還沒有出現),第二大形態是市場經濟,第三大形態是資本主義。[66]重要的是,在市場經濟和資本主義出現和發展后,第一大經濟形態仍然存在;在資本主義出現后,市場經濟也依然存在。此外,這三大經濟形態按照等級排列,在最后的發展階段,資本主義將占據主導地位,處于更高級別。

布羅代爾對自己的研究結果很有信心,他相信“一般的經濟活動”,即市場經濟,與占據主導地位的經濟形態之間存在對立,他將后者視為“成熟、優越的經濟形態”。此外,這三大經濟形態的主體及其行為、思維模式并不相同,更有趣的是,市場經濟規律,尤其是古典經濟學所描述的自由競爭規律,在高等經濟形態下,幾乎不存在,高等經濟形態更需要大量的計算和投機,是大量財富集中的地方。布羅代爾稱之為“灰色地帶”,在這里活動的都是內幕者。他認為,這是“資本主義”一詞所涵蓋的現象的本源,而資本主義并不是真正規范的市場經濟,反而與市場經濟相矛盾。[67]

布羅代爾認為,資本主義體系沒有透明性和競爭性可言。如此一來,我們就會發現,這與那些高校、大眾媒體、政治辯論中的自由主義者和新自由主義者所討論的東西大相徑庭!

最后,在這個許多專家宣布資本主義已經終結的時代,布羅代爾的觀點值得我們思考。他認為,資本主義在經歷過無數危機后仍然屹立不倒,是因為它能夠利用各種手段改變其生存策略。以下引用了布羅代爾的話:

資本主義具有壟斷性,商品與資本總在同時流通,因為資本和信貸一直是占領和控制國外市場的最可靠力量。早在20世紀以前,資本輸出就已司空見慣。對佛羅倫薩來說,更是可以追溯到13世紀……難道我還要說,在1900年或1914年,金融界的一切手段、交易和伎倆還未出現?資本主義對它們早已熟稔至極。而資本主義的獨特之處也是其長處就在于它能夠根據經濟時機、走向不斷變換伎倆和做事手段,不斷改變其策略。[68]

成功主導資本主義經濟的人也成功主導了民主進程。他們在表面上贊揚民主,而將整個政治過程的本質掩蓋起來,用宣傳的煙霧掩蓋真實目的,用民主的面具掩蓋真實的活動。他們在暗地里策劃一切,制定、上演那些所謂的“伎倆”。事實上,他們剜空了民主的實質。民主已經名存實亡,淪落成寡頭政治用于欺騙大眾的面具。[69]

民主的迷思

以上種種分析最后匯聚成了對自由民主的批判,實際上自由、人權、平等、普遍繁榮的價值觀并非在各國都得到了同等的實踐。意大利古典學者、歷史學家路奇亞諾·坎弗拉是對自由民主抨擊最為激烈的人之一。[70]坎弗拉提醒我們,自由民主生根發芽的土壤有法國、英國等,這些國家無論是人口規模還是土地規模都比中國要小得多。中華封建帝國自建立以來,每每選擇國家管理手段,國土規模必然是考慮因素之一。西方人已習慣用自己的價值評價體系和參數來解讀在中國發生的事情,而不是基于中國的實際情況、原則、歷史經驗和文化來研究中國。坎弗拉稱他們的觀念為“民主原教旨主義”。

民主制度(尤其是選舉程序)的另一大問題是,政黨(包括在野黨和反對黨)方案和政府公共政策所受的效果評價依賴于普通公民的智力水平。然而我們知道,為獲取大多數選民的支持,政黨頻繁使用宣傳手段。政治家在競選時做出種種承諾,但當選后卻沒有履行,因為承諾本身就是競選宣傳手段之一,或是因為其在履諾過程中遇到既得利益者制造的種種困境。我們之所以知道這是事實,是因為我們看到選舉后國家并沒有真正響應公眾一直以來的要求做出改變。因此,無論政府班子如何變化,政策都一如既往。

這就造成了資本主義國家民主制度的主要問題:經濟的干預,以及政治組織中主要組織者的干預。實際上,對于“好的行為”的定義,自由民主政治制度下和資本主義經濟制度下的表述是不同的,甚至是相沖突的。自由民主制度主要基于代表制政府與選舉體系運行,人們基于平等原則參與政治生活。也就是說,在這一制度下,人們遵守“一人一票”的規則,參與公開競選,擁有言論與信息自由(媒體自由),宣稱要自由、平等地(至少是公平地)參與到決策過程當中。但對于由少數金融及企業精英主導的資本主義來說,最重要的是保護既得利益者的現有及未來利益,這就使得這些精英利用其權力資源,通過資助競選、控制媒體信息、制定政治綱領等手段操縱競選,并且在民主選舉制度以外通過持續的投資,尤其在信息能力等方面,塑造人們對決策過程的認知。這樣一來,當他們的經濟利益凌駕于政體運作之上的時候,就會產生非常負面的結果。沒錯,為避免這樣的風險,國家會實行一些再平衡政策來彌補經濟競爭中的失敗方。那么,采取這一方式的主要西方國家是否能夠真正地做到這一點呢?

以美國為例,其現行體系保護了少數人的利益,但這些人從民主角度并不能代表大多數美國人。他們建立了一個連貫的、非正式的聯盟,彼此有著共同的意識形態和物質利益。他們就是在美國國會里代表著大多數民主黨和共和黨的人,以及在某些利益領域采用任命制而非民主選舉制的建制派。這些領域包括:軍工復合體,所謂的“情報機構”(包括中情局在內的幾個機構),學術界,主流智庫以及主流媒體。金錢對于政治的影響證據確鑿,如果沒有富人和大企業的資助,誰也別想贏得競選(無論是本地的社區競選還是國家大選)。有一大群游說專家代表著國內建制派和國外某些群體利益來向政府傳達他們的要求,競選者則通過答應滿足這些要求換取大筆的競選資金。建制派不僅致力于保持現有權力體系結構以實現自己的利益,同時還根據他們的需求對政體和經濟體系進行一脈相承的遠景規劃。他們這樣宣傳涓滴理論:“讓我們來運行這個體系,因為我們是行家;支持我們,你們也都會獲得屬于你們的那份利益。”

冷戰結束后,美國建制派認為世界應由他們來主導,并認為他們的政治和經濟組織方式是唯一有效的。如果中小規模國家想抵抗這種方式,就會迎來經濟和/或軍事打壓。如果一個國家在科技經濟和軍事方面與美國實力相當,并且企圖改變以美國為主導的國際體系,就會被打上“修正主義”標簽,被當作對美國主導權的根本威脅。[71]如果這類國家仍舊接受美國的領導,那么美國可以忍受其參與國際經濟競爭。但自21世紀初以來,不少國家已變得足夠強大,能夠改變國際體系結構。這導致美國制定更具侵略性的外交政策:經濟戰(例如對中俄的制裁);地區性的公開戰爭或非公開軍事行動(例如對伊朗、敘利亞和委內瑞拉的行動);以及暗中支持政變,例如干涉中國的香港、新疆和西藏等內部事務,暗中推動白俄羅斯、泰國政變,以此來攻擊并弱化中俄在周邊地區的影響力——更不必說在俄羅斯邊境組織北約軍事演習。如果美國堅持這種姿態,那么大國之間爆發戰爭的可能性不容小覷。考慮到幾個大國在經濟和軍事實力方面勢均力敵,美國唯一的出路就是重新定位其外交政策,并且接受一個多極世界的到來。但是美國真的為這一重大轉變做好準備了嗎?依照拜登總統在競選過程中和獲勝后公開宣揚的目標以及他選擇鷹派人士組建團隊來看,情況似乎并非如此。[72]

當我們重新分析美國(乃至整個西方)政治和經濟兩個層面的組織方式,以及美國政治制度的本質及其與真正民主不相符合的方面時,必須考慮到美國治理結構的幾個系統性特征,這些特征被認為是美國宣稱的民主的基礎——但在現實中已不再具有可操作性。

所謂的三權(立法權、執法權以及司法權)分立已淪為空話。從理論上講,“三權分立”是標榜自由民主國家的主要優點之一,但在現實中,權力之間并沒有清晰的界限。在這些國家,大多數時候議會承擔一些執法職能,而政府也承擔一些立法職能。當立法機構僅負責制定法律的一般原則,而其余交給政府制定時,政府制定的政策就會偏袒某些行業。例如,醫藥企業能夠參與健康醫療法律的制定,今日的拜耳(以前的孟山都)則可以從農業政策中撈取好處。雖然大多數時候法官由政府、議會甚至公民任命,然而拜登總統和參議院對最高法院法官的任命過程充滿了意識形態和政治上的辯論與競爭。可以看出,能夠主導法院的派別(無論是自由派還是保守派)將會獲得額外的政治手段,以保護他們自身的意識形態和政治偏好。此外,兩個政黨都公開表示要在參議院和眾議院爭取到多數席位,這進一步弱化了美國民主體系理論上應當具備的另一個特點,也就是防止一黨獨大的權力制衡機制。

盡管如此,對許多公共政策,美國兩大政黨之間并不存在明顯的差異,尤其在外交政策方面。這導致與建制派意見相左的政治主張被邊緣化,無法進入公眾視野。一般大眾無法進入政壇,真正的政治辯論是有所限制的,與建制派相左的政治意見大多數時候甚至無法得到討論,立即就被打上“非美國”甚至“反美國”的標簽而作廢,對于具有溫和的社會主義性質的政策主張尤其如此,而這些政策主張在歐洲大陸的所謂民主國家中甚至稱不上是社會主義的。持自由放任立場的派別及其主要領袖提出的主張也是如此。以自由放任主義者為代表的傳統右翼是反對美國進行侵略戰爭以及反對“大政府”的。[73]只有符合美國建制派主要利益的公共政策才能得到評估和通過。而美國建制派的代表就是美國國會中的民主黨和共和黨,他們已經組成了一個事實上的兩黨聯盟,兩者雖然在行政方面有分歧,但在國內政策和外交政策上表現出了一致性。由于資本主義是建制派力量的經濟基礎,這些政策不可避免地有利于市場發展,即有利于資本主義的發展。而只有當資本主義企業被禁止在受美國制裁的國家做生意時,我們才會看到,原來軍工復合體的利益是凌駕于這些企業的利益之上的。

雖然美國聲稱“媒體自由”存在,并且宣稱可以通過自由媒體監督精英們的行為,但大多數具有國內和國際影響力的主流媒體都是由大企業和億萬富翁操控,而他們就是經濟體制精英階層的成員,彼此有著相同的意識形態、價值觀和共同的經濟利益。這些媒體并不能對具有統治權的精英階層進行公正、有效的監督。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例如,這些媒體支持美國入侵伊拉克并為此欺騙公眾,還支持美國在委內瑞拉發動政變。在西方,政治受經濟支配,因此要真正實施“把人民擺在第一位”的政策是十分困難的。

美國不斷加強審查制度、政治宣傳和間諜手段的使用,其對象不僅是其他國家,同時也包括美國公民。由此可以下結論:美國不斷提及民主(正如拜登總統在他的講話中屢次提到民主)只是為了掩蓋寡頭統治的真相而已。[74]

事實上,政治家們已經放棄了他們聲稱是自由主義重要價值觀的主要特征——“個人至上”,轉而奉行“利潤之上”,而這正是資本主義的目的。他們以系統性的手段維護了建制派的利益,而建制派在美國人口中僅占很小的一部分。政治家的這種“退位”在歐洲也有所體現,而這導致了西方政治競爭領域的變化。數十年來,政治競爭是在從極左到極右的政治光譜中上演的;而在新自由主義時代,自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左翼政黨開始向中間靠攏,最終導致左翼和右翼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左翼已經接受了右翼的主要意識形態和政治選項。最終的結果是,窮人和下層中產階層發現自己在這一政治光譜上已完全找不到位置。

可以預見到的后果是,政治角逐的范圍變成了一幅垂直光譜,反建制派(或反體制)運動和傳統精英階層對抗。以下案例可以很好地證明這一點:2019年,法國爆發了黃馬甲抗議運動(直至今天仍未停止);2020年,一位美國黑人遭到謀殺,在美國多個城市引發了騷亂,而參與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是白人。

2016年美國總統競選期間,左翼也開始行動,溫和派社會民主黨人伯尼·桑德斯的支持率進一步飆升,也涌現了一批年輕的政客。但正如圖爾西·加巴德所講到的,事實已經證明,美國建制派仍然有能力邊緣化這些人。[75]不僅如此,美國建制派還會減少可投票支持的對象,限定公民的選擇范圍。例如,2016年選民只能在希拉里和特朗普之間做選擇,2020年則只能在特朗普和拜登之間做選擇。在三位候選人當中,有兩位顯然是來自建制派的,而剩下的一位(特朗普)有著不同尋常的履歷,而且在競選宣傳過程中,特朗普提出了不少與建制派利益明顯不符的外交政策主張。[76]他在國際政策上的主張有些方面明顯與建制派多數利益相左,例如,他表示愿意和俄羅斯及朝鮮進行談判,并限制美國在海外(例如,在敘利亞和阿富汗)的各種行動。如果這些政策真的得到實施,那么不可避免地,美國的軍費支出將減少,其國際地位將被削弱,建制派多數、軍工復合體將遭受利益損失,更不必說宣揚美國霸權的人了。不過他提出的政策仍有很多顯然對建制派有利,如為最富有階層和跨國企業減稅等。

即便在民調中伯尼·桑德斯的呼聲最高,但作為最有可能顛覆競選的唯一重要力量,他甚至沒能獲得民主黨候選人提名。他兩次在初選中被除名,并被迫支持民主黨的官方候選人——2020年自我定義為中間派但事實上是右派的拜登。拜登漫長的職業生涯和他所提出的國內政策,與過去民主黨總統的親建制派政策沒有根本區別,他提出的外交政策選擇完全符合美國長期以來實施的傳統帝國政策。[77]他們為民眾創造了選擇頗多的假象,實則民眾毫無選擇權。即便建制派的人也會選擇拜登,因為特朗普將帶來威脅,這就是投票權的真正“用處”。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野心勃勃的美國政治家能夠以提出與建制派相悖的政策來開啟他的職業生涯,我們從伯尼·桑德斯和圖爾西·加巴德的遭遇就能看出其中端倪。

利用主流媒體操縱民眾思維、維護建制派利益的做法已長久有之,但主流媒體現已發展成一種可怕的親建制派宣傳機器。一些主流媒體經常接受軍工復合體以及情報機構(包括中情局和其他安全情報機構)的指示,或實際上直接視其為指導專家,讓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的威廉·阿金這樣的反抗者沒有容身之地。[78]政治宣傳手段古來有之,但其現代形式得到了重大發展,這要歸功于古斯塔夫·勒龐和愛德華·伯尼斯的傳世著作,后來在肖沙娜·朱伯夫教授所做的杰出綜述中又得到了升華。[79]在今天,政治宣傳工具被用于影響政治組織中的公民行為以及經濟組織中的消費者行為。在一戰期間,這些工具被放到了它們的理想之處——美國戰爭信息辦公室,其使命是說服美國民眾相信美國應該參與一戰。美國戰爭信息辦公室主任喬治·克里爾寫道:“自始至終,我們都致力于為公民提供相關的教育和信息,因為我們有這個自信,我們只需要擺明事實,不需要任何爭辯,群眾會相信我們的。”[80]紐約大學媒體研究教授馬克·克里斯賓·米勒評論道:“這篇報道本身就是非常杰出的政治宣傳,因為它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們,某個機構在戰爭過程中想塑造這樣一種觀點:德國人總是說謊,美國人總是說真話。”[81]

我們只需要把這里的“德國人”換成“俄羅斯人”、“中國人”或“伊朗人”,就會清楚看到,為何今天的政治宣傳會被用來兜售一個政黨、一名候選人、一種經濟形式、一種民主制度、一個國家(或國家聯盟)的擴張,以及對一個國家的分裂及實施分裂的方式。所有這些都以“為民主而戰,反抗獨裁”的名義,進行一場“好人”與“壞人”之間的無休止的戰爭。因此美國建制派承擔起了向美國民眾“告知實情”的重要角色,其會向民眾說明哪一種情況需要進行軍事干預。但由于“選民們對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82],尤其是在主流媒體大肆宣揚的情況下,建制派的觀點很容易就被國內公眾所接受。關于這一點歷史案例也有很多,如美國對伊朗(1953年)、智利(1973年),伊拉克(2003年)以及烏克蘭(2014年)采取的行動,而這些僅僅是一部分而已。[83]

我們在此對西方民主制度進行歸納總結,尤其需指出的是,即便在美國作為建制派最主要部分之一的軍工復合體在歐洲的權力也要小得多。今天,在西方國家實踐的民主制度,其特點是在政府機構中擔任官員的政治精英和主導市場經濟的經濟精英之間存在著無法分割的共生關系。從政策的制定、檢驗到最終呈現給公眾的這一過程,只不過是軍事情報、經濟、政治和學術等領域的精英們(包括具有影響力的大學教授和記者)所玩的一個復雜游戲。除了極其有限的一些“半直接民主制”國家(如瑞士),其他西方國家的一般民眾根本無法直接參與或影響這一過程,而只能每隔4~5年選擇他們的代表。

當然,歐洲國家也宣稱媒體自由的存在,表示公眾可以通過媒體監督精英階層的工作。然而,我們可以通過美國的案例看出,西方世界的大眾媒體大多數都為少數權勢企業所控制,掌控者不乏一些非常富裕的人,他們自己本身就是經濟精英階層的成員,擁有相同的意識形態、價值觀和共同的經濟利益,要這樣的大眾媒體對處于統治地位的精英階層進行有效、公正的監管不太可能。從歐洲大眾媒體如何報道一些歐洲建制派與美國立場一致的重大事件,例如越南戰爭、伊拉克戰爭、北約組織干涉南斯拉夫,以及格魯吉亞戰爭(2008年)和烏克蘭戰爭(2014年),就可以清楚地看出,經濟、政治、學術界的精英們如何勾結。此外,一些西方民主制度的批評家也認為,本應捍衛弱小企業利益的貿易聯盟和左翼政黨也從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一點一點遠離監督使命,并開始迎合自由主義經濟精英的主張。

不僅如此,歐洲各國政府也為了金融機構和組織的利益而退讓,賦予中央銀行自治權,并宣布放棄良性監管金融市場的可能性。[84]

只有在公民接受了良好教育、能夠對精英階層公共政策提案的有效性進行客觀評價的時候,民主制度才真正行得通。[85]否則,他們就只能相信精英們所說的話,而這又是代表制民主的主要特點之一。在這個體系中,民眾選擇其代表有幾個可能的根據,如因候選人所屬政黨,自己認可某個政黨以及/或候選人在競選過程中的提案,又或者被某位候選人的個人特質打動。這些選民選出的代表繼而在議會中進行政策辯論(通常是在政府提案的基礎上),而最終政策將由議會通過并由公共管理機構執行。

只有在政治精英堅持透明與誠實的前提下,這樣的體系才行得通。也就是說,這些人必須做到在競選過程中所承諾的事情。若非如此,精英們就有機會使用各種手段操縱政策制定,實現自身或本地區的利益,繼而導致權力和財富分配的不平等。但現實中有發生的可能性嗎?幾十年以來,在西方,無論是誰贏得了競選,政策幾乎一如既往,這說明,與選舉和議會政治無關的因素在起作用。其幕后真正的操控者是軍工復合體、金融界精英等。

這些幕后精英之所以成功是因為他們能力強,并且具有組織性。這也說明為什么寡頭是最穩固的政權核心,尤其當他們持開放態度,能夠兼容并包,籠絡其他階層。如果選擇和拉攏是基于共同利益(西方國家大多是這樣),而非基于意識形態(正如蘇聯),那么整個過程就會更加高效,也更加穩定。[86]

從這個視角看精英階層的角色,就能夠理解不同體系的運作方式。蘇聯領導人所犯的重大錯誤是,認為只要曝光西方民主國家的寡頭統治就已經足夠。他們不知道的是,西方模式的強大之處在于能夠構建有關寡頭統治的共識,即便這包括了從所謂的“民主”走向法西斯主義,再從法西斯主義走向民主。“這就是西方‘寡頭政治’有效性的基礎。”[87]

因此,我們有理由得出這樣的結論,正如一位美國經濟學家在數年前所說的那樣:自由市場和自由民主的捍衛者(無論公開與否)所使用的“自由”的修辭在實踐中僅限于“購物自由”。[88]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是歐盟支持的美國外交政策的主要目標之一,實際上是對唯一能夠實現民主的機構,也就是政府的攻擊。[89]結論是,西方國家不具備真正的民主制度(無論是自由民主還是非自由民主)的主要特征。真正主導其政治組織和政策的是大資本及其在權力關系中的擁有者和使用者。簡而言之,這樣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可稱為財閥統治。

正因如此,西方模式失去了對世界其他地方的吸引力也就不足為奇了。舉個例子,一位在國際上具有較大影響力的中國學者汪暉早在2009年就提出,中國不應該通過模仿西方的民主模式來解決自己的問題,因為“全球現已陷入民主危機,這個危機和市場化、全球化緊密相連”[90]。不僅如此,他還提出:“無論在中國或是在西方,特殊利益對國家機器的強力滲透早已有之。面對中立性的喪失,我們能夠做什么?答案一定根植于中國日益增強的國家實力當中。然而,這并非要引出對民族主義和種族主義傾向的解讀,對該答案的正確解讀應該是重新構建中國的價值觀和政治體系。如果要以一詞概之,那就是一種‘新型國際主義觀’。在西方民主和市場經濟遭遇全面危機和質疑的當下,這樣的探索在全球層面的重要性顯而易見。”[91]


[4]Urio 2018 and 2019,chapter 6.1.還有另一個國家——俄羅斯,也常被所謂的主流專家描繪成可怕的敵人。再加上中俄兩國在貿易、國際金融、軍事等領域都組成了伙伴關系,俄羅斯的威脅更加令人擔憂。可參閱Jeremy Kuzmarov and John Marciano, The Russian Are Coming, again.The first cold war as tragedy, the second as farce, 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 2018。

[5]Aviva Chomsky,2018.

[6]美國此舉成功還有另一個因素:美國動用一票否決權阻止了中國獲得安理會合法席位,蘇聯因此抵制聯合國安理會,拒絕出席會議,最終因缺席而沒能對朝鮮戰爭使用一票否決權。而美國直到1979年1月1日才正式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合法地位。

[7]Stone, 1952- 1970, Cumings 2005 and 2011, Bovard 2020, Leebaert 2011, Conway-Lanz 2006, Hanley et al.2001.

[8]Jullien 2005, pp.9-11.

[9]Pirazzoli-T'serstevens (2007), Giuseppe Castiglione; Michel Cartier (ed.), Giuseppe Castiglione dit Lang Shining, 1688-1766, Jésuite italien et peintre chinois, Paris, Favre, 2004.

[10]Zakaria 1997.

[11]Losurdo 2011, Losurdo 2007.

[12]皮埃爾·范登伯格首次使用這一術語是在他的著作中:Race and Racism.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New York,Wiley,1967。

[13]從《獨立宣言》簽署方的社會地位可以看出。更多相關內容請參閱 Losurdo 2011,pp.102-125,323-344。

[14]值得注意的是,立法雖然推動了白人獲得普遍選舉權,但同時也讓黑人離選舉權和政府職位更加遙遠了,直至1965年《選舉權法》通過,這一境況才得到了改善。

[15]第二章第一部分將對此展開闡述。可參閱潘卡杰·米什拉的相關著作,正如丹尼爾·因莫瓦爾的評論文章標題《只有在底層才能看清自由主義的真相。潘卡杰·米什拉為何比許多自由主義的強大追隨者更能看清這一意識形態的局限》(Immerwahr 2020)。特別參閱:Pankaj 2020 and 2013。

[16]Stone 1997.

[17]Polanyi 2001.

[18]例如,被認為是社會市場經濟模式創始人的威廉·勒普克和瓦爾特·歐根。

[19]Urio 1999.

[20]Friedman 1982.

[21]新公共管理理論的主要特點有:優先經濟效率;保護產權;人被視為消費者而非公民;強調財政紀律;大規模私有化,包括社會政策在內;市場去管制化,包括國內和國際市場,包括且不僅限于所有金融市場;消除外商直接投資障礙;限制對高收入個人和企業征稅以促進商業投資(即經濟學的“涓滴效應”);邊緣化工會。可參閱:Urio 2012。

[22]Stiglitz 2013.

[23]Stiglitz 2002,2010,2013,2016;Wallach 1998,2013,2017;Kelsey 2011;J?cklein 2014;關于“投資者-國家爭端解決”的評論,請參閱Eberhardt 2016。

[24]Le Corre,and Pollack 2016.

[25]https://en.wikipedia.org/wiki/East_Asian_foreign_policy_of_the_Barack_Obama_administration(訪問于2017年5月22日);關于美國“轉向亞洲”戰略,見Kenneth Lieberthal(2011)and Clinton,Hillary(2011)。

[26]TPP的12個成員國分別為:澳大利亞、文萊、加拿大、智利、日本、馬來西亞、墨西哥、新西蘭、秘魯、新加坡、美國(截至2017年1月23日)和越南。關于遏制中國的戰略,參閱McCoy 2015。

[27]TTIP項目的長期支持者包括在歐盟委員會和美國商務部資助下成立于1995年的跨大西洋商業委員會,TPP項目也得到了跨國企業(尤其是美國醫藥及煙草行業的跨國企業)的支持。

[28]Urio 2012.

[29]Urio 2012,pp.109-144.

[30]Urio 2019,p.245.

[31]本書第二章、第三章將對此進行進一步分析。

[32]Almond and Powell 1966, Almond and Verba 1963.

[33]Nye 2004, 2008, 2011, 2015.

[34]在特朗普任職期間,這一恐嚇手段通常以公開聲明的形式出現,他聲稱“所有選擇都已擺在面前”,不過這并非特朗普政府獨有。早在2016年的國情咨文演講中,奧巴馬就已經表明,軍事力量是美國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

[35]參閱Blinken and Kagan 2019,and Biden 2020,對后者的精彩分析參閱 Bandow 2020a。班陡(Bandow)是卡托研究所(Cato Institute)高級研究員,曾任里根總統特別助理。對于Blinken and Kagan 2019,值得注意的是,當時,布林肯(Blinken)即將成為拜登政府國務卿,卡根(Kagan)是最具影響力的新保守主義人士之一。在這篇文章中,他們寫道:“大力推行‘美國優先’戰略只會使其本身帶有的民族主義、單邊主義和仇外心理更嚴重。但若選擇另一條道路,即按照意識形態領域各個思想家所建議的——我們管得太寬,需要有所收斂,卻全然不顧這樣做的后果,也行不通。就像20世紀30年代,那樣做反而加劇了全球沖突。但在二戰后,美國持續參與國際事務,與其他民主國家建立強大的盟友關系,制定規則,建立國際關系組織,使世界達到了空前的繁榮、民主和安全,而美國從中獲益最多。那時的世界并不完美,卻比任何其他選項更好。”

[36]Kagan 2012a.

[37]Biden 2020.

[38]Biden 2020.

[39]Kagan 2017b.另推薦閱讀羅伯特·卡根的以下著作:The Return of History (Kagan 2008); The World America Made (Kagan 2012b); ‘Superpowers don't get to retire: what our tired country still owes to the world’(Kagan 2014)。

[40]Kent 2012.

[41]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 201,(Obama 2016).另一項大型協議TTIP也有著同樣的政策目標,其目的是遏制俄羅斯。

[42]Schadlow 2020.沙德羅(Schadlow)是美國學者、國防事務政府官員,曾在2018年短期任特朗普的總統助理和國家安全戰略副顧問。

[43]Biden 2020.另參閱 Joseph R.Biden and Michael Carpenter,‘How to Stand Up to the Kremlin,’Foreign Affairs, January/February 2018; 關于副總統卡瑪拉·哈里斯參閱Caleb Maupin, Kamala Harris and the Future of America: An Essay in Three Parts, Center for Political Innovation, 2020。關于拜登團隊參閱: Jake Johnson,‘Biden Quietly Adds Goldman Sachs, Big Tech Officials to Transition,’Consortium News, 22 December 2020; Jonathan Guyer,‘How a Biden Adviser Got a Gig With Uber,’Prospect.org, 8 July 2010; Medea Benjamin and Marcy Winograd,‘Why Senators Must Reject Avril Haines for Intelligence,’Common Dreams, 29 December 2020。另可參閱一位主流媒體記者關于中美關系更客觀的分析:Fared Zakaria,‘The New China Scare.Why America Shouldn't Panic About Its Latest Challenger,’Foreign Affairs, 6 December 2019。

[44]Kluth 2020.這些“建制派”成分已得到普遍認同。由于篇幅有限,在此無法詳細解釋“建制派”“勢力集團”“深層國家”“影子政府”“外交政策建制派”等概念的含義。可參閱Lofgren(2016),Scott(2017),Engelhardt(2014)。

[45]可參閱以下有影響力政治家、資深行政官員、學者和智庫的相關陳述:美國國務院歐洲及歐亞事務局前助理國務卿(2013-2017年)、在2014年烏克蘭政變中扮演重要角色的 Victoria Nuland,‘Pinning Down Putin,’Foreign Affairs,July/August 2020;美國國家安全顧問 Robert C.O'Brien,‘How China Threatens American Democracy.Beijing's Ideological Agenda Has Gone Global,’Foreign Affairs,21 October 2020;胡佛研究所高級研究員、斯坦福大學教授 Michael McFaul,‘How to Contain Putin's Russia,’Foreign Affairs,19 January 2021;普林斯頓大學政治與國際事務教授Aaron L.Friedberg,‘An Answer to Aggression,’Foreign Affairs,September/October 2020;最著名的漢學家之一 Rana Mitter,‘The World China Wants,’Foreign Affairs,January/February 2021;最具影響力的智庫網站之一Constanze Stelzenmüller,‘Stronger together:A strategy to revitalize trans-Atlantic power,’Brookings,14 December 2020;Andrea Kendall-Tylor,Erica Frantz,and Joseph Wright,‘The Digital Dictators.How Technology Strengthens Autocracy,’Foreign Affairs,March-April 2020。肯德爾-泰勒(Kendall-Tylor)是美國新安全中心跨大西洋安全計劃總監,弗朗茨(Frantz)是密歇根州立大學政治科學助理教授,賴特(Wright)是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政治科學教授。

[46]可參閱最具影響力的美國戰略家之一布熱津斯基(Brzezinski)的文章,標題為《走向全球重組:美國主導全球時代已落幕,將繼續引領全球力量結構重組》(Brzezinski 2016)。

[47]Alex Fang et al.,‘Team Biden says America is back.But is Asia ready to welcome it?’(Fang et al.2020).

[48]Barfield 2021.

[49]只需在互聯網搜索即可了解到拜登團隊成員的職業生涯和政策方向,尤其是關鍵職位人員,如:維多利亞·紐蘭(副國務卿)、安東尼·布林肯(國務卿)、勞埃德·奧斯汀將軍(國防部長),以及埃夫麗爾·海恩斯(國家情報總監)。要獲取完整信息,除了主流媒體以外,還可通過一些小眾但重要的網站進行補充,包括:Politico,Consortium News,American Prospect,Truthout,AntiWar;以及傳統保守派網站:Ron Paul Institute,Lew Rockwell,The Future of Freedom Foundation。

[50]Wallerstein 2006,p.1.

[51]引用自Wallerstein 2006,p.9,原引文出處:Las Casas 1974,另參閱 Las Casas 1992,chapters 31,32 and 33,特別參閱pp.204-220。

[52]Fukuyama 1989 and 1992.

[53]Kagan 2017b.

[54]Wallerstein 2006.

[55]Kagan 2012b.

[56]Bell 2006,pp 4-5.

[57]《世界人權宣言》不是一項國際條約。因此,簽署方若不遵守文件中的人權要求,無須負法律責任,但簽署方至少有遵守的道德義務。

[58]Losurdo 2011.

[59]我們可以看到,目前中國人民對共產黨領導中國從落后的農村社會轉變為較為富裕的城鎮社會的方式是滿意的。

[60]Huntington 2011.

[61]2015年,朱利安提出了“文明的對話”這一概念(Jullien 2015)。

[62]值得一提的是,最著名的中國新儒家學派人物之一陳祖為在處理儒家思想對民主制度可能的貢獻時使用了“資源”一詞:“我認為,民主制度應該以強大的道德基礎和可替代機制為補充,而儒家資源可以提供這些補充。”可參考 Chan 2014,Chapter 5,p.90 of paragraph‘Combining Democracy and Confucian Values,’pp.90-94。后文將對陳祖為的著作展開討論。

[63]Friedman 1982.

[64]Prins 2011 and 2018,Stiglitz 2010.根據Nomi Prins(2011 and 2018),“2008年之前的5年,‘標準普爾’不經嚴格審查就批準了共14萬億美元的有毒資產,導致了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這樣‘開綠燈’的行為讓華爾街得以制造這些資產并售賣到全球各地,賺得盆滿缽滿”。另可參閱Joseph Stiglitz 2010了解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主要的始作俑者:金融行業的領導者(央行領導人尤其是美聯儲,銀行和投資企業以及交易者),贊同新自由主義計劃的主流經濟學家和大眾媒體,聽從以上人士建議的政治家,不負責任的評級機構(在金融機構瀕臨破產時仍給它們最高評級),跨國企業及銀行的首席執行官、資深交易員(他們繼續拿著超高薪水和獎金)。同樣的事情在本書撰寫的此刻(2021年7月)也仍在上演,只不過背景換成了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引發的經濟危機。

[65]Braudel 1979a,1979b.

[66]“物質生活”可簡單定義為“廚房花園經濟”,即不存在市場經濟中起著重要作用的價格和供需關系,只存在生存需求,而這種需求可通過家庭成員之間的合作得到滿足。

[67]Braudel 1979a,vol.2,pp.8-9;另參閱pp.542-546。

[68]Braudel 1979b,pp.113-114.

[69]Chayes 2020a and 2020b,on Chayes 2020a see Parramore 2020.亦可參閱 Schweizer 2020,Prins 2018,Grundvig 2016,Angell 2005,Craig 2005。

[70]Canfora 2002,2006,2008,2009,2010,and 2017;Canfora and Zagrebelsky 2014.

[71]關于這一點有大量相關文獻論述,包括羅伯特·卡根(最具影響力的新保守主義代表人物之一)的著作以及美國官方文件。可參閱:Kagan 2008,2012a,2012b,2014,2017a,2017b;以及美國官方文件:U.S.A 2016a,U.S.A 2016b,Trump 2017,U.S.A 2018a,U.S.A 2018c;布魯金斯學會等有影響力智庫發布的文件:Chollet et al.(2017)。

[72]Biden and Carpenter 2018,Biden 2020.

[73]可參閱自由放任主義者的網站(https://www.lp.org/),羅恩·保羅研究所的網站(http://ronpaulinstitute.org/)以及盧·羅克韋爾的評論網站(https://www.lewrockwell.com/),他們驕傲地展示自己的信條。

[74]Canfora and Zagrebelsky 2014.關于審查制度,可參閱MacLeod 2020,Johnstone 2021a and 2021b and Cashill 2020,Lauria 2021,Kendall and McKinnon 2020;關于政治宣傳,可參閱 Alford and Secker 2017,McGovern 2020,Pike 2020,Norton 2020a,Norton 2020b,and Singh 2020;關于間諜行為,可參閱Zuboff 2019b and 2021,Starr 2019,Walker 2020,Vos 2020,Napolitano 2020,Koepke et al.2020。

[75]圖爾西·加巴德是美國夏威夷州聯邦眾議員,公開反對美國政府的長期戰爭和政權更迭政策。她曾在敘利亞服務于美國軍隊,甚至曾與總統巴沙爾·阿薩德會面,希望收集關于該國形勢的第一手信息。在民主黨內初選辯論時她表現良好,特別是披露了她在加利福尼亞州任公訴人時所掌握的卡瑪拉·哈里斯的一些不良行徑。許多媒體認為,她在“毀了”哈里斯的同時也毀了自己的總統夢。建制派也勃然大怒,因為沒有人膽敢攻擊美國外交政策的“好戰”這一傳統特征,更沒有人膽敢與敵人見面!不僅如此,今日俄羅斯電視臺的英語節目還經常稱她是“有意思的一位候選人”。顯然,這一切實在對她太不利了。不久后,主流媒體便開始在建制派主要代表的支持之下大肆抨擊她,其中,希拉里扮演了齷齪(已是最輕的措辭)的角色。后來,加巴德退出了競選,哈里斯成了美國副總統。

[76]Urio 2019,pp.230-283.特朗普的外交政策主張與建制派利益不符,他提出與俄羅斯及朝鮮進行談判、廢除北約組織(并清晰表明至少需要減少美國的投入而增加歐洲國家的投入)、降低美國債務水平、減少軍費支出、減少海外軍事干涉、從阿富汗和敘利亞撤軍,他還抨擊了各種國際貿易和投資協定。這意味著軍費支出減少,軍工復合體的利益將受到損失。他唯一對建制派有利的提案是將中國視為美國主要的競爭對手,或許還有針對以色列的某些行動,這些行動暫未撤銷。

[77]Biden 2020,標題為《為什么美國必須再次領導世界——拯救特朗普之后的外交政策》。此外,拜登團隊中也有不少鷹派人士,許多曾是奧巴馬班子的成員。

[78]在阿金的辭職信中,他表示:“在NBC的工作體驗非同尋常,我作為一個平民身處一群將軍之中。”美國所有廣播和有線網絡都雇用前軍事指揮官做發言人,由他們宣布美國對于各種戰爭的官方立場。其實,NBC聘請的其中一位“平民”專家評論員就是中情局前局長約翰·布倫南。參考網站:https://www.wsws.org/en/articles/2019/01/05/arki-j05.html。

[79]Le Bon(1905),Edward Bernays(1928),Zuboff(2019b).這 3 本著作分別是:Le Bon: Psychologie des foules; Bernays: Propaganda; Zuboff: The Age of Surveillance Capitalism: The fight for a human future at the new frontier of power。

[80]Creel 2012,p.3,標題為:《我們如何宣傳美國:美國公共情報委員會傾情講述美國故事,把美國主義福音散布到世界各地》;另可參閱 Ponsonby,Arthur(1928),Falsehood in War-Time:Propaganda Lies of the First World War;龐森比(Ponsonby)有一句經常被引用的格言:“在戰爭中,第一個倒下的是真理。”

[81]Creel 2012,p.14.

[82]Anderson 2015,pp.1-2.

[83]可參閱文章Louise (2020): ‘These 6 corporations control 90% of the media outlets in America.The illusion of choice and objectivity’; 以及Vinton (2016): ‘These 15 Billionaires Own America's News Media Companies’。

[84]政府規定監管機構有監管這些領域(以及私有化的國有企業)的職責。當監管者和被監管者來自同樣的大學,接受同樣的訓練,價值觀一致,通常還有同樣的工作經歷(都在受監管的組織中工作過),屢次出現監管者包庇被監管者的情況也不足為奇。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就是一個例子,參見:Los Angeles Times, October 6, 2008 (‘Regulator takes heat over IndyMac Bank failure’); The Washington Post, November 23, 2008 (‘Banking regulator played advocate over enforcer’); Dollar & Sense Real World Economics, available online at: www.dollarsense.org (accessed 12 March 2009)。

[85]這一原則與西方國家逐步實行自由民主的實踐相符合。很長時間以來,只有被認為擁有足夠知識的公民才能獲得投票權,其評價標準有:(1)擁有足夠的財富,以納稅額為指標;(2)在經濟體系中的作用,婦女則因不參與經濟體系無法滿足這一標準;(3)識字水平,這一標準通常用于排除非洲裔美國人。

[86]Canfora,L'imposture démocratique,p.80.

[87]Canfora 2002b,pp.80-81.該著作持主流傳統觀點,即:無論一個組織的意識形態是民主還是獨裁性質,都會出現寡頭統治。參見:Robert Michels, Political Parties: A Sociological Study of The Oligarchical Tendencies of Modern Democracy, New York, Collier, 1962; Gaetano Mosca, Ruling Class, London, McGraw-Hill, 1960; C.Wright Mills, The Power Elite, Oxford Press (USA), 1956。

[88]Galbraith 2008, pp.15-24.

[89]眾所周知,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貿易組織等自稱具有全球監管作用的國際組織,在運行中都不具備真正民主組織的特點。

[90]Wang Hui 2009,p.xxx.

[91]Wang Hui 2009,p.xxx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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