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舸身上的孤獨感與生俱來。

她自小就沉迷于文學作品里，不只是老舍、托爾斯泰，還有安妮寶貝和張悅然，再包括唐家三少和桐華。

上學之后，與同齡人交往增多。當她用自己的方式去愛人、對別人好，對方沒有辦法接受，拒絕她時，這種孤獨感落到了實處。所以一直沒什么太過親密的朋友。她和別人一起上廁所、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上下學，可別人對她的評價也只是合群。

上了大學之后，遇到了遲鑫。她更強烈的意識到，人跟人再親近都是不可交流的。

這種孤獨感不是從文學、電影里感受到的，它太過強大，以至于讓她在任何地方都會不自覺的獨自坐在一處。她不排斥別人主動接近她，也不反感將自己展示給對方。但她從不主動，既沒有興趣知道別人的，也沒有興趣讓別人知道她的，她在與人相處中搭建起獨自享用的空間。

不奢望、不依賴、不心存幻想。就像墻邊的一株草，在自己的角落里默默觀察著這個世界。

但韓舸好色。

好顏色、好聲音、好身材對她而言，比什么名利、地位、金錢都有吸引力。

不分男女。

就連啃玉米，她都要挑里面煮的最好看的那一個。

遲淼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比她之前看的那些偶像劇男主角都要好看。她不可避免的，心狠狠動了一下。

見色起意，實在是一個色鬼該有的行為。

門外的高跟鞋已經遠去，她被遲淼抓住手腕，拉到了自己懷里。

遲淼半坐在窗臺上，接過她手里的毛巾，幫她擦干頭發。

她的額頭抵在男人的肩膀上，被撥弄的濕發不時從眼角劃過，刺激的她不得不閉上雙眼。

她的嗅覺一向敏感。

男人身上沒有酒氣，只有陽光曬過后溫暖的味道，混著不知道哪里沾染的玫瑰的香氣。

那點兒淺薄的酒意本該散去，此時卻仿佛全部涌上頭。韓舸腦子一片混沌，呆愣愣的。她說話前習慣帶笑，現在也慣性般地嘴角上翹，笑了起來。她本該生氣的，被不熟悉的男性闖入房間，還被侵占了親密的社交距離，可是卻反應不過來。

也許是因為大好的顏色，也許是因為醺然的酒意，又或許是因為幻想的渴求，還有突如其來瘋狂一把的沖動。在遲淼的吻落下的時候，韓舸沒有躲開。

就在窗前，在月下，在鬼哭狼嚎的音樂里，一朵花在枝頭綻放。

這樁情事，他心存勾引，她甘心上鉤。午夜的花一綻放就盛開了這么多年。

讓他如何相信，韓舸和那不知名的蘭舟，有著命運的聯系？

讓他如何滿意，他親手摘下的花朵，要悄悄回到原來的角落去？

****

早上很安靜。

韓舸昨晚和遲鑫睡在一起，兩人從遲老太太聊到大學生活，又在互相匯報這幾年經歷中談到各自的感情生活。話題結束的時候，已經快天亮了。

遲鑫在黎明到來前睡去。她已經過了睡覺的時間，意識清醒，并無睡意。之前看的小說還剩一半，她舉著手機，補完了最后的情節。早上八點，韓舸準時下去吃早飯。

羅瑛已經在餐桌前坐下。今天只有她們兩人。

“遲奶奶怎么樣了？”韓舸問。

“沒事了，已經吃完早飯，看護在看著。”羅瑛回答。

“那就好。”

兩人再無話，沉默彌漫。

許是太過尷尬，羅瑛吃完，收拾餐具的時候，罕見的主動搭話：“這里很漂亮，你可以去轉轉”。說罷，不等她回答，就離開了餐廳。

韓舸剛辭了職，沒有什么事情，只想全身心的放松玩一玩。遠香里遠離鬧市，風景優美，面積極廣，是個極佳的散心處。一夜未睡，她腦子有些發緊，站起來頭上有種冰冰涼涼之感。但她確實不想睡覺，便決定積極響應羅瑛難得的熱情，四處轉一轉。

她不是個方向感好的人，日常出行依靠的導航app還沒普及到這里。為了不迷路，順著記憶，她又去了海邊。

早晨的海邊還有些許的霧氣。

韓舸踩在沙灘上，冷冽的空氣嗆的她連打了兩個噴嚏，淚水都沖出了眼眶。她舉起手臂晃動了幾下，做了幾組擴胸運動，伸展下僵硬的肩膀。

她踩著海岸線，霧氣隨著人的腳步逐漸消散。兩個人影出現她前方。

高大的男人光著腳，在沙灘上留下一串腳印。劉楓丹雙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的跟上他的步伐。

韓舸默默跟著走了幾步，想叫住他們，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一高一矮的身影已經走遠，她越走越慢，沒幾步便停了下來。

“沒意思”，她想，調轉方向離開了海邊。

“韓小姐”，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為他們收拾房間的劉淇叫住了她，“不去海邊玩了嗎？”

“我來過海邊很多次了。聽說庭院里種了許多花，我想去看一看。”韓舸回答。

“可能你得先去找張伯，讓他帶路。這里實在太大了。”劉淇建議。

“我知道了，謝謝。”韓舸微笑。

她其實沒有什么目的地，也并不喜歡看花。真誠的哄騙，轉頭另做它事，她干的一向很順手。

韓舸隨意的晃來晃去。

繞過龐大的建筑物，踩過奇形怪狀的大石頭，順著向上的隱蔽的小路，韓舸看到了鋪滿山坡的各種顏色的花朵。風一起，花瓣一瓣撥動一瓣，起伏成色彩斑斕的波浪。

“這個味道……原來是從這里飄到房間里去的。”她仰起臉，深深的吸了口氣。山坡上的花并不都是屬于同一個種屬。不同的花香融合在一起，匯成了她記憶中聞到過的獨特的香氣。

但很快，韓舸臉色微變。她再次向四周望去，好像在確定什么。

不只是氣味。

夢魘中月光下的花海與山坡上大片大片搖擺的花逐漸重疊，夢中她哼著歌采花的地點也逐漸落實在這片山坡上。

可她確信，她從沒有來過這里。

青天白日，朗風習習。山坡上空無一人。

韓舸捂住臉，蹲在肆意開放的花叢里，有些崩潰的喃喃自語。

“我好像是瘋了……果然，昨天就不該熬夜，熬夜之后就應該去補覺啊……”